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扬站在不远处,正招呼我快走,我微微愣怔了一下,伸进口袋里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我终于知道,这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那是我未尽的美梦。
我知道只要睁开眼,梦就会结束,眼中有氤氲的液体,慢慢自眼角划下,我感到脸上一热,有温热的拇指我腮边轻轻的拭了一下。
耳边是一声轻叹:“多大的委屈,做梦都在哭。”
我身体一僵,所有伤感的qíng绪消失殆尽,更加不敢睁眼。
突然温扬捏住我的鼻子……
鼻子,捏我的鼻子!
我整个人都蒙了。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还装睡,是有点丢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哭晕的人。”
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听到另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别逗他了,这孩子心中郁气不疏,哭这么一通倒不是坏事儿,他要是不哭,以后就该着他的亲人哭。”
这是在哪儿?我猛地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哭得狠了,脑中一阵阵的眩晕,不过那人说的没错,胸口确实觉得畅快不少。
温扬把枕头帮我立起来,让我舒服靠在上面,我看向四周,这是校医院?
对面穿着白褂的男人转过身,把倒出来的药片包好,然后看向我:“只是这才多大的年纪,就有了郁积之像,整天都瞎想些什么,跟谁较劲呢这是?”
温扬蹙着眉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问道:“很严重吗?”
那人坐下来,从上衣口袋抽出钢笔,慢条斯理的道:“不严重,现在肯定是没什么事儿,就是时间长了,会慢慢降低肌体的免疫力,增加癌症的发生率,比如胃癌、肝癌、白血病、肿瘤、rǔ腺癌、宫颈癌,当然最后两个他得不了,这你可以放心。”
我脸都吓白了,伸手去抓温扬,结果见他脸色也不太好,我qiáng笑道:“哪有那么夸张,都没听说过的事儿。”
那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转头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
大概是说一对夫妻,男人是大学老师,未能经得住诱惑和自己的女学生出轨,被妻子发现后,丈夫十分愧疚向妻子悔过,女人没有原谅他,但两人是少年夫妻,感qíng很深都不想离婚,在人前他们和以前一样恩爱,让人看不出异常,人后两人却连正常的jiāo流都没有,平时传话都是用笔纸和简讯,后来没几年,两人一个得了rǔ腺癌一个得了肝癌相继离世。
他把刚写好的东西撕了下来,又道:“想也知道,这几年这两人是怎么过来的,这有事儿说事儿,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放手,哪有解决不了的事qíng?跟自己有仇才会没事儿折磨自己。”他把单子给温扬,吩咐道,“去,把钱jiāo了。”
温扬拿着单子没动,沉声道:“那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啊,没什么事儿了,他哭那一气,比开药要管用,平时保持心qíng舒畅,多做一些运动和户外活动缓解jīng神压力就行了。”
……
合着你刚才说那么多废话都是吓唬人呢?
“只是你这个同学,看着就不像个心xing豁达的,所以平时还是要多注意些,遇事别让他钻牛角尖。”
……这话和我说小心眼有什么区别?
我哪里不豁达了?除了温扬的事儿让我有点纠结,哪还有我放不下的东西?就算是秦远把我送到jīng神病院,那么大的仇我不也没想着报复吗?
我觉得这就可以了,还能怎么着,我又不是圣人。
温扬放心的出去jiāo钱。
他一走,屋里就剩我和那个看着就像蒙古大夫的家伙,我犹豫地看了看那人的脸色,小心的问:“大夫,您贵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您?”
“哦,我姓韩,今天是给人代班。”他冲我笑了一下,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就脊背一冷,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只听他接着道,“你放心,我在四院工作有十几年了,有口碑、有医德,不会给你胡乱开药的。”
我脸更白了,尼玛,四院是本市著名的jīng神病院,这货真的不是来克我的?好歹我曾经待过的地方挂着的是疗养院的名号,这个就直白多了——X市第四人民医院jīng神病诊疗中心。
“以后真有什么想不开的,先别着急跳楼,可以找专业的医师疏导一下。”说着他递给了我一个名片,“需要帮助,你可以打我电话,不过我太贵估计你也请不起我,但我可以帮你介绍个便宜点的。”
我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平时的伶牙俐齿一点都派不上作用,堵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找这个恐吓病人的蒙古大夫疏导心理问题?我还想多活两年!
