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魏公子一直死缠烂打,说五成也好,一半一半呢。就算不成功,他废了丹也不愁没路走,可江宗主这个人不行的。如果江宗主只能做一个不上不下的普通人,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蓝忘机凝视着魏无羡的脸,温宁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道:“蓝公子,你好像并没有很意外。你……你也知道这件事么?”
“……”蓝忘机涩然道:“我只知他大抵是灵力受损有异。”
却不知真相竟然是如此。
温宁道:“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是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正在这时,蓝忘机肩头歪着的那颗脑袋微微一动。魏无羡的眼睫颤了颤,悠悠转醒过来。
☆、第90章 寤寐第二十
温宁连忙噤声。
在划桨行船的水流声中,魏无羡头痛yù裂地睁开双眼。
他整个人都倚在蓝忘机身上,发现置身之地已不是莲花坞,半晌都没弄清状况,直到看见蓝忘机的左手,袖子上点点血迹,仿佛雪地里落下了一串梅花,这才想起他气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他脸上登时一阵惨不忍睹的神色变幻,倏地坐了起来。
蓝忘机过来扶他,可魏无羡的耳鸣还未消退,胸膛里也堵着一股血腥之气,难受极了。他担心自己又一口血吐到生□□洁的蓝忘机身上,连连摆手,转身侧到一边,扶着船舷忍了一阵。蓝忘机知道他现在不好过,默默的一句话也没问,一手抚在他背上,一股温和的细细灵流输送入他体内。
等忍过了喉咙间那阵铁锈味,魏无羡才回过头来,摆了摆手,请蓝忘机撤手。
静坐片刻,他终于试探着开口了:“含光君,我们怎么出来的?”
温宁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定住了船桨。
蓝忘机果然信守承诺,只字不提他捅出来的事,但也没有撒谎编个说辞,只是不语。见状,魏无羡便默认为是打了一架才得以脱身的了。不然江澄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他们走的。
魏无羡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心口,似乎想揉散胸中那股郁结之气,半晌,不吐不快般地吁道:“江澄这个混小子……真是岂有此理!”
蓝忘机眉尖微动,沉声道:“别提他。”
听他语气不善,魏无羡微微一怔,立刻道:“好,不提他。”
斟酌片刻,又道:“那啥。含光君,你不要在意他说的话啊。”
“……”蓝忘机道:“哪句。”
魏无羡眼皮跳了跳,道:“哪句都是。这小子从小就这幅德xing,一生气说话就口不择言,特别难听,风度教养通通不管不顾。只要能教人不痛快,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骂的出来。这么多年都没半点长进。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一边说,一边暗自留心蓝忘机的神色,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
他本以为,或说期望着,蓝忘机不会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但意料之外的是,蓝忘机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只是点了点,却连“嗯”也没有说一声。
看来,对于江澄方才的恶言,蓝忘机比他预想的还要不快。或许是他单纯地不喜江澄为人,又或许……是他对被斥责为“拉拉扯扯”、“不知检点”、“乱七八糟的人”这种事格外不容。
毕竟,姑苏蓝氏是家训为“雅正”的名门世家。蓝忘机从小所受家教也是极其严格端方的。
这些日子走下来,他虽然觉得,蓝忘机对自己应该是颇为看重、有所不同的,但终归不能dòng察人心,不能确定:“看重”究竟有多重,“不同”又是不是真是他以为的那种不同。
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在想入非非,一厢qíng愿,自信过头。
他从来不觉得自信是什么坏事,并常常为此得意轻狂。世传夷陵老祖游戏花丛,桃色芬芳,可实际上,他以往并没经历过这种心qíng,难免微觉手忙脚乱。
见蓝忘机许久没有应答,摸不透他想法的魏无羡本想用自己最擅长的cha科打诨来蒙混过关。可又怕qiáng行调笑陷入尴尬。卡了一会儿,突兀地道:“咱们这是往哪儿去?”
这话题转得很生硬,蓝忘机却配合地接了,道:“你想去哪。”
魏无羡揉了揉后脑,道:“……随便吧。飘到哪儿是哪儿。”
忽然,他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哎的一声道:“不行!咱们不能就这样走了!”
他对蓝忘机道:“泽芜君还不知安危如何,也不知那群人能不能制定出什么像样的计划,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
江澄的确是个大问题,但大不了私底下见江澄绕道走。公开场合他应该不会撕破脸皮弄得太难堪。
蓝忘机却道:“不必。”
怔了怔,魏无羡道:“可你大哥?”
