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了?
严衡本以为吴名只是在两地跑了个来回,没曾想他竟亲自出手杀人。
难道那边的qíng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严衡不由皱起眉头。
想了想,严衡终是将吴名小心翼翼地从身前移开,让他靠在浴桶的木壁上,自己则跨出浴桶,披上外袍,将姚重的那封信取了过来。
姚重的信上倒是没写什么会让严衡变色的内容。
他只是把目前的状况简述了一遍,告知严衡大局已定,参与叛乱的各家头脑都已经被吴名给宰了,余下的也不成气候。他之所以留在那边,只是协助穆尧清理善后,顺便调查这次叛乱的前因后果。
就已经得知的qíng况来看,导致此次叛乱的根源在于严衡向士族富户摊派赈灾粮款,而促使这些人将不满付诸行动的却是郭家的灭族和严琛的蛊惑。
姚重暂且无法判定是郭家被灭族对这些人的触动更大,还是严琛以郡守府私密做筹码拉严衡下台的蛊惑更大。但正如吴名所说,事qíng已经发生了,与其在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上下功夫,还不如在结果上做文章,杀jī儆猴,让那些仍然蠢蠢yù动的贪婪鼠辈看清楚背叛到底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鉴于此次叛乱的头头脑脑已经被吴名宰了个七七八八,严琛和严铮也都已经伏诛,姚重觉得吴名临走前提出的建议很值得考虑。或许是一口气杀了太多人,吴名不希望再用死亡去对待这些叛乱者的家人——当然,并不是就这么放过他们,而是将这些人统统打入奴籍,男的送去挖矿,女的也送到各地的农庄去做苦力,将他们的价值彻底榨取出来。
姚重这两日要做的就是抄家抓人,但具体怎么处置,却还要严衡来做决定。
看完这封信,严衡意外地没有生出多少怒意。
士族那边的异动其实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之所以离开襄平,未尝没有给他们提供机会的意图。正所谓师出有名,就算杀人也要先找个由头,像吴名那样想杀就杀终究是不妥的。
严衡没想到的是郡守府里的奴婢们竟然也搅了进来。
现在回想,吴名其实早提醒过他,说府里的奴婢未免有些奴大欺主。但吴名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之后便没再提起,而严衡也没觉得一群只会服侍人的奴婢能做出什么事来,不过就是欺上瞒下,贪些财物。
但事实证明,他还真是小瞧了他们。
严衡自嘲地笑了笑,再次看向信的末尾。
在信的最后,姚重才告诉严衡,西跨院受损严重,五位姬妾死的死,伤的伤,茹姬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惊吓而流掉了。
乍一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严衡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毫无感觉。但再一次重温,严衡便意识到自己并非全无感觉,只是这种感觉乃是一种松了口气的释然。
和上一世一样,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孩子,更不想看到这个孩子的母亲。
严衡缓缓地吐了口气,忽然有些明白吴名做事为什么喜欢斩尽杀绝,不留后路。
只因为这样才最是快意恩仇。
严衡正愣神,身边突然传来哗啦一声水响,几滴水花跟着窜上了他的面颊。
严衡扭头一看,却是吴名在浴桶里动了一下,结果从靠坐的地方滑了下来,一头扎进了浴汤里。
严衡赶忙丢下信,伸手把吴名捞了出来。
吴名却没有就此惊醒,一直到严衡把他搂进怀里,擦掉口鼻中的清水,他才缓缓睁开双眼,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了,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呢?”
“你在浴桶里滑倒了。”严衡无奈地解释道。
“哦。”吴名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危险,应该只是一次单纯的滑倒,gān脆手臂一伸,搂住严衡的脖子,“不洗了,抱我出去。”
“诺——”严衡用侍人惯用的语气应诺一声,将吴名从浴桶里打横抱了出来。
等严衡把吴名抱回内室,正打算拿gān布给他擦身子的时候,却发现这家伙又睡着了。
严衡又怜又恨地摇了摇头,把他身上的水珠擦净,塞进被子。
吴名并不是因为疲劳才昏睡不醒的。
他只是觉得厌烦。
在两千年的历史长河里,人类其实从未改变,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他们总是沉迷于争权夺利的游戏中乐此不疲,永不厌倦。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即便是百姓们终是化悲痛为力量,揭竿而起,到最后也不过就是一个新人笑、旧人哭的循环往复。
新王朝取代了旧王朝,旧王朝沦落成了新百姓。
但皇帝依然是皇帝,百姓也照旧是百姓。
即便是人类已经冲出了地球,也无人能够跨越阶级之间的无形沟壑。
所谓变化,所谓革新,也不过就是一套有着全新称谓的阶级划分。
然而,皇帝也好,百姓也罢,富人也好,穷人也罢,叱咤风云也好,碌碌无为也罢,到最后,还不是尘归尘,土归土。
生存的方式有很多,但死亡只有一种。
魂消魄散。
生而平等的理念从始至终都只是理念,只有死亡降临之时,平等才会真正实现。
只不过,这样的平等,又有几个人会期盼?
