“我家阿父说过,他年轻时就遭遇过一次严寒,天上地下全是雪,连块能烧火的木头都找不到,粮食吃光了,又不能出去打猎,饿的时候只能吃冰!chūn天来的时候,一家五口只活下来三个!”一个年轻的男子大声应道,“别说灾年了,就是平常的年月,大家还不是三不五时地挨饿!也就是最近这十来年,严郡守处处贴补我们这些百姓,才让大家有吃有穿,再也没有饿过肚子!”
男子话音刚落,一名年纪颇大的妇人便接言道:“是啊,今年这么大的天灾,若不是严郡守及时通知,又给大家发粮发炭,还教大家盖能住人的冰屋子,咱们哪能活得下来!”
“我弟弟被瓦砾砸伤了,也是郡守府给了药才医好的!”
“我家旁边的王寡妇无儿无女,要不是郡守府收留,早在家里冻饿而死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倒让吴名有些不好cha嘴。
太久不造反,技艺都生疏了呢!
吴名一边感慨,一边怀疑这些人里是不是安cha了郡守府的托儿,要不然,怎么接话总是接得这么恰到好处,他可不觉得以他现在的身份容貌能够几句话就引发如此大的共鸣。
当然,他施放的*术肯定也起了效果。
吴名定了定心神,见忆苦思甜的□□已经过去,立刻又举起手中长剑,扬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郡守为大家做的事,都在大家面前摆着,而那些往郡守身上泼脏水的人又做了什么,大家可曾看见?”
“不曾!”一群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那咱们就再去看看!”吴名挥舞长剑,指向来时的方向,“再选一户人家,去看看他们是不是和这罗家一副德xing!”
“城北赵家!”一名男子高声嚷道,那气力像是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
吴名也没让他失望,立刻接言道:“前头带路!”
“诺!”
在吴名的率领下,一群人浩浩dàngdàng地离开罗家,朝城北的的赵家走去。
这时候,族老围困郡守府,郡守夫人再一次大开杀戒,又率领一群泥腿子闯入罗家的事已经在城中传开,一群人抵达赵家的时候,赵家已经是大门紧闭,严阵以待。
但在武力不对等的qíng况下,这样的抵抗根本毫无用处。
吴名照旧一脚踹开大门,将堵在门口的下人踢飞,然后便带着人群进了赵家。
这一次,跟随他的人可没有在罗家时的好脾气了。
他们跟吴名去罗家只是为了占便宜,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除了顺手牵羊,并不敢做太过份的事qíng。
但他们来到赵家却是为了认证这些人是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黑心肠,只顾自己享乐,不管他们死活,而赵家的反应便如火上浇油一般将他们的怒火又激高了三分。
几个当过游侠的壮汉率先抢下赵家下人手里的棍棒,和吴名一起用武力开道。
有了这样的表率,余下的人也愈发大胆,连一些妇人都捡了些家什拿在手上,跟在一群男人的身后,或偷袭,或补刀。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更何况无人灭火,却有东风推动火势。
得到商鬼的暗示后,严衡并没有生出见好就收的心思,反而想看看吴名到底能率领这些平民百姓做出些什么事qíng。
于是,那群族老虽然被控制起来,但被他们bī开的城门却没有关闭,城外的百姓源源不绝地进入城内,郡守夫人率人闯入罗家却看到一堆腐烂粮食的事也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播开来。
吴名抵达赵家的时候,身后的百姓已是进罗家时的两倍。
当他一马当先地冲入赵家库房的时候,赵家所在的街道都已被黑压压的人cháo塞满。
赵家人并未像其他人家那样举家离城,这也使得赵家的库房远比罗家更为充实丰富。即便吴名打开的只是放置日常用度的普通库房,里面层层叠叠的粮食、熏ròu、布料、器皿也让一众百姓看得目瞪口呆,眼花缭乱。
“你们已经亲眼看见了,他们丰衣足食,米粮满仓,却连一根骨头都不肯施舍给大家。”吴名率先上前,用剑挑起一块熏ròu,举过头顶,吸引一众百姓的注意,“当然,有人或许会说,这是人家的东西,人家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当然也可以不给。没错,所谓私财,就是他人不可侵犯之物,不告而取谓之贼!但问题就在于——这真的是他们的东西吗?他们可曾耕种过一亩地,cha过一棵秧?可曾为这些粮食浇过一滴水,除过一次糙?他们又可曾为这些牛羊喂过一次糙,在宰杀时出过一分力?不,没有,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过,做这些事的都是你们,还有你们的家人!但最后,粮食、牛羊、衣衫、土地……统统到了他们手里,成为了他们的财富,而你们却只能顶着寒风,忍着冻饿,眼睁睁地看着!”
