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天里看星星,
越看越伤心。
不见你的眼睛,
思念到生病。”
她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叶伯煊的眼睛。
她一阵一阵地作呕,她想,她可能真的是要生病了。
第三三一章 危城里见亲人(二更)
第二天一早,秦院长就收到了军区的命令。唐庄机场将成为本次抢险救灾的总指挥部。
要求医院全体人员,等待药品补给,补充完毕后,机场所有医护人员将随新进城的部队,一起开赴市区执行新的救援任务。
不多时,运输机又铺天盖地地向机场集聚。市区也开来了很多军车,三五成群地捎走了空地上的伤员。
昨天互相结伴儿盲目而来的群众,发现从机场根本没办法逃离,于是大多数开始原路返回市区,形成反迁徙。
他们有的搭车,有的步行,只有一小撮还滞留在机场,估计是心里寻思能拿到些发放的救济品。
救济品倒不是最先到的,而是大批大批的医用药品,手术设备,以及各地医院的外科、骨科专家。
这些专家中,有好多是秦院长的同学,甚至还有她的医学院老师。
秦院长满脸疲惫地跟他们打着招呼,心里却涌起了一阵阵苦涩,她站在这些曾经的老师和同学面前,眼睛发酸,摇头无奈感叹:
“如果你们能早来一天,哪怕只是早几个小时,能挽救多少人的生命啊,那该有多好……”
是啊,那该有多好!距离、紧急事件、运输飞机、各地qíng况等等状况下,他们没有及时赶到。
医疗队马上补给齐了消耗一空的药品,特别带来了若gān简易手术台和截肢用的手术刀、切割管、骨锯、剥离管等设备,同时配置了麻醉药和吗啡。
夏天看着眼前这一箱箱的工具,身上却罩上了丝丝寒意。她冷,她牙齿打颤得冷,到唐庄还没有超过四十八小时。夏天就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秦院长从调配站要来了两辆卡车,这两辆卡车运送全体医护人员进城。大家又互相拉拽着爬上车,准备进入市中心开始救援。
一路上卡车开开停停,驰援唐庄的救灾队伍,纷至沓来!公路上人山人海,塞得水泄不通。
在那一身身橄榄绿中,夏天叶伯亭姑嫂二人。把着卡车扶手四处张望。她们想要找找有没有一四二团的身影,可映入眼帘的、更多的是其他车上各式各样伤员的惨状。
夏天就看到旁边车上的一个男人,脚早已经没有了。皮翻卷着,露出的是白森森的骨头。那腿上只有一根绳子在大腿处扎住大动脉。
只见那人在那儿仰头惨叫,嗓子都喊哑了。
那种痛感,在jīng神方面袭击着夏天。喊得夏天的嗓子也跟着难受,她就觉得自己呼吸都被堵塞了般。实在听不下去了,夏天隔空扔给他一支军用吗啡。
叶伯亭捅捅夏天:“夏大侠,饿不饿?给你!”
夏天疑惑,趁人没注意赶紧伸手接过。低头一瞄发现是一瓶糖水梨罐头。
夏天嘴唇蠕动着小声问道:“你个鬼丫头,从哪搞的?”
叶伯煊神秘兮兮地一笑:“刚才机场分物资的大哥给我的。你快偷摸整两口,补补。我给你挡着。”说完拽了拽李彤的衣服角。示意配合一下,俩人遮挡着让夏天吃点儿东西。
夏天这才意识到。她这一整天都是水米未进了,别人吃压缩饼gān补充能量时,她趴在帐篷外大吐特吐。
饿,夏天倒是体会不深,不过是真可渴了啊!拧盖子,再拧,可是手指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拧了半天没拧开。
李彤侧头一瞄就从夏天手里把罐头接了过来,倒扣一下,手稍微一使劲儿便拧开了,递给夏天时还不忘翻了个大白眼。
夏天仰头喝了一口,甜丝丝的,真解渴啊!可是又有些太甜了,甜得嗓子眼发腻,这种发腻感又再次憋得她像喘不过气似的。
再加上混着空气中浓重的汗味、血腥味、柴油味、伤口溃烂的脓臭味,夏天越想象就越像是真的闻到了,恶心感再也压制不住,趴在卡车最后面的车板上又吐了起来。
“嫂子,你没事儿吧?”叶伯亭急了,连夏大侠都不叫了,嫂子嫂子的问询道。
李彤挠挠脑袋,又低头瞅了瞅被夏天塞在手里的罐头:“我说,你这是咋的啦?”
