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和玉的肩膀,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和玉你清醒点好不好?咱能不能换棵树吊死,啊?打一开始老子就看不上他,但你俩在一起之后我当你面说过他半句吗?次次我都是骂你!今天我破例了,我讲句心里话,你听清楚:他对你没那种意思,和玉,你自己想想他图你什么!”
和玉反应过来,立刻反驳:“他不是那种人,我俩好了好几年了我能不知道吗?”
顾文章冷冷道:“那是三年前,人是会变的。当初你爷爷怎么整他的你忘了?”
和玉像被箭射中的鸟儿,瞪大眼睛,张开嘴却出不了声。
“他现在穷困潦倒,屁本事没有,除了你他还有什么底牌?念书好能当饭吃吗?背地里撩拨,明面上又撇清,我只能理解为他利用你。”顾文章看和玉直勾勾的,喂他一粒花生米,放缓语气,“消失三年还让你念念不忘,一回来就火速搭上,再忽冷忽热吊着你,手段确实厉害。”
他筷子在小碟里翻了翻,又拣一粒丢进自己嘴里:“人各有志,他乐意做婊子我管不着,但甭想立牌坊。踩着你翻身了,过后拍拍屁股跟没事人一样,发什么春秋大梦呢。”顾文章说到这,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瞟和玉一眼,“我说句难听话,小锦鸡,你非看上他也不是不行,起码玩一次。要不然,你这本可亏大了。”
顾文章送和玉回去时天已大亮,雪也停了。和玉哭得一双眼红彤彤,不想让人看出来,顾文章就先拿烧酒揉揉,再抓把雪敷上。雪一上眼冰得他直哼哼,顾文章嘴里狠叨叨,手上却温柔:“以后记着带眼识人,知道吗?我不在身边了,别弄得连个看顾的人都没有。”
和玉软糯糯道:“你最好了。”
顾文章就得意了:“那可不,老子可是天下第一的贴身侍卫。”
但他没把和玉送进门。两人行至端王府对过,当头被一队骑手拦住,为首的翻身下马,对和玉深深一揖,眼睛却盯住顾文章,一言不发。顾文章瞥见马上备着的铁链,眯起眼睛,和玉也直觉这伙人来意不善,但刚要开口就被顾文章打断:“小世子您先回去吧,属下这边还有点事,就不送了。”
和玉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咬了咬嘴唇:“哪里用得着跟我说。”
顾文章简单一点头,脸上似笑非笑:“借您吉言。这话一撂,属下应该是死不了了。”
端王府,荣郡王正在审人。
荣郡王是端王的长子,和玉的亲爹。此人和端王长得跟对套娃一样,却没有他爹十分之一的手段,蠢得让人着急。但荣郡王是个得老子欢心的蠢货,当年端王要立世子,心知他的长子实在差劲到难以服众,竟别出心裁想了个歪主意:他把荣郡王这一代整个儿跳过,立了长孙和玉。
和玉眼巴巴盼着的叔叔们要气死了,这不是胡搞吗?可端王爸爸从来不在意儿子们的意见,左右大羌只是个北蛮小国,我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就算坏了规矩也绝不能亏待我大儿子。
虽然也不指望荣郡王在政治上有什么建树了,端王还是没事就给他点锻炼。刚刚传话的来报说皇帝要蹬腿,端王急得火烧屁股一样进了宫,临走关照下来让荣郡王审给高欢通风报信的内鬼。荣郡王大咧咧应下,翘着脚说:“儿臣看就是那个汉人搞鬼。”
端王脚下一绊,提醒他:“这人本王磨了三年。”
荣郡王眼睛一亮:“难怪他心怀怨怼!”
