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临瞥了眼那册书,心只道自己是倒数第一,又不是第一,一下就看穿了罗元浩的动机。他抿了下嘴,眼神示意他滚开,懒得搭理。
不过很快,“第一”这两个字就再次闪过他脑海。他回头看了沈青辰一眼,只见她安静地伏在书案上写着什么,阳光斜斜地落在她身上,淡淡面颊、微红唇瓣看着有种恬静的美好。
于是当罗元浩正要郁闷滚开的时候,手中的书就被夺去了。
罗元浩怔怔地看着徐斯临拿了自己的书,转身就往沈青辰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脊挺得很直,高大的身躯被合身的青袍裹着,仿若临风的玉树。
沈青辰正认真地画着,忽就感觉到有人站到了她的书案前,挡住了一些隔扇透进来的阳光。她抬起头来往上看,只见一副孤漠而不羁的眉眼,星眸正幽直地看着自己。
“可是有什么事吗?”
沈青辰问完,就见他把书册放到她的桌面上,手指往前推了一下,他的指甲修得很短,很干净。
她看了一眼书名,目光又回到他的脸上,“这是……”
他随手扯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淡淡道:“请教你学问。”
堂内有些吵,沈青辰没有太听清,于是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他皱了皱眉头,转头扫了眼其他人,又小声道:“请教你学问。这册书……我看不懂。”
青辰愣了一下。
打成为庶常的第一天起,他这个倒数第一就对自己很不屑,且常自诩天资好,不费什么力气就中了进士,不像她,日日苦读也不过如此,一样没进一甲。
前几日策论的时候,他还卯足了劲反驳自己,将她的策论一条条地挑毛病,说她心性软,妇人之仁,总之是不甘居于下风。
这个人出身好,生得好,天资好,大约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在什么人面前认过输。今日他竟直认自己看不懂。
……他是怎么了?
见青辰不说话,徐斯临抿了抿嘴,“不愿意么?你不是说,珍惜与我们每个人的缘分吗?孙四五日日都请教你,如何到了我这,你就不愿意了。”
沈青辰摇摇头,“不是,方才我只是走了下神。”
他短而密直的睫毛眨一下,“嗯。”
她从他掌心下取过书,翻开书册,只见上面并无笔迹,干净崭新,分明是没读过的,一时就心想,他只怕不是真心请教,是又要想了什么法子戏弄她了吧。唉,到底还是本性难改。
不过青辰还是耐着性子问:“你想问的是哪一句?”
徐斯临本来也没看这书,一时脑子发热就走向沈青辰了,本来也没真想请教,就是想说两句话而已。
他随便瞄了眼那书,看到上面的一两句,好像其意也不是那么难解,问了反倒显得自己肤浅了。正犹豫间,恰看到沈青辰方才画的漫画,他干脆转移了话题,“你这是画的什么?”
见着他样子,青辰合上了那本《菜根谭》,心想他果然不是来请教的。
“没什么,只是将一些小故事画出来,给我那表兄弟授课时用罢了。给小孩子看的东西。”
他眼梢抬了抬,从她手下抽过画来看,“奇奇怪怪的,我倒是未曾见人这般画过。这女子的眼睛如何这么大?是个妖精?”
青辰只觉得额头突突跳了两下,“……不是,只是我画得夸张了些。”
“哦。”他应着,忽地抬起头看她,眼神直直的,一眨不眨。
青辰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轻轻蹙了蹙眉。
徐斯临忽地一下抬起手,托住了青辰的下巴,将她的脸轻轻往上抬,“她怎么有点像你?”
青辰猛然一怔。
便在这时,课堂门口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嗓音清淡,听不出情绪,“沈青辰,你出来。”
竟是宋越!
第24章
徐斯临只觉右手上的重量一下就消失了,自己的手还在原地,托起青辰脸时细腻柔软的触感犹在指尖。
接着,他就看见她很快站了起来,白皙的脸上略显慌忙。她取回了她的画,还将他的书推还给他,“我要先出去了,你的书收好。若还有什么问题,以后再问吧。”
不等他回答,她就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了。青袍的袖子轻轻擦过他的手臂,秀气的黑靴急急地往门口走去,背影纤瘦萧肃。
讲堂的门口,宋越正没什么表情地等着,目光看着平缓,却紧随着自己的学生。
徐斯临皱了皱眉头。
今日虽无宋越的课,可他们马上就要上书法课了,宋老师这是要将沈青辰带到哪里去?他任他们的老师时间也不久,可看沈青辰的眼神中分明又有种说不上来的熟稔,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清风从窗缝吹进了课堂,携着一点点槐花的香气,翻动了那本孤零零躺在书案上的《菜根谭》。阳光依旧斜斜地照着,遗落下斑驳光影,只是案头已空。
徐斯临睨了一眼被人舍弃的书册,半晌才将它抓起来,冷漠地起身离开青辰的桌子。
罗元浩自被抢走书以后,就一直呆呆地看着徐斯临对沈青辰的一举一动,靠近、低语、凝视、触碰……不是调侃,不是戏弄,不是欺负,跟以往的都不一样,竟是低下头的温言请教!
虽是脑中的弦比较长,但罗元浩也不是笨蛋,那氛围,分明有一点点微妙……自己的那本书,好像有点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的意思?
感觉自己看出了奥妙玄机的罗元浩一个激灵,立刻就堆了满脸笑凑上去邀功,“徐兄,此书还不错吧?只送给徐兄,望你笑纳……”
哪知话音刚落,一册书就劈头盖脸地朝自己砸来,紧接着是低沉的一声,“破书,打你身上来就沾了霉运。”
难得与她进距离相谈,竟还被人打断了。
罗元浩手忙脚乱地接下书,怔忪呆立,很快却又见徐斯临沉着俊脸走向自己,一只长臂伸过来再次掠走了自己的书,还拨了拨起皱的封页,对着自己冷冷道:“你这脑子,看再多书也无用。”
“……”
罗元浩哪里知道,虽然他的书很倒霉,但那也是被沈青辰摸过的啊。
宋越见沈青辰出来了,转过身提步就走,声音淡淡的,“走吧,去镇抚司。”
他本想上午就过来了,哪知内阁有会议就耽搁了,一直耽搁到现在。
秋天到了,各地的粮食都快成熟了,也到了国家要征税的时候了。国库的税银还没进呢,负责花钱的几部堂官就拟好了花钱的计划,齐齐到内阁要钱来了。
吏部拖欠官员俸禄,总是不能拖过年的,要钱;户部赈灾,迫在眉睫,要钱;兵部要防鞑靼打倭寇,一刻也耽搁不了,要钱;工部要修宫殿修水利,天子眼皮底下的事工期更是延不得,也要钱……一个比一个急,一个比一个重要,可是按往年收得的税银计算,光供这几部的花销加起来就远超能够收到的,更别说是其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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