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卫戍显然不是酒囊饭袋,虽总共不过二十余人,却又分为了两支小队交叉巡防,使偌大侯府的外围几乎无半点空子可钻。
但月佼深信,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疏漏之时,她就在耐心地等待着他们出错的瞬间。
不知等了多久,当两支小队又一次在大树右前方的侧门前交汇时,月佼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那小小的侧门就“吱呀”一声从里打开了。
她连忙稳住身形,屏息凝神注视着侧门处的动静。
门里的人并未出来,只见那队卫戍齐齐朝门内的人恭敬执礼,门内的人似乎小声说着什么。
这大好时机对月佼来说犹如天赐,于是她身轻如飘叶般,无声自树梢落地,点足之间便跃身上墙,在夜色的掩映下翻进了高密侯府的后院。
这高密侯府对月佼来说仍是太大了些,虽二月里随严怀朗来过一回,但到底已时隔半年,记忆已有些模糊,只能凭着大致方向去找严怀朗的那座院子。
奔波好一会儿,却像个没头苍蝇,急得她猛咬唇。
“你最好站住别动了。”
一道略显苍老却不失威严的低沉嗓音在她背后响起。
月佼顿觉得后背像在瞬间被覆上一层冰,周身寒毛倒竖。
既已被人发现,她也不做徒劳逃窜,硬着头皮徐徐转身。
夜色中,一名素衣从简的长者身姿挺拔如松,一把浓密的大胡子将他的五官遮去泰半,只见一对矍铄的眼睛熠熠有光。
“竟是个小丫头?”长者语气略有轻讶,旋即又道,“身法不错,藏得也挺好。”
这怎么……还夸起来了?月佼一时拿不准这长者的身份,只能干巴巴应道,“多、多谢前辈赏识。”
长者顿时瞪了眼,似乎觉得她这反应很古怪。
片刻后,那长者才又叹道,“只可惜遇到我老人家,算你不走运了。这种偷鸡摸狗……哦,不,藏头露尾……呸,总之,这种隐匿行踪之事,我老人家年轻时,可是当仁不让的霸主,哼哼。”
不知为何,明明应该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月佼却总觉对面这位长者的眼里有止不住的骄傲得意之色,仿佛随时可能忽然叉腰、仰天大笑。
见月佼愣住不说话,长者淡淡哼了一声,“说吧,是从哪里来的小毛贼?姓甚名谁?到我老人家府上来,意欲何为啊?”
“您是……高密侯?”月佼听他说“我老人家府上”,心下有了些猜测。
长者也不知在满意什么,顾自点了点头:“正是高密侯本侯了。”
高密侯冯星野,曾经的大缙第一暗探首领,若论藏身掩迹,这位侯爷可当真是有底气藐视任何人的。
“侯爷安好,”月佼当即恭敬地向他执了武官礼,“右司员吏月佼,来找……严大人,有急事,情非得已,唐突之处还请侯爷恕罪。”
她万万没料到,第一次与严怀朗的外祖父面对面,竟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也不知老人家会如何看待她这个人了。
冯星野捋了捋那把浓密的大胡子,好奇地问道:“你姓月?”
没想到他竟会先问这个,月佼茫然地愣了愣,才摇头答道:“第五。”
“啥玩意儿?”冯星野蹙着眉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自己的胡子,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意思是你前头还有四个潜进来了?!”
月佼使劲咬住下唇,才没当真笑出声来。
当初在飞沙镇的客栈时,严怀朗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这两位,还当真是亲爷孙呢。
“复姓,第五。”月佼笑音颤颤地解释道。
冯星野“哦”了一声,“这姓倒是少见。唉,你方才说,你找谁?”
“严大人。”
“若是你有公务要禀,就找谢笙去,你们严大人被陛下停职啦。”冯星野爽朗地摆了摆手,眼中有促狭的光芒一闪而过。
月佼正色急急道:“并非公务,却、却是很要紧的事,只能告诉严大人的!”
“那就明日一早先递拜帖来,”冯星野一本正经道,“我家严小二也是有头有脸的,若非亲近之人,怎能偷偷溜进来说见就见?不要面子啊?”
他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爆了一大串,月佼被搅和得头昏脑涨,却隐约明白他是在试探自己与严怀朗的关系。
她不清楚严怀朗有没有对眼前的长者提过自己,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
憋了半晌后,她终于急中生智:“我二月里随严大人到过您府中的!”
“哦。”冯星野无动于衷,继续镇定地捋着他的大胡子。
月佼只得又道:“那时有位侍女姐姐说,您的夫人很喜爱小金枣……哦,你们中原人管那叫‘金桔’。那姐姐说府中的小金枣盆栽总长不好,我还告诉她,夏日里要给它们搬到阴凉处,不能一年四季都放在暖房里的。”
“原来你就是那个‘小金枣’啊!”冯星野一拍大腿,如梦初醒似的,“我夫人前几日还说,照了你的提醒后,今年的金桔盆栽长势喜人,要备礼谢你呢。”
月佼松了一口气,连称不敢当。
冯星野调侃地笑瞥她一眼:“胆子还挺大,敢半夜来我老人家府上翻墙的,你可还是头一个。嘿嘿嘿,迷路了吧?”
月佼羞愧地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方才若不是我老人家故意放水,替你拖住外头那队卫戍,你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进来的,哼。”
“多谢侯爷。”
冯星野笑着冲她一挥手,“跟上吧,小金枣。”
这意思是要亲自领她去严怀朗院中了。
月佼连忙几步上前,跟在冯星野身后,口中小声纠正道,“侯爷,我不叫小金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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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江信之的说法,陛下让严怀朗“停职禁足”的谕令是昨夜布达的,今晨才调了内城卫戍来侯府外头。
也就是说,今日是严怀朗被禁足的第一日。
月佼原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或颓丧或焦虑的严怀朗,哪知他竟悠然地在书房里——
剥!瓜!子!
“你倒是……”月佼心情复杂地望了一眼书桌上的瓜子壳与瓜子仁,“很有大将之风呀。”
严怀朗噙笑拍拍手上的碎屑,随手抓了一小把瓜子仁,摊开掌心递到她唇边:“乖,张嘴。”
“你这个人,真是!”月佼嗔了他一个白眼,最终还是由得他将那把瓜子仁喂进了自己口中。
她的两腮被瓜子仁撑得鼓鼓的,又长大乌溜溜的眼睛瞪人,看上去不仅一点都不凶,反而可爱极了。
严怀朗环住她的腰身,忍不住在她唇上啄吻一记,这才噙笑嘟囔道:“本是怕你担忧才想瞒着,结果你还是知道了。”
一说到这个,月佼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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