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谢骁笑了,把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磨蹭了一会儿,这才退开叫人进来服侍洗漱。
等在花厅时,她才有机会问问谢骁:“昨晚说的事你听见了吗?”
是玉萱的事。谢骁点头,“听见了,过些天我挑几个合适的给你看看。”
她满意了。但看谢骁不动筷不碰勺,又不满了,“怎么不多吃些?”
厨下端上来的早点十分丰盛,琳琅满目摆了一桌,二十几个盘碟做得不但精致好看,味道也不差。可是谢骁就尝了一筷子鸡茸粥,就坐那看着她,仿佛她是什么更诱人的美味。
“我早前用过了。”谢骁望着她,似有什么话在犹豫,“早上碰到二哥,说是请我们到侯府去一趟。”
她愣了愣,“我二哥?”
她是永平侯府的老幺,上头还有四个哥哥:大哥林琅最年长,平时有些严肃,拉不下脸陪她做游戏;三哥四哥十分稀罕她,也常和她疯玩;只有二哥林璋亦父亦兄,最是娇惯纵容她,平时就连父母亲都不许说这小妹妹的不好。当年她香消玉殒,可以想见二哥他是会如何对待谢骁……今日,他又为什么要叫谢骁和自己过府去?
二哥,侯府,谢骁……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胸口莫名涌起无边的酸涩感。她一只手还执着筷子,无意识地捏着那双香檀木筷变换了数下后,才尽量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不去了。”
她看到了筷子末尾那截花枝,那是谢骁的手工。
不去了。那是她的家,她的亲人,可是回不去了……二哥他总不会是叫谢骁去喝茶的,等待谢骁的只会是无尽难堪,一个亲人为难另一个亲爱的人,她在中间生生被撕裂成两半。
不去了,去了见一面又能怎样,他们认不出她,她也不敢告诉他们。想想至今下落不明的莲子,她有什么勇气要赌一赌年事已高的父母亲?
不去了。她还有一个谢骁,她也不忍心看他低头屈膝,看他匍匐痛哭……
“去吧。”谢骁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他不知何时半蹲在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回去看看吧。”
那里有深爱她的家人,也有她深爱的一切,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她回去,他只有成全再成全。
他的声音很轻柔,仿佛一阵微风拂过她的眼皮。
“谢骁……”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就下来了,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
谢骁拿定了主意,景语就有些食不知味,索性也不吃了,叫人传热水准备沐浴。
收拾妥当后,两人坐车前往永平侯府。
她已经平静下来,脸上看不出一点异样,甚至反握住谢骁冰冷干燥的手。身边这个男人的体贴为她催生出许多勇气,她想无论是谁陪着谁,那些难以承受的重量分摊给两个人,好像就没那么难受了。只一颗心还上上下下,忽尔觉得这条路太漫长,忽尔又觉马车走太快了。
侯府并不远,小半个时辰后马车进了安庆巷子。巷口那株高大的老榆树和侯府熟悉的院墙,就这样闯进视线。
她在车里缓缓前行,就从缓缓倒退的白墙上看见了一幕幕无声的倒影……起初是她离家出嫁的那一天,接着是那些殷殷关切的不舍,温柔细心的教导,嬉笑玩闹的陪伴,直至最后她变成一个小娃娃又站到了家门口。
不是正门,不是侧门,是一面供仆役出入的小门。
她倏然间又从一个豆丁小儿拔高成十八岁的秦景语,记起了自己是谁。
谢骁下车,上前敲了敲门板。那门后很快露出一个褐衣老妪,“谢太尉又来了。”
谢骁牵着她走进门,“我来看看。”
那老妪古怪地点了点头,似想对他笑一笑又不敢:“太尉,府里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
“我知道。”谢骁淡淡应了一声。
她跟着他走两步,仿佛还听见身后那老妪含糊咕噜了一句什么。
“……真是作孽啊……”
侯府这么多年仿佛从没变动过,谢骁随意走动,她就一一认出这是哪儿。花厅,中堂,水轩,倚山楼,飞虹桥,游廊,二门……最后谢骁停在二门处,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是一堵墙。那面墙头上还伸着老桃树青绿的枝桠,开花结果都过了季节,如今只剩下树叶。
“谢骁,你来了。”
她的二哥忽然从侧边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二哥。”谢骁向他打招呼。
年近四十的林璋望着他们,露出一个讽刺笑容。他的声音沉稳,还带一丝特意释放的傲慢:“你还记得这里吗?那年你借口奉伯夫人之命前来探视我母亲,好厚的脸皮,我一直没机会问你,你那嫡母等你回去,有没有训斥你一顿胆大包天?”
难堪的沉默。谢骁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训了,还罚我饿了一天。”
林璋就有些恶意地笑了,“看来是印象不够深刻,所以你也忘了你是怎么跪在这里的?”
什么!谢骁跪在这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忙向谢骁看去,却见他望着二哥露出了痛苦神色。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谢骁,他一向是淡漠从容的,此刻却脆弱得陌生了许多,眼中暗涌纷起,握着她手的力气大得似要捏碎她。
“看来是没忘……”林璋收了笑容,眼神转而冰冷,“小妹才二十二岁,才嫁给你几年就被你害死了,我真恨当时为什么没有打死你!”
说到最后“打死你”三个字,林璋真是咬牙切齿,恨得心都在滴血!他永远忘不了收到噩耗那天,也忘不了这个畜生在七七之后来府里求见,还想去小妹闺房悼念。他当时就把谢骁拦在这里,一脚把人踹翻地上,畜生你好好看看,我好好的小妹妹前些年还在那桃花墙头!
棍棒如雨,如果不是大哥出来拦住他,他真的要把谢骁打死了。
“还以为你有几分真心,没想到老了还没脸没皮,要去抢一个秀才的婆娘。”林璋终于纡尊降贵瞥了景语一眼,“她知道你和小妹的事吗?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发过誓今生不再娶?”
随着他话音落下,谢骁仿佛被戳破了什么似的迅速干瘪下去。那些悲伤、孤单、无助瞬间吞噬了他,他不再是谢太尉,在林璋面前他什么都不是……他没有低头,只是手臂无法抑制地发颤,轻轻的,不敢叫人看他可怜。
谢骁面色虚白,固执乞求道:“二哥,让我进去看一眼吧……”
“这不可能。”
“大哥。”林璋看到他大哥不知何时站在一旁,望着谢骁的眼神又深又冷。
没人看她,她根本不重要。两位哥哥身形挺拔高大,而谢骁不知何时矮了半截,再不见一丝熟悉的影子,又狼狈又无助。
她鼻酸得快要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说:“谢骁,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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