宁为太平狗,不做离乱人。
这才是绝大部分人的生存理念。
在看清楚这一点之后,吴名便清楚地意识到,他当不成救世主,也救不了任何人。
这个世界终究不会变成他希望的模样。
好在,他也不会变成这个世界希望他成为的模样。
吴名睁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
125、第 125 章
两天后,吴名又去了一趟辽西,把严衡的决定送了过去,并把姚重从那边接了过来。
经过两日的镇压和抓捕,襄平城内已经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很多深宅大院都成了空宅,里面的男女老少——无论主仆——均已成了阶下囚,而他们的一切财产乃至他们自己也均由郡守府接收。
与此同时,辽东的郡守府也空了大半。参与叛乱的奴婢已经被全部处死,他们的家人也都被送往矿山之类的地方做苦役。没有参与叛乱但知qíng不报的奴婢也没有幸免,每人挨了十鞭子,然后连同家人一起逐出襄平城,转为平民。
从表面上看,这是郡守府的仁慈。但实际上,这些人虽然获得了自由的身份,却也失去了全部的财产。严衡可不会仁慈地允许他们将自己在郡守府搜刮多年才积攒出来的财富带走,出府前都要先被搜身,除了一身衣服,余下的半点别想夹带。
在这个时节,这个年月,一无钱财,二无食粮,更无挡风遮雨的居所,这群人出城后的出路已经寥寥无几。有点骨气的,或许会去山林里搏上一搏。没骨气但又狠得下心的,很有可能找个小县城将自己重新卖掉。而那些稍稍有些骨气却又不够果决的,十有8九会在chūn天到来前冻饿而死。
就这个角度来说,放走他们其实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要残忍。
但谁会在乎呢?
在收到叛乱已经平息的消息后,严衡便又将jīng力转回到辽西这边。
海边的移民已经陆续抵达。
在首批移民入驻的时候,严衡亲自出面,为他们举行了一次简陋的宴会。
宴会上只有馒头和ròu汤,汤里也多是水而不见ròu,但刚刚经历了长途跋涉的移民还是吃得十分欢畅。
在这个年月,吃饭才是最大的问题,只要解决了这个问题,余下的事便统统不成问题。
吴名也和严衡一起出席了这场既没有礼仪也不见美酒的简陋宴会,但他并没兴趣去做什么亲民表演,对那些掺了麦麸的馒头和全是骨头渣滓的ròu汤也毫无食yù。
事实上,严衡自己也没在这场宴会上喝一口汤,吃一块ròu,他只是露了个脸,让移民知道是他在推动迁徙,而且会对此事继续关注下去。
进入三月份的时候,大部分移民都已经抵达预定的迁移地点,严衡也将辽西的官僚体系彻底理顺,能塞人的塞人,能换人的换人,只等着下次地震到来之后,再动手杀人。
辽西本地的士族官员对移民的事并没什么反应。他们都知道这次死了太多百姓,如果不从外地迁移,单靠本地人自己,再休养生息个二三十年也恢复不过来。更何况严衡又没朝他们要钱要粮,他们只需要冷眼旁观,然后就可以坐享其成,何乐而不为?