蓝忘机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避尘,淡声道:“我们自己也能行动。”
沉默片刻,魏无羡道:“谢谢。”
他知道,蓝忘机原本是要和姑苏蓝氏一起行动,商议如何营救蓝曦臣的,忽然改了主意,多半是考虑到魏无羡目前不想见到江澄,故此道谢。可听到今晚这第二声“谢谢”之后,蓝忘机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好像更苍白了。
见状,魏无羡忽然把心一横,伸出手去,正要抓住他,这时,温宁道:“那魏公子,蓝公子,现在还是随便漂吗?我还要不要划了?”
魏无羡:“什么?!”
他和蓝忘机都是背对着船尾而坐的,因此一直没看到温宁。冷不防船尾有人出声,吓得他头皮一炸当场打了个滚,回头悚然道:“你怎么在这儿?!”
温宁仰着脸,愣愣地道:“我?我一直都在这啊。”
魏无羡道:“那怎么不说话!?”
温宁道:“我看公子你和含光君在说话,所以我就没……”
魏无羡道:“那总该出个声!”
举了举手里的船桨,温宁辩解道:“公子,我一直在划船,一直都在发出声音啊,你没听到吗?”
魏无羡卡了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坐回到蓝忘机身边,对温宁摆手道:“……算了算了,别划了。这边夜里江流水急,不用划也走得快。”
他在云梦长大,自小在这一带的水里翻江倒海,自然熟悉。温宁闻言应是,放下船桨,拘谨地坐在船尾,距离蓝魏二人尚有六尺之隔。
抵达莲花坞时是寅时,一番折腾,此时已天光微明,天幕蓝中透白,两岸山水终于显露轮廓。
四下打量一番,魏无羡忽然道:“我饿了。”
蓝忘机抬起眼来。
魏无羡当然一点都不饿,他可是不久前才在莲花坞大门外的小摊前吃过三个饼。但蓝忘机只吃了一个。而且,这是将近两天的时间里他吃过的唯一东西。
蓝忘机本人自然绝不会表露什么的,可魏无羡却惦记着这件事,观前路人烟杳杳无望,怕是还要走好长一段时间的水路才能遇到城镇,能够休息进食。
蓝忘机沉吟道:“靠岸?”
魏无羡道:“这附近岸上都没什么人,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去。”
☆、第91章 寤寐第二十2
温宁连忙拿起船桨,朝他指的方向划去。未过多久,渡船拐入一条分流,又行了一阵,驶入一片莲湖。
湖中莲叶高低错落,亭亭如盖。细长的渡船破开挨挨挤挤的莲枝,往莲塘深处划去。从上空看,渡船经过的地方,带起一线的碧叶摇摆。
在掩映的碧伞之中穿行,拨开一片宽大的荷叶,蓦地看见一只又一只饱满的大莲蓬藏在底下,那一刹的心qíng,仿佛是忽然发现了一笔小小的宝藏。
魏无羡笑吟吟地正要伸手去摘,蓝忘机忽然道:“魏婴。”
魏无羡道:“怎么了?”
蓝忘机道:“这片莲塘,可有主人。”
魏无羡一脸问心无愧:“当然没有。”
当然有。打从魏无羡十一岁起,就常常在云梦的各个莲塘里偷摘莲蓬。原本已洗手不gān多年,但眼下要弄点口粮继续赶路,不得不重出江湖了。
蓝忘机却淡声道:“我听说这一带的莲塘都是有主的。”
“……”魏无羡道:“哈哈哈哈哈哈是吗,这也太可惜了。我都没听说过呢。那咱们走吧。”
既被戳穿,他自然不好意思再叫蓝忘机和他一起做这些胡闹的事,堂堂含光君去偷人家的莲蓬吃,怎么听怎么不像话。去正讪讪的要去把桨,蓝忘机却举起手,带头摘了一个莲蓬下来。
他把这个莲蓬递给魏无羡,道:“下不为例。”
魏无羡狂摘一气,贪得无厌地拼命往船上堆,堆得渡船上几乎没有落足之地,三个人都坐在碧绿的莲蓬堆里。撕开绿色的皮,里面是一层蓬松的棕色。一颗一颗的莲蓬粒外皮嫩青,莲子雪白,莲心又是更娇嫩水灵的青。
用一船的莲蓬填了肚子,顺水又飘了一两个时辰,他们才在云梦的另一处码头上了岸。
码头坐落在一座小城里,浅水处聚满了小小的渔船,船上岸上的几名渔夫和一名女子正在高声对骂着什么,火气高涨,似乎恨不得抄起鱼叉衣叉大战一场。一些光着膀子、麦色皮肤的少年在江边游来游去,边看热闹边扎猛子。忽见一艘渡船悠悠而来,船尾的一人低着头,船中那两名年轻男子却都容貌出众。尤其是端坐在最前的那名白衣男子,素衣若雪,气度出尘,平时可难见到这样的人物,正在叫骂的双方不由得都住嘴瞪圆了眼,使劲儿往这边瞅。
对旁人的这种目光,蓝忘机早已能做到视若无睹,渡船靠岸,率先站起身来,上得岸去,回头拉魏无羡。几名江边游水的少年却鱼儿一般地聚了过来,七八颗脑袋浮在渡船边。一名少年道:“这么多莲蓬,你们是卖莲蓬的么?”
