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美丽拿着新饭碗和筷子进屋,进屋正要和夏爱国同一个立场骂这对不知轻重的女儿女婿,电话响了。
苏美丽还是笑着接的电话:
“琴子啊?我还寻思给你打电话呢,你赶明有空回趟村里,找人给我们那破房子……你说啥?”
夏爱琴在电话另一头不得不打断她二嫂的罗里吧嗦,直接挑重点,声音里带出了哽咽:“大嫂得癌了,晚期!”
不管咋地,即使郑三彩再不好,也相处那么多年了,
苏美丽手中的电话掉了,那话筒随着电话线还晃悠着……
第七九一章 那个小盒才是永久的家(一更)
老话儿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当夏大伯夏爱华拎着一个大布包走进病房时,郑三彩神色平静的对夏大伯和夏文摆了摆手。
她说:“打开吧。”
夏文接过打开,还没弄明白他娘是什么意思时,夏大伯却忽然拽紧了那双不再嫩呼、甚至gān巴巴的手。
“文他娘!”
他看着穿着一身病号服的郑三彩,眼泪也终于掉落在他黝黑的脸颊上。
郑三彩却摇了摇头:
“哭啥?我都不怕,你怕啥!
……
唉!我这一辈子,抠门,得便宜就占……
原来当书记夫人,我还顾及个面子、端着。
后来你下来了,弟妹过的比我好,她有好姑爷,我眼热。
小叔子也比你会疼人,你承不承认?
我那个妯娌一辈子加在一起挨的打,都没有我一年挨的多。我嫉妒的要命。”
夏大伯抹了把眼泪:“别说那些丧气话,赶明你好喽,我再不动手,你就是可劲胡搅蛮缠,我都忍着,行不?别说了。”
郑三彩摇了摇头,她的眼泪也滑落到枕边儿:
“让我叨叨吧,趁着我还能说话。”
夏文看着窗外,用衣服袖子使劲抹了把脸。
“文他爹,你说咱家,一直qiáng过爱国家,我也一直高过苏美丽一头,妯娌间一比较,你不当村gān部受不住,我也冷不丁心里不舒服。
你不知道啊!后来我都认命了,你说折腾着找出息女婿,玲子找个那样的,比不过……”
而门外的夏凤和夏玲。对着医院那道病房门早已经泪流满面。
夏玲的丈夫吴国栋听到这里,冷笑的看了看抑制不住哭出声的夏玲。
啥意思?你娘都快死了,还嫌弃我们老吴家呢?!也不看看你闺女啥样!转身走了。
夏玲知道吴国栋离开,她哭的越来越投入,她倒觉得松了口气。
夏凤泪意模糊的看着门,她和妹妹到底是个啥命?
小时候,奶奶说。一斗穷、二斗富。她手指上就是一个斗。难道是真的?不止穷,还命苦?
……
郑三彩笑了笑,笑她自己这一生都在瞎折腾啥:
“那时候管咋地还能比比。觉得都是一个锅里搅食,都是两腿支着一个肚子,凭啥就你娘那个宝贝的小孙女行?咱家凤岁数大,嫁农村的。我认命了,但玲子……
唉!一转眼的功夫。那个跟着我后面、看我蒸大米饭会偷着咽吐沫的甜甜,嫁了大团长,我就是想给玲子找团长,我也不认识啊。比不过!
……
又是一错眼的功夫,甜甜成了状元,我彻底认命了。那真不是两条腿支个肚子的事儿。
后来也不知道咋的了,让我认命的事儿越来越多。
爱国和美丽去了几趟京都。回来摇身一变,他们不仅富了成了万元户,连琴子都借光,你妹妹买糖买吃喝不眨眼,就我还在掰着手指算钱过日子。”
夏大伯拍了拍郑三彩gān枯的手,劝解,希望自家老娘们能顺过那口气:
“跟他们比啥?!你就跟我以前一样一样的。爱国也好,琴子也好,他们过好了,咱脸上没光吗?着急有事儿,谁也不行,还得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姐妹!”
郑三彩却像是忽然来了jīng神头,被眼睛通红的夏文扶起后,她在最后阶段又有了吵架时才有的丰富表qíng:
“那咋不比?能不爱比吗?你是大哥,我是大嫂。
咱们一家都没有弟弟妹妹家过的好,关键是以前他们都借咱们光啊!
你明白吗?他们明明都不如我们,不如我们几十年!”
夏文抱住qíng绪略显激动的郑三彩:
“娘,我以后指定好好gān活,能比上我老叔!真的!再说咱家不也有钱吗?你别不信,那是没敢让你管账。倒动那些jī鸭,一天一百多!
