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明湘流下的这一滴泪,不知为何辗转流入了他的眼眶。忽然间,轻盈而易碎梦幻的泡影,破碎了,让徐斯临略微清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眼睛,就着月光看着身下的人。她的五官他看不清楚,视线因酒劲早已模糊了,只是他能隐约感觉到,被他搂在身下的人,不是青辰。
他晃了晃脑袋,“你是……”
明湘没有说话,却是凑上了自己的唇。
青辰要调职去云南了,自然也就不能再任太子朱祤洛的老师了。
朱祤洛乍听这个消息时,呆滞了好一会儿,随即一种被抛弃的难过感觉很快涌上心头。任凭侍奉他的宫女如何呼唤太子殿下,他只置若罔闻,还未束起的长发垂在身后,盖住了背上的四爪金龙。
镜子里,十三岁的少年一脸落寞。
今日到文华殿听讲学,他的心情一直很沉重,在看到侍读的官员以后,这种情绪愈发明显。沈师傅,果然没有来。只心不在焉地熬完了课,他便急匆匆返回了慈庆宫。
正要命人召青辰来问个清楚,没想到,她却已经在殿内等着他了。
朱祤洛见了青辰,一直被压抑的情绪这才释放了些,“听说,你要到云南去了?”
青辰点点头,“微臣今日前来,正是与殿下告辞的。”
朱祤洛抿了抿嘴,身材颀长的少年负着一只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不能不走吗?你是我的老师,答应过我,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如何又要到云南去任什么知府?”
少年储君的心里有一丝哀伤之感,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信任和亲近的人,他能依赖的人,永远都留不住。身为储君又怎么样,整个天下未来都是他的又怎么样,出身皇家,难道注定就要承受这份孤单。
这样的孤单,到底要延续多久。
青辰沉默片刻,道:“殿下见谅,这是……皇上的旨意,内阁的调职文书也已经送到了。”
朱祤洛听了,情绪愈发控制不住,便冲动道:“我听说是宋阁老举荐了你,他为什么要举荐你,他不是你的老师吗?如何竟要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去找父皇,求他不要让你去……”
“殿下!”青辰拦下了他,“殿下莫去。此行我是去云南任元江知府,元江出了些乱子,知府一职需得有人尽快补上。宋老师举荐我,皇上也让我去,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殿下此时不宜惹皇上生气……”
他明白的。他自然清楚,在天兆逼宫一事后,它们父子之间还有些纤细,眼下父皇对他还不是完全信任的。所以,他去求他,只怕也是一点用都没有。
沈师傅不让他去,是为他好。
他这个太子当得,着实是窝囊。
在青辰离去后,独自坐在殿内的朱祤洛想,只等他掌了这国家的权,他就再也不要她离开他身边了。谁也别想,把她夺走。
……
见完了朱祤洛,青辰又去了林家。
自徐斯临帮沈谦请大夫治好了腿,沈谦就回到林家了。林孝进是朝廷里的老油条,消息自然也灵通,在青辰来之前,便已把她要走的事与沈谦说了。
青辰要走了,来这一趟是道别的,在来之前,她买了不少东西,吃的、用的,林林总总,总要大包小包才能显出心意,有告别的仪式感。
她的离开在林孝进的意料之外。他原本还想为她牵线寻一门好亲的,只这些都还没来得及做。不过他依然对她客气有礼。
青辰对着林家的人,一一道了感谢,感谢他们这些年来对她的救济和帮助。宴席早已备好,一家人寒暄完后便入了席。
她的二婶林氏今日没怎么说话,只埋头用膳,偶尔照顾一下林屿,看不出来情绪。自从青辰给了她八十两,也不来林家教书后,她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见到她了。今日临别前一见,就觉得这位林家的嫡小姐,她二叔的夫人,看着好像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似乎是,少了些骄纵作态之姿,可也让人觉得,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了。
林屿今年九岁了,正是半大不小、半懂不懂的年纪。对于老师即将要出远门,他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说法,边吃着鸡腿边心直口快道:“云南那么远,等老师回来,我定是已经做了官了。”
沈谦的眼睛随即黯了黯。林氏沉默地搁下筷子,给儿子又夹了个鸡腿,然后给她的相公斟满了热茶。
用完了膳,沈谦与青辰叔侄两在房里说了会话。也没有说多久,只是沈谦嘱咐一些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之言,青辰也回嘱他要保重身体,她就该走了。离京在即,家里还有好多东西得收拾和整理。
临走前,沈谦照例把她送到了大门口。青辰本来是拒绝的,奈何抵不过他的坚持。
他的腿之前受伤了,虽得徐斯临请了名医来医治,但还没有完全恢复,走起路来看着有些跛。而且,还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完全恢复。
青辰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这次来见到他走路力不从心的样子,只觉得心里一揪一揪的疼,却只能把心疼藏在心里。
其实,只若是不看他的脚,他还是那么风姿无双,俊雅温柔。可是……
“二叔回去吧。他日若得空,我便回来看二叔。”青辰微微笑道,“我给二叔带云南好吃的回来。”
“嗯。”沈谦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转身,跟以往无数次送她出门一样,目光流连在她身上。
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终是要亲眼看着他一手养大的雏鸟,那个曾躲在他羽翼庇护下的柔弱躯体,要不可避免地飞向无垠的天空了。
而且这一去,他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她回来。
日暮西山。
在那张曾经粲若春华的面容上,现出了一丝真正的苍老。
青辰不忍细看,转身离去。
二月十四,是青辰出发去云南的日子。
这一次去,路途遥远,既要走陆路,也要走水路,不方便带太多东西,所以她只收拾了些简单的行李。包括一些换洗衣物、笔墨、书册、干粮,再多就不好带了,其中光书册就占去了大半的行李空间。收拾好后,家里还剩了些东西,能变卖的她都变卖了,不能卖的,她便选了些还能用的送人,再剩下的便只能仍了。
小猫十月是不方便带着的,这一路山长水远,旅途颠簸,连人都不一定能安全抵达,更何况是一只猫。青辰想了想,有些不舍地将它托付给了明湘的父母,顺便留下了一封给明湘的信。
小猫似乎明白些什么,在离开她手心的时候,一直喵喵地叫个不停。
青辰没敢多听,因为一听就会想起去年秋天,在去往通州的路上遇到它的情景。那个时候,宋越在她身边。
很快,青辰雇的马车就到了家门口,她把行囊都装上去,然后扶父亲上了车。
在上马车前,她回头看了这个小屋一眼。在京城发生的所有故事,只怕都要随着它而尘封了。
等青辰上了车,马车便上路了,一路往南去,去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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