端王:“……”
让人把两个送信的拉来,荣郡王愉快地开始抖脚。反正只有两个人,不是你就是他,找不出来干脆一锅端。自觉考虑清楚,荣郡王让底下俩人先自我辩解一下,显示他还是讲理的。
俩人的表现对比惨烈,判若云泥。也速齐直接就心态崩了,面如土色,抖如筛糠,满头大汗地匍匐着。而周容很扎眼。他没有半点要跪的意思,作为唯一一张汉人面孔,他站得很直,很冷静,很稳。他甚至还微笑着,那笑容实在是很温顺谦卑的,但放在这儿不谦卑,没人会在被审问的时候发笑。
然而周容微笑。他永远是微笑着的,不是他做表情,而是笑长在了他脸上。
荣郡王就面对着这样两个人。也速齐不一定无辜,但周容实在令人不爽,荣郡王决定先晾他一会,转头问也速齐:“昨天你都做什么了?”
也速齐哪敢隐瞒,竹筒倒豆子般抖了个底朝天,周容拆信、二人合谋、巧诈高棣,一五一十和盘托出。他描述中的周容实在张狂,期间荣郡王无数次想开口打断,大胆!简直是狗胆包天!碍于气度,他到底硬生生忍住了,和肥硕的身体不成比例的小脚却越抖越快,踩了风火轮一样。也速齐讲完,荣郡王的脚都抖成一团虚影了,脸上还强撑着天家气派:“知道了。”目光移向周容,荣郡王换了汉话磕磕绊绊问:“你,昨天,做什么,了?”
很显然他的汉话是不过关的,但没必要再去请个翻译了,荣郡王其实不在意周容要讲什么,他现在就想砍死周容。
但周容的态度比他还消极。
他想了想,说:“细作只能是我了。”
“也速齐太蠢。能想出此等计谋的人,不会拉他入伙。”
“这是离间计。”周容仰起头,温声细语,话语却锋锐如刀,“二殿下走得好棋,这着成则东宫驾薨,败亦人心离散。太子死里逃生惊魂未定,要对这边起疑,而殿下坐实了有内鬼,定然怀疑我等,好好的一块铁板,就这么被搅得人心惶惶。杀人不见血,委实漂亮。”
荣郡王冷哼一声:“那就,杀,内奸。”
周容摇头轻笑:“杀?您知道哪个是内鬼么?我是不知道。接触过密谋的人一共有四个,我,也速齐,投毒的悉罗桓,以及冯先生。悉罗桓是王府养大的不会背叛,冯先生若是细作,前后逻辑不通,也速齐又没脑子,我想了一圈,末了竟怀疑到了自己头上。殿下,明谋的题眼就在这里:您明知是计也必须挖内奸,否则寝食难安;我明知也速齐无辜也只得构陷他,否则我自己要身首异处。”周容说到这里,眼尾扫过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也速齐,笑笑:“不过,我实在不喜欢被人摆布,虽然惜命,但构陷就免了吧。来龙去脉我已经讲清楚,现在光明正大地劝您,先杀也速齐。一时是找不出内奸的,而太子那边又必须要一颗人头安抚,既然也速齐活着并不比死了更济事,那为什么不用他的命稳住太子呢。”
周容语气淡漠,人命关天,在他口中就如吃饭睡觉一样自然。“当然,您也可以疑我。不过,如果真是我告密,也速齐现在已经替我死了。”
周容说完了,安静地等荣郡王做决定。他不着急,他很相信自己的口才,离间计固然巧妙,但这样坦坦荡荡解释清楚之后,就是傻子也该知道怎么做。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先杀也速齐。
然而周容很快发现,他可能高估了荣郡王的智商。文绉绉的汉话在荣郡王脑子里突突突地就过去了,他本来脑子就慢,再加上语言障碍,根本跟不上周容的逻辑,只觉得他绕来绕去乱七八糟,不知道在讲什么玩意,听得人肝火上升。荣郡王不愿意承认的是,这股无名火背后其实潜藏着被轻视了的愤怒:一个汉畜,识几个大字,张狂到在本王面前显摆了?还指指点点,杀这个杀那个,本王需要你教我做事?我就看你最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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