不信、不信我这就蹬三轮回家,我让张巧把钱都取出来给你看。爹不让露财,你好喽,病养好,咱们就盖前后院大砖房!露财!”
大概是夏文提到了钱,郑三彩看着散落在病chuáng上的布兜,她的眼神里有舍不得,也有晦涩不明的复杂qíng绪:
“文他爹,我胡搅蛮缠,我得便宜就占,但我没败过家。我对得起你,就是我那俩闺女……”
郑三彩哽咽出声:
“我偏心文,偏心了几十年,现在他过好了,学好了,跟张巧********过日子,我放心。
你们也不差这点儿钱,把这些我攒了一辈子的过河钱,都给凤和玲子,我也……”
病房门被撞开,夏凤和夏玲一起喊道:“娘!”
……
夏冬坐在门槛上,他也不嫌弃冷,穿着单衣看着天空簌簌飘落的雪花。
叶伯煊一言未发也坐在了冬子的身边。
“姐夫……小时候,大伯娘饿过我。那时候奶奶来京都看病,家里就剩个我。
其实我现在也恨她,恨她趁着我年龄小没力气,居然当着我的眼前抢东西!
我吃饭都只吃个半饱不敢多吃了,她还给我脸色看,摔筷子摔盆,拿话磕碜我们一家。”
叶伯煊想象不到,他无法去想象他家的亲戚要是这么对他……
“男人要豁达点儿!”
夏冬摇了摇头:“姐夫,你说我都那么膈应她了,可是咋听说她要不行了,心里还是不得劲了呢?”
叶伯煊拍了拍夏冬那慢慢变的结实有力的肩膀:
“这世间,事儿上来看、没有非黑即白。qíng绪也一样,高兴、平静、愤怒,其实还有说不清、道不明。”
……
正如叶伯煊说的,苏美丽就是自己也说不明白的qíng绪,她就知道她得跟车回去一趟。
得趁着郑三彩活着时、回去瞧上一眼,还能说两句话的时候、说上几句。等人快没了,或者没了……回去就没意义了。
夏老头颤颤巍巍地拽着夏天的胳膊:“那病没治了?”又忽然气愤道:“你大伯糊涂啊!钱没了,管你爹借,再挣再还,拿钱救命最要紧!”
夏天摇了摇头:“爷爷,您别再一气血压上来,那我真不能让您跟车回去了。到了那,先问问医生,有治疗的可能,就转到京都,我在这面安排。”
老太太躺在炕上,她刚才被吓的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眼泪从眼角边儿滑落了下来,
“这咋都没活过我呢!咋就没活过我呢!”
心里还夹杂着心疼夏大伯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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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九二章 离别最是吃不消(求月票)
“外公,我推您去冰场转转,那地儿特别热闹。”
叶伯煊蹲在宋外公的轮椅前,手自然的搭在老人的腿上给轻揉着。
老了,真老了。
宋外公老年斑的大手拍了拍叶伯煊的肩膀:
“你去忙,你那公文包里很多文件。我不要紧,我也不爱和年轻人凑热闹。”
叶伯煊低垂着头,表现出失落。
“好!我去!坐我大孙子做的冰车!”