吴名举着熏ròu,盯着在场的百姓,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凭什么?”
随着吴名的一声声喝问,库房内外的百姓忽然间安静下来,似乎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是啊,明明gān活的是他们,为什么他们这些gān活的人却连九牛一毛都没得到,而什么都没有gān的人却占据了一切?
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他们是士族……”一个年轻人小声说道。
“士族就可以不劳而获?”吴名转过头,看着那人,冷冷反问,“三皇五帝,哪一个不是和大家一起gān活劳作,哪一个是坐在深宅大院里坐享其成?为何时至今日,只因出生后的一个姓氏,某些人就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费一点力气就将他人的成果据为己有?”
这一次,吴名没再等待这些人的答复,直接将剑上的熏ròu拽了下来,扔进人群,然后朝着人群大声道:“这不是他们的东西,这是你们的!这是他们从你们手里抢去的、骗去的、霸占去的本应属于你们的东西!”
吴名的话并没有立刻得到响应,人群只是掀起了一阵骚动,过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才有人按捺不住地振臂高呼,“没错,这是我们的东西!我们应该把我们的东西拿走,让他们自己gān活找吃食去!”
“啊!”
霎时间,一石激起千层làng。
围拢在库房内外的百姓终于回过神来,有些只是喃喃自语,有些却已经跟着叫嚣。
“我们的,这是我们的!”
吴名亦扬起嘴角,伸手又抓起一袋粟米,朝着人群扔了过去,“没错,这就是你们的!”
“对,这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
一群百姓终于大彻大悟,一拥而上,将这些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东西据为己有。
吴名纵身跃到高处,面无表qíng地看着他们将粮食、熏ròu、布匹等物一件件地抱出库房,满面chūn风地向外奔去。
库房外面的一些人还有些不明所以,但看到先进去的人全都抱着东西往外跑,即便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应该”是属于他们的,他们也恍然大悟地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许连法不责众这个概念都不知道,他们或许只是觉得既然别人都拿了,那他们肯定也可以拿。如果别人都拿了,他们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以致于最后一无所获,那事后被嘲笑的肯定就是他们,而不是那些拿了东西的别人。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所谓的从众心理。
赵家的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的东西被一群平民百姓抢走,但就像他们不愿意拿出自家的粮食去救济百姓一样,这些抢到东西的百姓也不愿意把到口的肥ròu吐出来还人。
吴名没去理会赵家人和这些百姓的撕扯争夺,见库房里的东西被搬得差不多了,便身形一闪,离开库房,和人cháo一起向城门处走去。
一些聪明人或许会在抢到东西后迅速藏匿,但热血冲头之下,能够保持这种理智的人实在寥寥无几,更多的人只会带着这些抢到的东西返回暂住地,和家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但严衡会允许这些已经化身匪徒的百姓把东西带出城吗?
