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不是晏无师遇上沈峤就变成了正人君子,而是他对沈峤的xingqíng了解得很,这位道长吃软不吃硬,若是霸王硬上弓,只怕这辈子也甭想再更进一步,但完全来软的又不行,这般清心寡yù云淡风轻的美人道士,寻常不动凡心,早已修得不沾人间烟火,人士韧如丝的蒲苇,怕也别想让磐石有所转移。
而晏无师自认不是那些毫不起眼的磐石可比,若他想,连天上的星辰亦是伸手可取。
沈峤有点无语:“我还以为你方才要与狐鹿估jiāo手。”
晏无师笑了笑:“我现在与他jiāo手,只怕还略逊一筹,何必白费力气还讨不到好,若是出手,那必然是要十拿九稳的,竹篮打水一场空非本座所为。”
他从来不避讳说实话,但就算是实话,也透着一股晏无师式的狂妄霸气。
沈峤没有回应,实是方才一战,耗尽jīng力,又受内伤,疲倦到了极点,不知不觉就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晏无师低头一看,唇角噙笑,抱着人又稳稳走出数十里,直接出了青城镇,往东北方向而去。
沈峤许久没有像普通人一样正正经经睡过一觉。
这并非是说他不用睡觉,而是练武之人,睡觉就是练功,练功也可以睡觉,将真气走遍全身,一面运功修炼,一面也是休息,沈峤虽然不太在乎成败荣rǔ,但他也很明白自身实力qiáng大,不必任人宰割的道理,自从重塑根基之后,日日勤练不辍,夜晚休息时,也多是通过打坐练功来放松。
方才与狐鹿估jiāo手,他内力消耗殆尽,心疲神弛,一时丹田之内空空如也,往常睡梦中还会抽出一丝心神留意外界动静,现在却无法如此了,闭眼就没了知觉,反而进入一个奇异怪诞的梦境。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chuáng榻上,转头一看,窗外昏暗,唯独chuáng边矮几上烛火摇曳,将阖室照出幽幽明光。
还未等沈峤蹙眉将梦境回忆驱逐,耳边便传来戏谑笑语:“这是做了什么美梦,醒来还回味再三呢?”
沈峤这才觉得不对,自己背后倚靠的东西,分明不是什么抱枕,而是……
晏无师的大腿。
他是枕着晏无师的腿醒过来的。
饶是沈峤再淡定,发现这个事实之后也有点不好了,他撑着手肘就要起身,晏无师却按住他的肩头:“你还有内伤,不宜妄动。”
沈峤的胸口的确还隐隐作痛,真气流转也颇有凝滞,但他不至于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当下便坚持撑起上半身,挪到chuáng榻边上。
感觉到背后传来的硬实触感,他微微松了口气,还是靠着chuáng稳妥踏实点。
晏无师察言观色,饶富兴味:“你做了什么梦,一副面泛桃花,双目润水的模样。”
沈峤:“……”
听这形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做了chūn梦。
晏无师还要伸手来摸:“脸这么烫,必是chūn梦,这是梦见本座了?”
沈峤抽了抽嘴角:“非也,令晏宗主失望了,只是梦见与许多人打斗,醒来依旧疲惫得很。”
他绝不会说这打斗的人里头也有晏无师,谁知道对方又会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浣月宗宗主的面皮,就算不说,人家也照样能说出不要脸的话:“打斗?是在哪里打斗,莫不是在chuáng上罢?”
沈峤怒道:“晏宗主若是再这样出言轻薄,贫道就不与你说话了!”
他家阿峤就是威胁人,也这般软绵绵没有半点威慑力,晏无师哈哈一笑:“好好,不说就不说,那你说罢,让你先说!”
沈峤定了定神:“不知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晏无师:“好说,足足一天一夜。”
沈峤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他的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但醒来时身上疼痛已经减缓许多,看来是晏无师在他昏睡时助了一臂之力,便拱手道:“多谢晏宗主,往后晏宗主若有什么需要,但凡不伤天害理,沈峤定然倾力襄助。”
想想对方平日言行有些荒诞不靠谱,在碧霞宗时更常有惊人行径,他有些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也不能荒诞不经,与世俗不容。”
沈峤如今虽不是玄都山掌教,但也是名列天下十大的宗师级人物,更何况以他的人品,能得这一句承诺,直逾千金之重。
晏无师面色含笑,却轻轻松松推了开去:“好说,方才已经取过报酬,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再说我们俩什么关系,不必与本座如此外道。”
我们俩什么关系,我怎么不知道?沈峤目瞪口呆,觉得晏无师这些年的光yīn,只怕不仅仅是花在练武和经营门派势力上,肯定也花在修炼脸皮上。
晏无师笑吟吟地看他:“阿峤渴不渴?”