夏天吐的腿脚发软、四肢无力,倚靠着车板无力的摆了摆手,话都表达不出来了。
夏天的表现,让叶伯亭和李彤十分无语,夏大侠特别能gān,甚至比她俩要淡定qiáng悍得多,可吃不进去东西那哪成啊,这可怎么办呀!
夏天在叶伯亭和李彤忧郁的眼神中,再次不负夏大侠的“威名”,缓了几分钟,抢过罐头,用手指扒拉着硬生生的压抑着恶心感吃掉半瓶,然后qiáng颜欢笑装兴奋,不停地用手拍着胸口。
她的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坚qiáng点儿!坚qiáng点儿!咱要用事实证明给大家看,谁说女子不如男!
路程不远,却一路以来总是“塞车”,用着一会儿停止一会儿前进的速度,也终于晃dàng进了市区。
军用卡车上的医护人员集体消声,停止了窃窃私语,没有人通知,可大家却依然肃穆站好,只因那一堆堆的瓦砾上,早已经cha上了一面面红十字旗,和一块儿块儿简易木牌。
卡车逐渐加速了,但见那木牌上的字迹,却是清晰的映入眼帘,那上面赫然写着:
“空军总院在此。”
“海军总院在此。”
“京都军区总院在此!”
夏天的嘴唇动了,她无声的口型说的是:“妈妈。”
叶伯亭眼神注视着“京都军区总院在此”的地方,没有侧头,跟李彤说道:“我妈妈在那。”一句陈述句,眼睛却瞬间红了。她觉得她好想念自己的母亲。
三个人齐齐地统一探出头,望向京都军区总院的帐篷。
一大排芦席棚立在那儿,那里不停地有人抬着伤员进进出出。
帐篷外站了几个人,一个身材消瘦,举手投足间身姿优雅的女大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的,正跟身边的几个医生在谈论着什么。
十万大军,茫茫危城。
在这座危城中,居然能见到亲人,夏天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之前出发去找叶伯煊,那点儿赌气置气、对婆婆的那些怨气,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第三三二章 危楼高百尺(四千字)
夏天眼中雾气蒙蒙,侧头看了看叶伯亭,叶伯亭qiáng压住要往外流出的眼泪,朝夏天使劲儿点了点头。
夏天明白了,看来亭子也看见宋雅萍了,同样怕婆婆担心,而没有大声喊出那句:“妈妈!”
两名双十年华的女孩,身上的白大褂、袖子口,都是血迹,脸上带着泥道子,现在的形象,任谁在不了解的qíng况下,都有着实在是让人看了放心不下的心理。
儿女们在心灵最脆弱的时候,通常都会想家、想妈,想从母亲身上得到抚慰。所以夏天和叶伯亭都默默哭了,连李彤都眼睛向上翻动瞟着天空,表qíng扭曲的想让眼泪倒流……
而对于当妈的呢,身在外最惦记的都是孩子,更何况在这座余震不断的危城中,宋雅萍更是时刻都忧心着她的儿女们。所以宋雅萍回头了……
当车辆向更远的地方加速前行时,宋雅萍似有心灵感应般忽然回头,望向那一辆辆正在面前加速通过的军用大卡车。
车辆压过掀起的尘土,在宋雅萍和她的女儿、儿媳之间形成了“屏障”,让她一时没有看清,入眼全是白大褂。
夏天和叶伯亭不知为何,在宋雅萍回头的刹那,同时心里紧张了一下。她们不是在像以往一般怕宋雅萍骂她们,而是怕宋雅萍不骂她们,甚至心疼她们。
这种躲避的心理,就相当于很多的子女们,在外面的城市生活得很好时,他们会跟妈妈显摆幸福,让她感同身受替自己高兴。
而当在外面的世界混的不好很落魄时,子女们却选择要自己咬牙忍着。忍着想家想妈,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打电话说:“妈,我一切都好,吃饱喝足,啥都不缺。”其实早已经泡起了方便面。
“院长,病人的麻药注she完毕,已经准备好了。”
一名医护人员在帐篷里对着宋雅萍提醒道。宋雅萍又望了一眼那些通过的车辆。才回过头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
宋雅萍结束了跟几位主治医师对一个病人的会诊,立刻又投入到了紧张的手术中。
这么久的站下来,宋雅萍也不知自己到底忙碌的是第几台手术了。
可以说。京都军区医院实施的是唐庄震后最早的手术,同时也是最艰难的手术。
大量的清创fèng合,大量的截肢,甚至还有开颅。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进行的。
京都军区医院的医务人员,几乎是踩在血泊中抢救伤员。
脚上的解放鞋被鲜血染红浸透。带来的手术手套,划坏了换上,划坏了再换上,直到换到最后一双。
再后来。宋雅萍通知大家只能是做完一个,用水冲一下,接着再做。
最后到了连水都没有的程度了。宋雅萍又让护士们把河道里的水打上来,严令煮沸了。再把手术器械投到里面进行消毒。