魏无羡把被剥空了的莲蓬皮给他们看,笑眯眯地道:“卖给你们,你们肯吃?”
那原先正在大骂的女子十分敏巧,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笑道:“几位公子打哪儿来?走亲戚么?还是来玩的?要住店么?”
魏无羡原本的意思是从此地上岸,再赶去兰陵的,因此并没有停留的打算,正要笑着谢绝,蓝忘机却道:“住店。”
魏无羡一怔:“含光君?”
蓝忘机看他:“你身体状况未明。”
此前在乱葬岗魏无羡消耗了太多jīng力,jīng神和身体都长时间维持紧绷状态,几个时辰前又被江澄气得几乎七窍流血,好一阵才缓过来,这样的状况确实需要好好检查一番。虽然他现在感觉并无大碍,但若硬撑,难保关键时刻不突发意外。而且这两天耗神耗力的不止他一个,蓝忘机也是片刻都没有消停。就算他不需要休息,蓝忘机也需要休息。
魏无羡道:“是我急躁了。那先去找个地方住下,检查一下吧。”
他们两人都上了岸,可温宁还在船上下不来。那群游水的少年见他肤色惨白,脖子面颊上还有奇怪的纹路,低着头默默不语,怪模怪样,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好玩,十几双手扒着船舷不住摇晃,晃得温宁几乎站不稳。
魏无羡回头一看,立刻道:“喂!gān什么,不许欺负他。”
温宁忙道:“公子,我下不来啊。”
正求助着,又有两个少年用手拍打水面,拍起水花去溅他。温宁苦笑着束手无策。若是这群少年知道,被他们围着瞎闹腾的这个“人”,轻而易举就能徒手把他们撕成零散的碎块儿、连骨头渣子都捏的粉碎,怕是早就魂飞魄散逃回家去了,哪还敢这样找乐子。
魏无羡把仅剩的几个莲蓬抛了过去,道:“接着!”那几名少年立即一哄而散,抢莲蓬去了。温宁这才láng狈地跳上岸来,拍了拍*的衣服下摆。
三人步入城中,温宁不喜人多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便又消失了。那名女子则从码头一直跟了过来,原来她是在城里开了一家客栈,方才在码头和几个欺负她伙计的渔夫吵架。她热qíng无比地推荐自己,想要魏无羡和蓝忘机到自家客栈去歇脚,一路纠缠:“真的!房间不说大吧,但是绝对gān净。酒菜也好,都是家常菜,包吃得满意。”
魏无羡一直听着,笑而不语。这种到处积极拉客的一般都是小店,他本人是什么地方都能住,有钱睡豪房,没钱睡树根。但此时蓝忘机在他身边,他是绝对没法想象蓝忘机躺在树下、或者挤在脏乱小房间里的模样的,只想找间体面的客栈。恰在此时,路过一间三层楼的客栈,魏无羡顿住脚步,对蓝忘机道:“蓝湛,就这……”
还没说完,他看到了客栈的大堂,便收住了话头。
那女子看了一眼,惊道:“哎哟,二位公子不是想住这家吧?”
这间客栈虽然从招牌到店面都甚为气派,漆金点翠,桌椅擦得亮堂堂,可大堂里却只有一个客人,一个布衫老头正在就着一碗茶水吃花生米。伙计也都恹恹的,无jīng打采,呵欠连天。二楼更是直接上了一把大锁。
魏无羡道:“怎么,这家生意很差么?”
不应该。看修葺装潢,这客栈主人应当不缺钱,也不缺人手。坐北朝南,通风透亮。地段更是甚佳。可空dàngdàng的大堂已告诉他们:生意确实差,非常差。
那女子道:“走吧走吧,二位公子赶紧走吧。住哪儿都行,就是别住这家呀!”
魏无羡与蓝忘机皆是世家出来的夜猎好手,一听这话便知有故,对视一眼,魏无羡故意道:“为什么?客栈挺漂亮的啊。这家房间酒菜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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