……
夏天站在大门口看着驶离的车,那车里有外公、有叶伯煊、有兴奋的又喊又叫的闹闹和小碗儿。
她对身边的王妈说:“咱们煲汤,多煲一会儿,等他们玩冷了回来,能马上就喝的那种。”
这顿晚餐,王妈成了打下手的,夏天一头扎进厨房,抛开那些本想开夜车要看的文件,她决定今天只做贤妻良母、还有好孙媳。
……
在叶伯煊出生那年,宋外公还很年轻,那时有钱的大户人家,女人们还穿着国服旗袍,那时照相馆的工作人员有师傅和学徒之分。
在那个年月,宋老爷子抱着叶伯煊、捧着这个他用一生呵护的希望,他把叶伯煊放在木头推车里,爷孙俩拍了第一张照片。
而今天,叶伯煊带着孩子们推着外公在冰场上游玩,哄着老爷子聊天,他推着摇头感慨的宋外公在五星红旗下,也拍了一张照片。
……
这个冬天,夏天的工作更忙了,叶伯煊倒比她看起来要轻松一些,大概也只是看起来、相比较而言。
叶伯煊在新年来临之际去了趟叶二叔家,亲自把爷爷又重新接回了京都,接回了自己家,而叶志清和宋雅萍现在是不愿意回大院儿,下班喜欢来儿子家。
这热闹,这有下一代。这还能带给他们充沛的jīng气神。
他们每当看到闹闹、小碗、小星空,无论是已过八十岁的花甲老人,还是最近染发次数要比往年多的宋院长,他们只要看到看孩子们。就不服输、不服老,生活中有太多的期待与希望。
叶伯煊这半年来,显得比从前废话多了。
在夏天眼中,原来他是为了她,不得不没话找话陪着夏老头和老太太唠嗑。
但现在夏天眼中的叶伯煊。他是喜欢陪着老人们说话,真心的喜欢听他们放慢速度说出的每一句,更是有耐心到当这些老人们忘了,忘了刚刚出口的话是重复的,他又能再陪着聊一遍。
叶伯煊放慢了事业发展期的脚步,他的生活中开始有了他从前不屑且注意不到的琐事儿。
他深夜里抱着香汗淋漓的夏天说:“值得。”
他在夏天伏案疾书时,放下一杯温水或者一杯牛奶,在给夏天揉肩按摩腰时也说过:
“你先跑着,等我歇歇再追赶。”
从寒冷严冬到炎炎夏日,似乎是在眨眼间就悄然滑过。
——
夏老板的“夏木原”发展的越来越好。港都那面的销售量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夏爱国是真把林鹏飞当成了小友般对待,即便他们之间再没见面,只靠电话联络,即便他两个月一见、见的是阿彪,在夏爱国心里,他一直认为林总是买卖太大、太忙了。
最近夏爱国在买地皮建工厂,朋友也越来越多,自然应酬也都跟着接踵而至。
夏天觉得她娘随着她爹停不下来的脚步,也变了敏感脆弱了。
苏美丽拿着件半截袖递给夏天,她气愤地想在女儿那得到答案:
“这件衣服不好看吗?你爹说。这衣服是高粱米汤色,说我又胖了,又没那么白了,都不知道保养保养成天出门瞎溜达晒黑了。就别穿着这颜色丢磕碜!他啥意思?嫌弃我啊?”
夏天打开衣服,明白了。
说白了,她爹的意思是款式不适合她娘,还有,最主要看起来不像高档货,样式新颖却不适合她这个年龄。
苏美丽瞧着她闺女水灵灵的眼睛眨了下没吭声。她叹气道:
“你说我这好不容易淘弄到的,我还怪稀罕的,再说你摸摸这料子,料子不错还挺便宜。”
苏美丽又疑神疑鬼继续道:
“你嫂子说,又不差钱,稀罕啥穿啥。让我别舍不得花,少买这些破烂,舍不得花的钱给谁留着呢!那话是啥意思?”
她不信夏爱国外面有相好的,可夏爱国现在嫌弃她打扮,她儿媳又总是塞钱让她买新衣服,都是做买卖的,小毛听到啥风声了?又是公公的事不好说?她不得不疑神疑鬼!
夏天笑着安抚道:
“是真理!我嫂子的意思就是让你可劲美!
跟我爹啥关系?您别老瞎琢磨,虽然我爹那个夏老板越来越厉害,可他再厉害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再说了,还有我、我哥、冬子呢,您有啥没底气的?!
娘,你看我大伯娘,一辈子吃啥穿啥了,人就没了,图啥?
你确实得对自己舍得花钱。给我们都知道啥贵买啥,你要挑一些适合你这年龄段的高档货。
跟我爹出去和生意伙伴的家属们,坐在一起吃饭有面子。比如套装了,黑色的裙子上面配着真丝衬衣了……”
夏天滔滔不绝的教着苏美丽搭配方法:
“你看我婆婆,什么场合穿什么,还专门穿你们这个年龄段又不失成熟女人优雅那一面的,多好看。
您啊,从红毛衣到花衬衣,有些款式看着好,年轻人穿行,您就算了吧。啊?”
夏天并不懂此时苏美丽的心理,但当她老了那天,她明白了。
她看着她那一柜子一柜子的套装、旗袍、套裙,她才明白为什么她娘年纪大了,专门买颜色鲜艳的衣服、买那些根本不适合她的款式,到底是因为什么。
人这一辈子,也就几十年光景。
为了家庭、为了工作、为了丈夫、为了生活环境,一直活给别人看,包括穿衣服都在“讨好”,讨好着别人的眼睛。
……
夏天正要开车门上车回自己家。转身之际愣了一瞬,她忽然顿住了脚。
胡同口那位是玲子姐新处的男朋友?
不对啊,以夏玲的xing格,还有那个男人的气质。她要是有新丈夫的人选了,早就该把人带家里来显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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