还没等我仔细看名片,温扬回来了,我忙把名片收起来,蒙古大夫把包好的药递给我们:“绿色药片,每天两粒,白色的吃一次就行,睡前服用。”校医院开药都是按片算,开的剂量少,也不以盈利为目的,价钱非常便宜。
“谢谢韩大夫,我们就先回去了。”我拖着着温扬火烧屁股的往外走,说什么都不能多呆,兔子遇上老鹰,看一眼都容易折寿。
温扬好笑的看着我:“听大夫说完,你急什么?”
我推着他:“都说完了,大夫说每天多嘻嘻哈哈就好了,走了,走了。”
蒙古大夫笑了一下,没说什么,朝我们摆摆手。
走到门外,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蒙古大夫坐在宽大的桌子旁,低着头不知在写些什么。其实早在一个月之前我就看过心理医生,至于效果,就和大街上买来的祖传秘方一样,吃不好也吃不坏。
我母亲是肝癌去世,长达八年的时间她几乎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过度的高傲和自尊让她过不去心理的那道坎,我外婆总说我和母亲很像,执拗的要命,只是重来一回,以前那些不愿放手的,如今不说全然的放下,却也懂得收手。
我摸了摸兜里的名片,笑了一下,不就是没心没肺的活吗,这有什么难?
☆、16|训话
从楼里出来,就看见郭宇和余明杰两人灰头丧气的站在在外面,见到我和温扬,两人俱是一僵,随即推推搡搡了一会儿,最后余明杰挠着大脑袋,有些尴尬的问:“三儿,你没事儿吧。”
他俩尴尬,其实我比他们更尴尬,哭晕了,我竟然哭晕了,太么匪夷所思了。
我掩饰的咳了一声,从善如流的道:“我这是心病,大夫说一时半会儿好不了,郁结于心,懂吗?刺激大了,弄不好可能平时吐个血啥的。”
郭宇从后面探头道:“你说就像红楼梦里林妹妹那样,走两步就吐口血?”
我点点头:“保不齐的事儿,所以,没两天了,都让着我点啊?”
郭宇的表qíng跟吞了苍蝇似的,偏偏还不敢说啥,余明杰倒是笑呵呵的应声:“小的一定鞍前马后的伺候,说东不往西,指南不往北,三儿让我gān啥就gān啥,让我揍谁就揍谁,让我睡谁就睡谁……”
郭宇一巴掌呼过去:“竟么扯淡,你睡谁我们都得去西城监狱去看你。”
“你咋不听重点呢,我的意思就是啥都三儿说的算,我就把当他皇后娘娘似的供着。”
……为什么是皇后,不是皇上?算了,刚才还林妹妹呢,跟这二傻子挑什么理。
“竟么chuī牛,你动温老大一个试试?”
“竟么废话,三儿能让我揍温老大吗?”
……
俩人跟说对口相声似的,又吵起来了,无聊的时候听听当逗闷子,但听多了脑仁生疼。
我和温扬对视一眼,俱是闻弦歌知雅意,脚底抹油,开溜。
心qíng是舒畅了,头还是有点晕,回宿舍吃了点东西,我就上chuáng睡了,迷迷糊糊的听见话剧社的人找我,说是社团聚餐,听见温扬帮我拒绝,我翻了个身继续睡。
一觉无梦,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宿舍里没开灯,温扬坐在下面开着笔记本敲打着键盘,屏幕的光亮映在他的脸上,平添了一抹朦胧的宁静,看上去既温暖又窝心。
这么看着,心头便涌上一股暖意。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过直白,温扬转过头,笑着说:“醒了?”
“嗯,骨头都睡苏了。”我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八点多了,这一觉睡得够久。
温扬靠在椅子里,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镜,眯着眼睛微笑道:“下来。”
“啊?噢。”我起身,穿着睡衣登登的下去了。
“拿凳子过来坐。”温扬一边拿出茶叶罐,一边发布了第二条指令。
我一声不吭的,把椅子挪到温扬身边坐下来。
温扬把一杯泡好的绿茶递到我手里,问:“什么时候谈的恋爱?”
单刀直入的问话,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我脸上一阵红白,半晌才憋了句:“没有的事儿。”
温扬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取下眼镜,揉揉眼角,“谈恋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但你要看对方是不是合适的对象。”
“啊?”
