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转向容蓟:“我们走吧。”
擦肩而过时,他蓦地抓住她的手腕:“钰儿,大哥走得很安详,没有任何痛苦。”
她点点头:“那就好。”
“我想,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你和我都能好好活着。”
她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腕:“你放心,两年前我家破人亡都没有寻死,以后更是不会,而你……这两年来做得也很好,兑现了我们曾经对彼此立下的诺言。”
“钰儿。”他的声音有些颤,两年前的一幕幕惨烈,不仅是她的痛,也是他的伤:“我希望,穷尽一生,我不会再让你难过。”
她抬起头来,微笑地看着他,黝黑丑陋的脸容看上去有些滑稽,但那双漆黑剔透的眸子,却艳丽逼人:“容蓟,你没必要担心,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任何人,能让我伤心难过了。”说罢,不再看他,牵过自己的坐骑,翻身而上。
望着她打马先行的背影,他回头看了眼冰冷的墓碑,苦笑:“大哥,我忽然有些嫉妒你了。”
饶是容蓟再不甘愿,在苏墨钰的坚持下,她还是搬出了皇宫,住进了容朝曾经居住的院子。
坐在门前藤编的秋千上,她仰着头,望着布满星辰的深蓝天幕,心头忽而觉得一阵空落。
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恐惧,一点点蔓延上心头。
经历过两年前的绝望,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害怕,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她竟然感到非常害怕,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她颤抖着,将自己环抱起来,但即便如此,心头的荒芜寒凉,还是没有半点缓解。
“果然是你。”
伴随着一个童稚未脱的声音,一道黑影出现在院落中央。
她愕然:“晓悠?”
第359章 后悔当初没杀了你
晓悠看着她,明明是一张年幼的少女脸庞,眼神却透着成人的坚毅和洞悉。
“先生等了你那么久,可你现在才回来。”晓悠的声音很平静,但语气中,却带了一丝控诉:“可笑的是,先生还以为,终于能去黄泉的那一边,与你团聚。”
秋千还在来回晃着,就像她此刻的心,飘摇不定:“是我辜负他。”
“别说什么辜负,这世上,没有谁辜负谁。”晓悠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袱:“其实这样也好,先生走得很安详,带着希望离开人世,总比带着痛苦要好。”她把手上的包袱递给苏墨钰:“这是先生的遗物,原本,应该陪着先生一起下葬,但我想,把这些交到你手上,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苏墨钰伸手接过,一点点拆开包袱。
包袱里面放的,是几本被翻得发旧,却依然整齐干净的书籍。
有《水经注》、《祁山游记》、《童泉壶考异》等等,全部都是记载了名山大川、秀丽风景的游记。
从那些泛黄的纸张,可以看得出,容朝一定经常翻阅它们,甚至很多地方,都做了标注。
泪水再难抑制,吧嗒一声低落在书册上。
她骇了一跳,慌忙抬起头,把眼泪擦干。
晓悠看着她道:“先生已经没有这个机会实现自己的心愿了,但愿你可以替他完成这些愿望。”
“等等。”苏墨钰叫住她:“你到底什么人?”
晓悠想也不想道:“我是他的学生,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你以为会相信?”以为自己的演技已经够好了,这个小姑娘的演技比自己还好,不但骗了容朝,也骗了自己。
晓悠却轻轻摇头:“我的确是先生的学生,他教课教的很好,我喜欢做他的学生。”看她一脸不信,又补充道:“我的父母,曾是先生麾下的谋士,如果没有先生,他们很可能早就死了,所以,由我来代他们报恩,仅此而已。”
“等等。”晓悠刚转身,又听苏墨钰急切地唤了一声。
“你还想问什么?”
“容朝到底得了什么病?”
晓悠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先生一开始只是吐血,高热,到后来,不但吐血,还经常昏倒,身上的皮肤也变得和中毒一样,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苏墨钰若有所思:“中毒?”
“我曾偷偷问过给先生看诊的大夫,那人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我听不太懂,隐约记得一句‘神气大衰,毒蚀五脏,内伤已久,药石无救’这样的话。”
“毒蚀五脏,内伤已久……”她喃喃着,眼底神色变幻莫名,“我明白了,谢谢你,晓悠。”
临走前,晓悠嘱咐:“那些游记都是先生心爱之物,但愿姑娘能妥善保管。”
苏墨钰郑重点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容朝对于这些书册的爱护与珍惜,如果有机会,她希望能完成他的未竟之志,做个逍遥天下的田园居士。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容蓟迫切的希望,能尽快出宫去看她。
正准备把魏全叫过来,交代他一些事宜,一个小太监就急匆匆地跑到魏全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魏全听了,顿时神色大变。
容蓟见状,问,“怎么了?”
魏全小心翼翼走过去,躬身道:“皇上,太上皇他老人家,快不行了。”
整理案桌的手顿了顿,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站在宽大的御案前,望着堆积如山的奏章,心里面空落落的,不知什么感觉。
他恨过这个世界,恨过老天,恨过自己的身份,也恨过那个给了他一切,却也夺走他一切的男人。
所有的不甘和愤恨,到了这一刻,似乎都渐渐变得无迹可寻。
呆呆在御案前站了许久,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转过身,朝着老皇帝所在的宫殿走去。
安置太上皇的宫殿位于后宫与前朝的交汇处,不知是不是沾染了后宫的阴气,一走进殿门,他就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森寒阴湿。
殿堂里面黑漆漆的,感觉点多少烛火,都无法驱散这里的黑暗。
推开内殿的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他走上前,在位于最里面的床榻前坐下:“父皇。”
躺在榻上的老者,气息奄奄,骨瘦如柴,脸上早已看不到了从前的意气风发,矜贵傲慢,只剩下疲惫的苍凉,和悲戚的无奈。
“逆子,你终于肯来看我了?”老人有气无力的开口,沙哑的嗓音,犹如砂砾之间的摩擦,很是刺耳。
容蓟伸手,替他把被角掖好:“父皇可还有什么遗愿?”
老人挣扎着抬起手,指着他:“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趁早杀了你,杀了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孽子!”
容蓟轻轻握住他的手,微笑道:“父皇,我是您亲封的储君,顺应天命,继承大统,怎么会大逆不道?您一定是糊涂了。”
老人收回手,气得脸色发红,看上去倒像是有些回光返照:“容蓟,你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总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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