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有火,徐行之眼里是冰。
魔道弟子们沿着烟花燃放的轨迹追至大殿门口,远远便见徐行之正与九枝灯对峙,见了一路同伴尸首的怨怒之气瞬间爆发。
不知是谁扬声喝道:“杀了他们!报仇雪恨!”
这样的嚣叫都不值得徐行之回一下头,倒是搀扶着周北南的陆御九转过了脸去,牢牢盯紧了这群人。
在魔道众眼中,这孱弱的小个子青年虽说戴了一副丑陋的鬼面,但威慑力极低,还稍显滑稽,就算再加上一个虚弱得连枪亦端不平的鬼修也实在不够看,显然要比煞气翻腾的徐行之看上去要好料理得多。
于是魔道弟子们的愤怒有了一个更明确的宣泄点:“……杀了他!”
沿路追缉过来的魔道弟子,再加上听到响动围聚而来的,足足有上百号人。
周北南气力稍复,攥紧掌中枪,正欲上去同这帮人痛快一战,陆御九便拉住了他的手,轻摇了几下后,往前走出几步,顺便抬手抚了一把鬼面。
这面具戴了十三年,仿佛已成为了他脸的一部分,若是在战斗中,他更习惯戴上这副面具,把那张雪白干净的孩子面孔藏起来,换用这副丑陋的模样迎战。
他薄唇启动,轻诵了几句咒诀,怀中符箓滴溜溜打着转浮在了半空间,而他一双眼睛也浮现出狐狸似的青光,碧透明净,如澄玉,如翡翠。
随着他诵念速度的加快,数枚光点如暴雨临境,落至众人眼前。
初始,一众细光犹如蜉蝣,不消刹那乾坤,群鬼涌出,渐化具象,每人额心都燃烧着一线紫色云纹,每人眼中都烧着滚热的仇恨。
周北南与魔道众一道愣住了。
他遥望着那一天的鬼神,竟在其中辨认出了几张熟悉的脸孔。
陆御九大喝一声:“解心远何在!”
领头的解心远应道:“在!”
“清凉谷,摆阵,除魔!”
另一侧,九枝灯与徐行之仍在对峙。
徐行之清楚论陆御九现而今的实力,已不会被九枝灯轻易压制,因而根本不操心身后的战场,而九枝灯也像是全然不在意似的,只一味看着徐行之,眸间含光。
徐行之将“闲笔”转化为当年劈山所用的流火巨镰,转扛至肩膀之上:“他们刚才说什么?报仇雪恨?你们也配说这样的话?”
“不配的。”九枝灯淡淡地应,“师兄的恨远在我们数倍之上。他们不晓事,也是该死。”
尽管十三年前已体验过一次,但与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孩子相对而立,不死不休,仍叫徐行之心脏生痛,他借着一声冷笑,试图化去心间郁结的悲凉和愤怒,同时也在拖延时间,等待孟重光到来。
然而,九枝灯却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
“师兄是来杀我的吗?”
徐行之冷声以对:“你以为呢?”
九枝灯却像是没听明白他这个问题似的,又把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兄长是来杀我的吗?”
“你……”
话音未落,徐行之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了。
他略带惊愕地仰首望去,九枝灯竟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着鹅黄色衫的少女立在风中,衣袂飘飞,美好得像是一个乘风归去的梦境。
徐行之凝噎:“梧……”
在凝噎过后,极深的悲愤攫住了徐行之的一颗心,惹得他喉头发热:“九枝灯!把本相给我变回来!”
九枝灯却根本不听他的,轻言慢语道:“杀了我啊,哥哥。”
第111章 三人相见
徐行之背后、九枝灯眼前早已是血火沸反, 两千亡灵积攒了十三年仇怨,此刻倾洪而出,将本就措手不及的百余魔道弟子瞬间冲进了绞肉的血海之中。
川内他处也响起了洪亮的刀兵之声。
当初周云烈投降魔道时,应天川弟子大部分被保全,后来自尽了一批,逃了一批, 归拢起来还有一千五百人,死样活气地撑着个人架子, 被新调拨来的一批魔道弟子笑话是怂包软蛋,他们也照旧垂着眼皮,把嘲弄自欺欺人地挡在外头, 好像那眼皮已是他们最后一道遮羞布。
既选择了苟延残喘, 尊严便是奢侈之物了。
然而, 就在今日, 周北南陡然闯入川中, 大闹盈日,把整个应天川搅弄得风云变色,也把他们死水一片的心湖搅出了些紧揪揪的波澜来。
而在半夜时分,一名不速之客不声不响地钻入囚禁群羊的羊圈,连守圈的群狼都未曾惊动,并带来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风陵徐行之。
徐行之、乃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之人,他夺得天榜魁首的那一次,恰是在应天川,几乎所有应天川弟子都记得他的一袭白衣、竹骨折扇, 以及爽朗如清风入怀的大笑。
单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一群人回想起他们遥远的、尚有意气时的年纪。
九枝灯性格向来远人,又心思领袖,知道人是经不起试探的,因而绝不会闲来无事派人来测试他们的忠诚度。更何况来通报消息的人是熟脸,还是那个最不会拿“徐行之”三字轻易开玩笑的孟重光。
孟重光简明扼要地讲清状况后,便静立在侧,等待他们作何反应。
群羊面面相觑,半晌之后,一名长相漂亮俊秀的弟子摇摇晃晃地从羊群中站起,胡乱抹一抹脸,吐出一句与他外貌绝不相符的低骂:“……妈的。”
撂出这冷钉似的两个字,他转身走到了门前,砰砰凿响了紧闭的房门:“来人,来人!”
在场所有人的喉咙都吊紧了,在他与孟重光之间来回看着,唯恐他是要跑去告密,惹着这尊姓孟的凶神。
孟重光不动不摇,安然靠墙而立,心里只惦记着一个人,并不把眼前这圈禁着的一千五百只羊放在眼里。
若他想要,只需一夜,他可以把应天川杀到不留一个能喘活气的。
然而他不想把时间花在这般无聊的事情上,他只想尽快把这儿的事情办完,回到师兄身边。
哪怕是想到九枝灯会看上一眼师兄,他便指甲作痒,恨不得挖了那人的眼珠子。
门外留守的魔道弟子止有二十之众,不明原因地看到漫天烟火已甚是烦躁,身后乍然而起的哐哐敲门声更是惹得他们火起。
离门最近的弟子一把拉开殿门,怒喝道:“敲什么?叫死鬼!”
话音未落,他的腰间剑被那弟子蛮横地一把夺去,反手一割,头颅即刻险伶伶擦着廊下风铃飞了出去,这仓促的六个字便作了他临终的遗言。
这一剑,割开了生长在应天川弟子们心中长达十三年的结痂,喷溅出憋忍了十三年、几乎化为暗脓的血。
好在血尚有余热,温酒可矣。
以一颗头颅作奠,被收缴了武器的弟子们接二连三空手闯出了囚牢,二十人的看守队伍瞬间被他们冲垮。
有魔道弟子掏出焰火,惊慌失措地想去拉,却被迎面而来的应天川弟子一把接手过去,在用瓦片徒手扎入他胸膛时,以牙齿拉响了焰火,在冬日的天上为他们自己下了一场六月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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