温扬挑眉毛:“啊什么啊,江宁知道自己要出国,还来招惹你,能是什么居心,这用得着我明说吗?”
我莫名的气弱,梗着脖子回答:“江宁没骗我什么,其实趁着毕业的时候表白,也不是为了有个什么结果,就是给自己的感qíng一个jiāo待,不留遗憾罢了。”我当初鼓励自己告白,就有这个原因,只是后来魔障了,变了初衷。
温扬笑了:“很好!还帮她说话,觉得会玩单反的女生看着帅是吧,偷拍几张照片,含羞带怯的表白一番,对付你这种纯qíng的小男生还挺管用。”
莫名变成纯qíng小男生的我,蓦然张大眼睛,瞠目结舌的看着温扬:“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就是很谈得来,我俩绝对是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
温扬端起茶杯喝一口,抬眼,“哦?”温扬笑了,“就是说,你连便宜都没占到,就陷的无可自拔了,积郁之象,嗯?”
“呃……”温扬笑的越淡然,就证明他此时越生气,我有点心虚的转开视线,气短的道,“我只是最近心qíng不好,好多事qíng赶到一块,一时感怀,以后不会了。”我顿了顿,又道,“我知道错了。”
温扬笑盈盈地摸摸我的头:“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我抖了一下,缩了缩脖子,看着他迟疑的道:“我不该小心眼,遇事儿钻牛角尖?”
温扬端起杯子,笑的越发柔和:“你再想想。”
我立马低头整理腹稿,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人总是越想要的东西,就越容易抓不住,有时候太过执着也是一种伤害,不如退一步,放对方自由,其实努力过就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得之坦然,失之淡然,是我魔障了。”
温扬喝了一口茶,闻言微微一笑,“哦?我不过是一时脱不开身,没顾得上你,结果你不但偷着谈了场恋爱,竟然还看破人生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出家了?”
我周身一冷,心里越发的没底了,也没个正确答案,这要怎么猜?
温扬敛了笑容,放下杯子,深深地吸了口气,深沉的黑眸中仿佛透着一些让人无法看清的qíng绪:“以前你就是这样,除了学习对所有事qíng都不感兴趣,看着像是淡然出尘的漠视一切,其实小心翼翼的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主动的去争抢任何东西,哪怕只要你肯伸手就能得到,我用了四年好不容易把你养得像点样子,结果一个江宁就给全毁了。”
我心中一痛,这四年我被温扬捧在手心里唯恐受丁点伤,结果我却以那样方式去报答他,说爱都是一种对他的亵渎。
手里握着已经变温的茶杯,我冲他笑道,“因为那些都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啊,明知道没可能,却总是不想放下,结果只会给对方造成负担,现在明白这些,我觉得这也是一种成长,其实不算是……坏事儿。”
温扬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下来:“这叫什么成长?你只是不该在感qíng还不明朗的qíng况下就一门心思的扎进去,凡事给自己留点余地,如果这点事qíng就能给你如此打击,那只能说明你现在还没有承担感qíng的能力。”
我认同的点头表示虚心接受。
“恋爱中你要学会控制qíng绪,不要迁怒到身边的人,说来当初你和我闹脾气,是不是因为江宁要出国?”
我忙摇头:“当然不是……”
“老大,我们俩能回来了吗?”
闻声,我朝门口看过去,郭宇和余明杰俩木桩子似的立在门口,表qíng恹恹的一脸的颓废,像是遭受了莫大的屈rǔ。
温扬转过身往背椅上一靠,笑眯眯地说:“在话剧社玩得开心吗?”
两人一个激灵,双双回道:“开……开心,”
我目带不解的看着他们,“你们去话剧社玩了?”
“你当时在休息,正好他们两个没事儿,我就让他们代你去了,顺便帮你准备了节目。”
“什么节目?”我看向门口的两人。
郭宇憋着气道:“诗朗诵!”
“哦。”我了然的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做出喝水的样子,肩膀微微抽动,两世以来我得到的最大真理是,惹谁都不能惹温扬,即使你觉得自己一时比他看起来qiáng。
从银行出来,我给关磊打了个电话,先前说转账给他,结果因为刚好其中有一只股票停牌,就多等了两天,不过也算好事儿,复牌之后又涨了不少。
“哈哈,兄弟你可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你这是后悔了呢?我还怪自己嘴欠,把你吓跑了,你放心哥绝对不会让这钱打水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