沈峤下意识答:“不渴,多谢晏宗主关心。”
晏无师:“我看也是,方才你睡着时,我已给你喂过蜂蜜水了。”
沈峤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怎么喂的?”
晏无师奇怪反问:“自然是杯口对着嘴喂,你还想怎么喂?”
没等沈峤说话,他自己面上露出恍然之色:“难不成你以为是嘴对嘴喂?阿峤啊,你素来是正人君子,何时也变得如此龌龊下流?”
沈峤:“……”
他已经被对方噎得哑口无言,饶是沈道长修养再好,忍不住也想翻一翻白眼了。
晏无师还安慰他:“也不怪你想歪,我早就与你说过,合欢宗不是好人,不要与他们厮混在一起,像元秀秀白茸那等妖女,以后见着了就有多远离多远,我家阿峤灵秀清隽,如何能被那些人玷污了?”
你浣月宗的名声好像也没比合欢宗好到哪里去罢?
还有,什么叫“我家阿峤”?谁是你家的?
沈峤在内心疯狂吐槽,但论辩才,他自问比不过晏无师,若说一句,对方必有十句等着。
之前伤重昏睡也就罢了,现在醒来,沈峤第一念头便是关心还在青城山上的那些人。
“也不知赵宗主他们如何了,我明日便回去看看罢。”
晏无师微哂:“狐鹿估的目标是你,你走了,其余人等如何会被他放在眼里,只要他们不自己上前找死,以狐鹿估之傲,断不可能去杀在他眼里形同糙芥的那些人。”
狐鹿估顾忌宗师身份,不可能也不屑大开杀戒,但段文鸯与浑水摸鱼的合欢宗就没那么好打发了,不过那是在纯阳观地界,赵持盈那些人也不是手无缚jī之力的孩童,要是任人宰割,那以后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
沈峤提醒他:“玉生烟也还在青城山上。”
晏无师更是gān脆:“若连这点麻烦都应付不了,没有资格当本座弟子!”
在晏无师眼里,没有实力的人素来不值得他高看一眼,数十年来,不过沈峤一个例外,可也仅止于一个沈峤,旁人根本不值得他去多费心思,哪怕当他徒弟也是如此,本领他已经教了,但如果事事都要他护着,那何必在江湖上行走,直接一头撞死算了。
沈峤对这种观点显然不是很认同的,他理智上赞成晏无师的话,但赵持盈李青鱼等人也许能够自保,范元白周夜雪的武功却要差些,到时候打起来,混乱中他们未必能及时得到师长保护,难免要受伤。
晏无师见他走神,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你这种替天下人cao心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你有伤在身,去了也是别人的累赘,还想救人?再说现在一天一夜,该打也打完了,去了还有何用?”
沈峤冷不防被他捏了个正着,下意识往后仰头避开:“晏宗主自重!”
晏无师笑吟吟:“阿峤忒是矫qíng,抱也抱了,摸也摸了,喂也喂了,你身上还有哪处是本座没碰过的,捏一捏又怎么了?我看你平日也不像那些闺阁女子一样涂脂抹粉,脸颊却光滑细腻不下于她们,若是扮作女子,姿色定也是一等一的。”
沈峤正想着正事,闻言也只当他随口胡诌,左耳进右耳出,眉头微蹙道:“先时晏宗主料事如神,说狐鹿估未死,我还有些不信,如今却是一语成谶,狐鹿估重出江湖,我师却已仙逝,放眼天下,竟无人能制得住他,突厥人亲近宇文赟,宇文赟又与合欢宗、佛门合谋,如今试剑大会折戟沉沙,中途夭折,纯阳观又遭此变故,只怕江湖从此便无宁静中日了。”
晏无师靠在chuáng榻上,慵懒道:“你为别人cao的哪门子心,纯阳观没落,不正是玄都山借机再起的好机会,以你现在的武功,早能将郁蔼打得趴下,就算杀回玄都山重夺掌教之位,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必为他人作嫁衣裳?你若有此心,我定助你。”
沈峤看了他一眼,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无奈道:“你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要把手放在我腿上?这样很不庄重。”
他若不是睡在里头,此刻又有伤在身,早就翻身下榻了。
晏无师拍拍两下,呵呵一笑:“这下头原来是你的腿,我还以为是靠枕。”
说罢将手伸到被褥下方,在沈峤腿边抽出一个靠枕,又将手放在上头,轻轻拍打。
沈峤:好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今天不是nüè狗节,可以放心nüè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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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 107 章