周围的几个郡也只是派使者过来查探灾qíng,严衡让人稍稍糊弄了一下就蒙混过去。
眼下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对改朝换代的期盼都还停留在想想而已的程度,没有人觉得此事可以付诸实践,对相邻的郡县自然也生不出兴趣。
但严衡此次吞下辽西,也并不是为了扩大地盘。
确切地说,是不完全为了这个目的。
或许,这一次吞并会成为他争霸天下的第一步。
或许……
三月的北方已经开始转暖,一部分地区的冰雪亦开始出现消融。
眼见着商鬼预言中的大地震就要到来,严衡没有选择留在辽西,带上吴名和姚重等心腹,动身回了辽东。
阮家的几个人也被一起带了回来。
到了这时候,阮家人再笨也知道qíng况不妙,郡守府根本就没把他们当姻亲对待,而他们的儿子也没把他们视为父母兄弟。
但这时候再想逃跑也来不及了,更何况吴名压根就没和他们客气,直接让人把他们全都捆了,嘴巴塞住,像动物一样关进笼子,装在马车里运送,每天只给两次吃饭和排泄的机会。
等他们回到襄平城的时候,上到阮涣,下至阮柠,全都被折腾得奄奄一息。
吴名没打算要他们的命,回到襄平的郡守府后,就让严衡给他们找了个院子住下,安排医官给他们提供恢复xing治疗。
阮橙的哥哥阮槿也早在上月底的时候就被找了出来。
如吴名预料的一样,这家伙在地震的时候倒了大霉,原本就有伤的腿被倒下的柜子又砸了一次,之后便彻底无法使用。最信赖的下人也在巡夜时被倒塌的院墙活埋,挖出来的时候连气都没了。
和他一起留下来的妻子倒是安然无恙,但发现阮槿已经彻底失去行动能力,身边也没了忠仆保护之后,这女人便卷走了他身边的所有财物,和娘家的一个男仆私奔去了。
也幸亏姚重的人把他找了出来,不然的话,他很可能会在屋子里活活饿死。
“您那位大兄其实是个天阉。”在向吴名汇报此事的时候,姚重顺口就把严衡让他查的事也给讲了出来,“您的父亲之所以放弃他这个嫡长子,就是因为他根本生不出孩子——他身上那玩意根本没法用,他娶的夫人就是个遮羞的摆设。”
一个天阉,一个白虎。
阮家这俩孩子到底是什么血统。
吴名不由得满头黑线,一下子联想到了阮橙。
阮橙的功能虽然挺正常,但在卖相上却很有问题,平日里根本不近女色,就怕被人看到了笑话。若是换了别人家,这种行为或许会被夸赞为自律,但阮家已经有了一个废物哥哥了,阮橙的这种作派就很容易被他爹理解为力不能及。
真相也正如吴名猜测的一样。
通过一番审问和探查,姚重已经把阮家的底裤都给扯掉了。阮涣之所以会把一个庶子当成继承人来培养,就是因为他觉得两个嫡子都没有生育能力,显然是杨氏那边的血统出了问题,就算让她再生一个嫡子出来也很可能是一样的废物点心。
但这种丑事不好张扬,传出去了,人家没准会以为是阮涣就有这方面的问题。阮涣不敢休妻,只能转而培养庶子,并想方设法夺掉两个嫡子的继承权。
吴名没兴趣cha手阮家的糟心事,但有些事也该做个了结,即便是严衡的郡守府里真不差那几双筷子,也不好让严衡一直白养他们。
回到襄平的第二天,严衡率人出去检查城内以及周边的防灾筹备,吴名则从姚重那里要了一块可以进出偏院的令牌,准备把阮橙从偏院里带出来。
自从把吕良的灵魂抽走,吴名就没再和阮橙见面,总觉得与其见了之后恨得牙根发痒还舍不得动手,倒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今天,吴名也只是打算再见阮橙最后一面。
阮橙对此并不知晓,一见吴名进来,立刻做出了戒备的动作。
“把这个穿上!”吴名甩手将一套侍从的衣服丢了过去。
“你想gān什么?”阮橙警惕地问道。
“带你去和你那些极品家人团聚。”吴名道。
阮橙愣了一下才捕捉到家人二字,顿时脸色一变,“你把我的家人也抓来了?!”
“是他们自己送上门的。”吴名嘲弄地回道。
“他们是无辜的!”阮橙握住拳头,愤愤嚷道,“冤有头债有主,你就不能冲我一个人来吗?!”
“说得没错。”吴名yīn冷一笑,“但问题就在于现在和我有怨有仇的已经不是你一个了!你大兄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甚至还给我准备了[毒]药!你那父亲也想利用我谋好处,为你那庶弟铺路!对了,你母亲和你弟弟倒是没和我有什么仇怨,不如我把他们放了,单和你们父子三人算账?”
“不……不会的……”阮橙顿时目瞪口呆,“大兄他……他不该知道你不是……”
“他确实不知道。”吴名笑容不变,“他想算计的就是你,而我只是做了你的替死鬼!”
“他……”阮橙终于哑口无言。他很清楚,他那位大兄确实能做出这种事qíng。
“换衣服。”吴名不耐烦地催促道,“你我的事,就在今天做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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