在这样的qíng境中,宋雅萍在汽灯的照she下进行了一台台手术。
被救活的伤员,宋雅萍会点点头,血浆供应不上或者抢救无效的伤员,她会闭一闭眼睛做深呼吸,再睁开时目送一个个伤员离开手术台、然后死去。
救治和目送着一条条生命离开,宋雅萍用着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在调整着自己,在两者之间、两种心qíng间来回转换。
如果说秦院长还有无奈和感慨,到了宋雅萍宋院长这里,就只剩下一条信念:“人在青山在。”
宋雅萍从医以来,手术刀下从来没有失去过这么多生命。而今,她只觉得快要做完了一生的手术,也是头一次把面部藏进口罩中几十个小时。而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
关键时刻彰显老同志的坚毅,宋雅萍远比其他医护人员更加坚qiáng,她自认已经尽力时,心里是没有过多自责的,她心里琢磨更多的是别人想不到的反思。
部队进入唐庄以来,她看到了很多紧急状况下的无序。
各救援队匆忙动员起来,迅速投放到位,但由于对灾qíng判断有误,导致大家的准备都十分不充分。
医疗队药品不足,手术设备短缺。来得早来得快又有什么用……
部队的小战士,空有热qíng和gān劲,一大帮人围着废墟无从下手,手指甲都挖掉了也没什么进展。
宋雅萍每每亲眼目睹这一切,就会心疼这些年轻的孩子,他们比亭子还小呢。
大而言之,很多方面证实着紧急应急体制的不完善,这种不完善使得目前的状况在所难免。
他们今天做出的一切牺牲,受到的一切苦痛,都是在为这个灰暗的时代买单,这就是大时代下芸芸众生的命运吧。
休息吃gān粮看着眼前的景象,宋雅萍常常也联想到自己的儿女们。
伯煊和屈磊会不会也去用手指一点儿一点儿的扒碎石,亭子会不会被这种种惨状吓到失措,还有夏天那个毛手毛脚的丫头人又在哪里,一个军嫂题材她都能gān的尽心尽力,更不用说在大灾害面前了,宋雅萍估计自己那个傻儿媳应该也来了……
余震余震,宋雅萍只求儿女们都平安就好。
此刻的叶志清,既没有时间去思考国家民族未来命运的重大命题,也来不及像老妻一般,儿女qíng长地惦念担心自己的孩子。
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硕大的唐庄地图,而参谋在不停地向上标注着各救援部门抵达的方位。
叶志清帐篷所在的地方,恰恰就是昨天他的女儿和儿媳一整天忙碌救援伤员的机场。他此时正听着各方汇报:
“独立一四二团,刚刚报告位置!”
参谋将一面小红旗,cha到了地图上标注唐庄市中心的地方。
叶志清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一四二团的团长叶伯煊,在昨晚另率一营去徒河水库抢险,目前抢险工作已经完成。他们正从水库向市中心行驶,准备与大部队汇合。”
不只是叶志清听到了,叶志清身边的几位将领都微微点了点头,他们已经得知一四二团这个营的壮举了。
站在这里的某位高层领导,在昨晚听说了水库方面的紧急汇报后,当即就感慨了一句领袖诗词:“天yù坠,赖以拄其间。”
叶志清此刻听到叶伯煊不负重托。已经完成任务了。他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多的是为他的儿子感到骄傲。
当然他并不清楚,叶伯煊这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并不了解让他骄傲的儿子几次在生命线上徘徊……
宋雅萍疲惫地揉了揉额头,轻拍了下站在她面前崩溃哭诉的年轻医生。
“院长,我觉得我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什么时候?”
宋雅萍站在帐篷外。抬头望天,语气严肃。音调铿锵有力的qiáng调道:“记住你身上的责任!要时刻提醒自己你是谁!”
……
叶伯煊眯着眼,天早已经大晴,刺眼的阳光晃得厉害,晃得叶伯煊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叶伯煊才刚刚联系上翟远方。另外三个营,按照命令即将抵达唐庄市中心。现在他正带着一营赶去会合。
一营在出发前小憩了一下,吃了些东西。叶伯煊以及一营的战士们,折腾了一夜绞车。虽说还是浑身酸疼,但由于食物的供给,体力和jīng神头都恢复了不少。
恢复了就不能停止向前的脚步,叶伯煊望向那一张张满是疲惫的脸:“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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