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无正背着手站在飘摇的火光里,神情模糊不清:“无妨,我不会告诉陛下的。”
秦公公依旧不敢起身,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司无正沉默了片刻,俯身将老太监扶起来:“帮我进去通报一声吧,就说大理寺卿有要事相商,事关二月二祭礼,请陛下一定慎重。”
勤政殿内忽然传来瓷器破裂的声响。
“谁在里面?”
“贵人张氏。”老太监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推开门,刻意压低声音,“首辅大人的千金。”
司无正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攥紧,垂目没有说什么,只立在一旁安静等候,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勤政殿里走出一位趾高气扬的妃子。司无正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行礼,张贵妃却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带着一众太监宫女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司无正等人都走远才
闪身进殿,扑面而来就是一阵呛人的龙涎香。
秦公公轻声通报:“陛下,大理寺卿来了。”
沉闷的咳嗽声从屏风后传来。
司无正行礼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那可是张氏。”屏风后的皇帝嗓音苍老,宛若风烛残年的老人,“张世斌捧着手心里的女儿。”言语间的冷漠展露无遗。
“臣此番来也是为了张世斌,张大人的事。”
龙涎香安安静静地燃烧,屏风后沉默了片刻,继而传来皇帝嘶哑的讥笑:“我们的这位首辅大人又做了什么?”
司无正便把慈宁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省去鬼怪的参与,最后进言道:“还请陛下取消二月二的祭礼。”
“不妥。”
“陛下……”
“这几年连年天灾,朕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去。”皇帝冷声打断司无正的话,“况且朕还可以利用这次的事……”剩下的话淹没在了一连串的咳嗽中。
司无正闭上了眼睛,心生厌烦,他何尝不知当今圣上在想什么?死于倒下的佛寺是凶兆,可若是逃出生天则不然,甚至还能借机让天下都知道谁才是“真龙天子”。
“若陛下没有别的事,臣就告退了。”
“等等。”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秦公公慌慌张张地冲过去:“陛下,太医说了,您千万不可起身啊!”
“无妨。”皇帝略有些恼怒,咳嗽着挥退了太监,“我有话对他说。”
司无正跪在地上没有抬头,沉默着。
“你在朕面前也要当这区区从四品的大理寺卿吗!”
秦公公闻言,整个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再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你现在……咳咳……连朕都不愿看吗!”
“臣惶恐。”司无正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来,“臣家中还有事,暂且告退。”
年迈的老皇帝踉踉跄跄地从屏风后追出来,抬手指着他的背影:“你……你在家里养着男妻,朕不管,可他是你的……”
“陛下。”已经走到门口的司无正突然攥紧拳,一字一顿道,“这天下没人可以伤他。”
“没有。”司无正的眼睛里腾起决绝的火焰。
老皇帝颓然地跌坐在座椅,咳得更加撕心裂肺。秦公公也终于从地上爬起来,赶忙弯腰跑过去倒茶。
“别管我!”皇帝将茶碗打碎在地上,盯着司无正的背影苦笑,“去把他追回来……问问他什么时候愿意回来。”
可到底是回哪里,老皇帝却没有明说。
第二十五章 鬼影(12)
然而老太监在宫里待了几十年,有些事不用陛下明说也能猜出来。
“可是陛下,就算老奴现在追出去,当着一群太监宫女的面儿,有些话也是说不出口的。”秦公公替老皇帝捶背,唉声叹气,“司大人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那也要去追!”皇帝说完就拼命咳嗽起来。
秦公公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愁眉苦脸地追了出去。
可是司无正已走得很远了,只剩一盏惨白的灯笼在遥远的宫墙下飘忽不定地闪烁,老太监急得狠狠一拍大腿,拉住一旁的太监,慌乱得嗓音都变了调:“快去把人给我追回来啊!”
再说那头,司无正急着回家见清未,脚下生风,恨不能飞回去,谁料身后忽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司大人!”为首的是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太监,见他回头,登时瘫软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四五个话都说不出来的太监宫女,都瘫倒在地上喘息,最后才是扶着墙往前挪的秦公公。
司无正见到这般架势,如何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他揣着手站在宫墙下,注视着地上隐隐绰绰的惨淡烛光,觉得家里正有这么一个人举着灯笼等着自己,嘴角滑过一丝笑意。
“有劳公公回禀陛下,我的答案与之前一样。”司无正弯腰行了礼,“此生不回皇家。”
“殿下……”秦公公还欲多言。
司无正却微微蹙眉:“公公,言多必失。”继而隐晦地看了几眼瘫坐在地上的宫女和太监,好在他们累昏了头,面上都是什么也没听见的模样。
自知失言的秦公公捂着嘴跺脚,懊恼地扯住他的衣袖:“陛下这几年圣体不安,您就算不愿回来,也要顾及陛下的感受啊!”
“我是臣子,自然会顾及陛下的感受。”司无正嘴上这么说,神情却冷下来,眼神里也弥漫起疏离,“还望公公将在下的原话一五一十地转告陛下。”
月朗星稀,夜间起了风,司无正抢过下人手里的灯笼,行色匆匆地离去了,他生怕清未在家里等得太久,哪里还有心情与一个太监周旋?更何况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料定以秦公公在宫中服侍多年的心智,定能领悟其中的深意。
就算不能领悟,司无正也不想待在宫里了。
清未还真的拎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等候在门前,他早就做好了晚饭,但是因为司无正迟迟未归家,做好的菜便都未动,温在灶台上。马蹄声由远及近,清未猛地抬起头,欣喜地将家门推开,隐约瞥见模糊的身影,心脏不受控制地跳起来。
“嫂嫂。”司无正笑眯眯地跳下马背,将缰绳拴在院前,然后闻着味道溜进了庖厨,一边掀起锅盖,一边抱怨,“宫里的吃食都没有你做的好吃,我可是饿着肚子赶回来的。”
他听了这话只是笑:“成日就知道说胡话,宫里的御厨什么不会做?”
“那我不爱吃怎么办?”司无正捡起灶台旁的勺子盛了一口汤,含糊道,“嫂嫂,人的口味有千万种,御厨再厉害也不是我爱吃的那一种。”说完舔了舔嘴角,“只有这是我喜欢的。”
说得好像不是汤,而是人。
清未捏着筷子轻笑,将锅里的菜都端上桌,司无正自己盛了饭,头也不抬地扒了大半碗,是真的饿了,他就时不时把腊肉夹过去,又倒了茶水,生怕司无正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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