沈峤最终没有回青城山,只因晏无师说的不错,此时距离试剑大会已过了一天一夜,该结束的早就结束了,现在赶过去也无济于事,许多门派都已陆陆续续下了山,他寻人一打听,知道晏无师带着他走了之后,狐鹿估也就离开了,段文鸯倒是没有走,还留下来帮合欢宗跟纯阳观对着gān。
但纯阳观也不是吃素的,易辟尘受了伤,但余下李青鱼,顾横波,赵持盈等人,虽然没能名列天下十大,但要说武功与段文鸯相去甚远也是不可能的,其他前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人,见最大的威胁走了,也不能舍下脸临阵脱逃,自然要帮着纯阳观,当下便是一场混战。
元秀秀与桑景行不和,她那一方的人马便没怎么出力,混乱之中反是扯了桑景行几回后腿,总而言之,最后纯阳观这边折损了些人,但合欢宗也没讨到便宜,算是两败俱伤。
这样的混战里头,自然还是少不了出些人命,在江湖中行走,最不值钱的就是这条命,是以江湖人刀口舔血,这句话并无夸张,技不如人,死在别人手里,那谁也怨不得,家人子孙若是武功更高去寻仇,将仇人杀了,旁人也无话可说,这就是江湖规矩。
与沈峤关系最近的自然是师妹顾横波,不过顾横波自小是他看着长大的,武功很好,人也不蠢,打不过总跑得过,沈峤并不担心,碧霞宗等人,有危险的无非是范元白和周夜雪二人,不过沈峤听从山上下来的人说死者里头没有碧霞宗弟子,便也放下心。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层原因,令他没有回去,乃是晏无师接到了来自长安的信件。
这是一封求救信。
而且是晏无师的大弟子边沿梅遣人送来的。
自打宇文邕驾崩,宇文赟继位之后,浣月宗在长安的形势一下子风声鹤唳,备受排挤,边沿梅早得了晏无师的吩咐,见状收拾收拾,将明面上的势力通通留给合欢宗和佛门去折腾,自己则带着人躲到暗处去,先前沈峤带着窦言与宇文诵在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离开长之后一路追兵绝迹,其中也有边沿梅的功劳。
不过信里求救的人却不是边沿梅,而是普六茹坚。
普六茹坚的大女儿嫁给了宇文赟,宇文赟登基之后,她就是皇后,普六茹坚则成了国丈,照理说日子应该越来越滋润,但事实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沈峤在长安时已经听说了一耳朵宇文赟的荒唐事迹,此刻听见普六茹坚求援,仍是有些吃惊:“宇文赟难道连岳父都都不放过?”
晏无师轻笑一声:“宇文赟连亲父都敢下手,更何况是岳父?”
他倒险些忘了这遭,沈峤蹙眉:“宇文赟弑父,乃是因为等不及想要提前登基,普六茹坚与他又有什么过节呢?”
晏无师:“皇帝若想杀一个人,那必然是觉得此人该死,所谓理由原因,不过都是借口罢了。普六茹坚出身世族高门,其父随周太、祖起义,有从龙之功,在军中也素有威望势力,这一份势力传到普六茹坚手里,他善加经营,如今在朝中军中,已经小有规模,纵然还没到明面上能威胁皇权的地步,但哪一个皇帝能无动于衷?更何况是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皇帝。”
他对皇权殊无一丝敬畏,当初对宇文邕便是直呼其名,如今对宇文赟,更是变本加厉。
晏无师说罢,又叹:“阿峤呀,你这样的xingqíng,得亏没生在公卿之家,否则朝堂角力,如何斗得过人家,怕是早早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罢!”
这是拐着弯说他笨,沈峤也没生气,反是置之一笑:“我这种xing格,别说在朝堂上与人勾心斗角,就是在江湖上当个掌教,都能叫人给算计了去。”
晏无师笑吟吟:“这就妄自菲薄了,你的xing格呢,天生不适合跟别人玩心眼,但你自有你的好处,如今你没了玄都山掌教之位,还有许多人愿意与你jiāo往,看中的便是你这个人,而非你的身份。不过呢,就算你容易被人算计也不打紧,这不还有我呢,本座在旁边为你掌眼,就不怕有人将你糊弄欺瞒了去了!”
说到底,这人不过是想夸夸自己而已罢?
沈峤有些无语,衣裳之下汗毛竖起,忙换回原来的话题:“那么普六茹坚到底有何事相求?”
晏无师漫不经心:“他的女儿为宇文赟相疑,被扣为人质留在宫中,随国公府出入俱有耳目监视,灭门即在帝王的一念之间,普六茹坚自己做贼心虚,哪里有不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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