吴名心中的答案是否定的。
严衡之所以倾向于百姓,甚至让人觉得他对百姓实在是宅心仁厚,怜悯有加,并不是因为他站在这些百姓的立场上,对他们的弱小和悲苦感同身受,他只是觉得那些士族并不能贯彻他的治世理念,所以才不得不向百姓寻求支持和拥护。
说到底,严衡的心态依然是掌控权力的上位者,严衡的立场也是皇权官僚而非平民百姓。
没有哪一个掌控者会喜欢自己掌管的世界失控,即便这种失控在短期内对他是有利的。
吴名也知道,在很多时候,秩序远比公平更有利于人类社会的和谐发展。
但就像理解不等于接受,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却是另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吴名只擅长破坏,即便是历经了两千年的岁月轮回,他也依旧没有学会如何让失控的世界回归正轨。
所以,他想看看严衡会怎么做。
第137章 一三七拦截
吴名跟着人cháo向城外走去。
一路上,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抱着粮食、熏ròu和上等绢布之类的东西往回走,后入城的百姓也不由自主地加入到了劫掠的行列。仅仅一个赵家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可街道两旁的大户人家早已锁死了大门,堵住了所有可能让他们进入的通道,而他们又没有吴名那样的武力,能够踹开这些人家的大门,于是乎,同样大门顿开的罗家就成了他们的另一个选择。
但罗家宅院的浮财本就已经所剩无几,更加值钱的东西也不是这些百姓能够找寻得到的。吴名相信,如果严衡再不派人控制,这场骚乱很快就会蔓延到整个襄平城。到时候,仅仅锁住大门便不能再阻挡已近疯狂的百姓,他们会无所不用其极,砸不开的就放火去烧,自己得不到的也不会留给别人。
就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吴名身边一直有百姓跟随,其中有大半是没抢到中意的东西,想跟他再进一户人家。
但眼看着吴名直奔城门而去,途中没有半点停留,有些人便没了耐心,掉转身形,去别处找便宜了。而另一些已经抢到财物准备出城的人却渐渐汇集到吴名身边,显然已经冷静下来,知道这城门未必好出,于是就打算借他之力,将抢到的东西带出城门。
当城门近在眼前,严衡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一众骑兵和一群步兵横在城门之前的画面也跟着映入眼帘。
吴名翘起嘴角,心想:果然,严衡很清楚地把握住了自己应有的立场。
吴名一离开郡守府,姚重的手下便尾随而去,将他的行踪及时传递回来。
严衡也没闲着,将那群族老关押起来之后,他便着手调查族老和百姓入城一事。但把城门处的兵卒和军官叫来一问,严衡却发现他们竟然一问三不知,既不知道这些人为何进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放他们进城,只觉得一阵迷糊,像是打了个瞌睡,整个城门就彻底dòng开。
吴名曾在闲聊时向严衡介绍过一些常用法术,听这些兵卒一描述,严衡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种名为“*术”的法术。
顾名思义,这种法术会让人像是鬼迷心窍一般失去自控能力,说出施术者希望他们说的话,或是做出施术者希望他们做的事。
这下,不用商鬼释疑,严衡也知道定是那两个道士从中捣鬼。
略一沉吟,严衡便下令将四面城门全部关闭,自己亲自率兵前往族老们入城的那处城门。
他的身上有吴名给他的玉符,可以抵御大部分远距离施放的法术,若那两个道士还想对他施法,那他便让他们尝尝凡人的厉害——吴名早就告诉过他,对付修士的办法之一就是用臂力超群的神she手远距离she杀,办法之二就是人海战术,用人命将那人活活累死。
严衡自己就是神she手,也不吝啬用人命填埋敌人,决定亲至城门的一瞬间,他甚至迸发出了许久未曾感受过的热血。
遗憾的是,抵达城门之后,严衡并未等到期待中的法术攻击,出现在他面前的,只有吴名和一群乱民。
装备jīng良的正规军和侍卫、家丁这些打手是不能比的,全副武装地往那儿一站,冷冽的气势和明晃晃的盔甲就把百姓们吓得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
吴名也停下脚步,站在人群里观望了一会儿,见周围人全做了缩头乌guī,没一个敢于冲上前去qiáng行突破,不由心下冷笑。
有些事是不会因时间的改变而改变的。
人类总是期盼会有一位救世主能将自己救出苦海,可实际上,他们只是不愿承担自己拯救自己的风险和责任。
但他们不知道,或者没有意识到,当他们把风险和责任jiāo托出去的同时,权力和权利也已经随风险和责任一起被人剥夺。
这就是阶级总是不会被消灭的原因所在。
用一句后世的时髦话来说,就是人类的劣根xing。
吴名深吸了口气,控制了一下qíng绪,迈动脚步,来到人群前方,严衡的马前。
严衡早就看到了吴名,但他终是忍住了下马拽人的[yù]望,端坐在马背上,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与吴名四目相对。
“我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离开。”严衡率先开口。
“你想怎么办?”吴名将长剑丢到一边,双手抱胸,漠然问道。
严衡没有接言,直盯盯地看着吴名,等待他的回答。
但吴名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以同样淡漠的表qíng注视着他,漆黑的双眸平静得彷如无风的湖面。
严衡以为吴名是在以无声的方式表达不满,实际上,他只是在控制qíng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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