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无正所担心的,他不是不知道。
身份的事暂且按下不表,单拿死而复生来说,他们就没有未来,清未不知自己何时会再次死去,亦不知为何会在发病时缠着司无正缠绵,如今他连自己是人还是鬼都分辨不清,如何能分出心神想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
倘若清未真的想了,那才是真的万劫不复,永远也无法回头了。他想,只是自己一人也就罢了,可司无正是无辜的,他年轻,仕途不可估量,怎能因为一个不人不鬼的嫂嫂毁掉前程?
静谧的夜里连月光流淌的时候似乎都有流水般的声响。
司无正歇下,却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思索:“嫂嫂,我觉得得让裴之远他们守在院子里。”
清未闭着眼睛轻哼:“赶人家走的也是你,要人家回来的也是你。”
“他们在,起码双生鬼出现会被发现。”
“你怎么知道他们还回来?”
司无正闻言翻了个身,好笑地反问:“嫂嫂,换你是他们,模仿失败会甘心吗?”
他不吭声了,转身与司无正面对面躺着,却没有看这人的眼睛,只盯着一小截被烛火照亮的皮肤发呆。司无正也不打扰他,胳膊悄悄搁到了清未的腰间。
不甘心自然是不甘心的,可就算知晓双生鬼还会来,他们也没有防范的法子,总不能一直和司无正拉着手以防被模仿。
第二天他们把双生鬼的事儿告诉了两只鬼。裴之远的酒醒了,荀大义还没醒,挂在屋檐上耍酒疯。
“真的是双生鬼?”裴之远愣了愣,“你们确定?”
“本来不确定的,但是昨晚问过你以后就确定了。”司无正抱着胳膊沉思,“有什么办法能防止他们进门吗?”
“这……”裴之远苦笑着挠头,“司大人,防鬼的法子就那么几种。”
“……你们也是知道的,镇鬼符或是桃木剑。”
清未却不同意:“若真的用这些,你和荀大义也不能继续待在院子里。”
顾此失彼,他们同时陷入了沉默,倒是荀大义啪嗒一声从屋檐上跌落下来,哼了一声。
全世界就他最无忧无虑。
“倒也不是没法子。”裴之远盯着荀大义看了半晌,忽然飘到半空中,“司大人,你们可以试试黑驴蹄子,狗血或者鸡血。”
都是民间的法子,克制普通的妖魔鬼怪有奇效,司无正效率也高,眨眼的功夫院子里就多了一头驴,一条狗和一只昂周阔步在屋檐上打鸣的大公鸡。
清未无可奈何地站在卧房门前:“你这算什么?”
荀大义趴在驴背上饶有兴致地四处乱晃,倒不是因为不怕黑驴蹄子,只是活驴对于寻常的鬼根本没有威慑力。
“嫂嫂,这么短的时间你让我上哪儿找黑驴蹄子?”司无正站在屋檐下试图把打鸣的公鸡弄下来,结果折腾半晌也没成功,倒是让鸡飞到了屋檐上。
原本冷清的院子忽然热闹起来:荀大义骑驴,司无正捉鸡,裴之远追着黑狗满院乱飞,当真是一派鸡飞狗跳的模样。清未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先把驴牵到后院,再用肉干把黑狗引到院前拴住,做好这一切时,司无正终于抓住了鸡,气急败坏地从屋檐上跳下来。
“若双生鬼来了,第一个杀你放血。”
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司无正的杀气,蔫蔫的公鸡竟然又扑腾起来,硬是挣开司无正的手,拍着翅膀硬是翻墙飞走了。
司无正:“……”
清未登时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边舀水给司无正洗手:“你和一只公鸡较什么劲儿?”
“罢了,有黑狗和驴足够了。”司无正垂头丧气地洗手,洗完,转头对着看热闹的荀大义挑眉冷笑,“还厉鬼呢,昨晚双生鬼出现的时候你怎么没察觉到?”
荀大义不服气地反驳:“那是他们趁鬼不备。”
“那这么说……你要是没喝醉就能发现他们了?”
“那是自然!”
“那就请你今晚待在院里吧。”司无正的激将法起了作用,当即顺着话茬说下去,“若是再让双生鬼进门,那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荀大义也不好反悔,梗着脖子说交给我了,转脸就哭唧唧地拉裴之远的衣袖。裴之远福源比厉鬼好,又是半个鬼差,对付双生鬼比荀大义有赢面多了,只可惜成为鬼的时间太短,并没有什么经验。
“你找我也没用啊。”裴之远哭笑不得地偷瞄司无正的神情,悄悄与荀大义打商量,“这捉鬼的事儿我的确会,可我捉的都是寻常的鬼,双生鬼捉住一个还有另一个,很难一网打尽。”
“可我大话已经说出来了啊。”荀大义瘫倒在地上耍赖。
裴之远只得耐心地与他分析:“你想啊,司大人并没有让你捉住双生鬼。”
“什么意思?”
“他说的是‘发现’。”裴之远小声嘀咕,“你只要在双生鬼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通知司大人就行了。”
荀大义躺着思索了一会儿,忽而兴奋地飘起:“是啊,只要让他们知道双生鬼出现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谁知他们没盼来双生鬼,倒先把六皇子的冥诞盼来了。
清未不了解宫中的秘辛,反倒是裴之远飘到皇城里找了些太监宫女的幽魂打听消息,原来六皇子原是皇帝最宠爱的德妃所生,多年前宫中突发时疫,德妃母子皆不幸感染身亡。
“听上去像是天灾。”清未坐在院里托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手边还搁着一碟花生米。
刚巧司无正从大理寺回来,一脸阴郁地走进院子,二话不说就把脸埋进了他的颈窝。清未敷衍地抱了司无正一下,转而继续催促裴之远讲下去。
“的确像天灾。”裴之远最近学了说书人的派头,故意把“像”字咬得极重,吊人胃口,“但其实是人祸。”
清未和荀大义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家都知道圣上偏爱德妃,所以也格外偏爱德妃所生的六皇子,但是自古嫡庶有别,皇后的儿子才该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裴之远话锋一转,“若是德妃继续得宠下去,很可能六皇子就会继承大统,这是很多人所不能接受的。”
“……其中最不能接受的人自然就是皇后。”
“据曾经服侍过皇后的小宫女说,洛阳城时疫肆虐的时候,宫里也有宫人不幸感染,好在都隔离得很快,并没有传播开来,但皇后娘娘却偷偷派人把感受时疫的宫人送到德妃宫中,谎称他们只是头疼发热。”裴之远一口气说了这么些,唏嘘不已,“结果整座寝殿里但凡和这些病人接触过的宫人都染上了时疫,连德妃和六皇子也不能幸免。”
裴之远描述的场面太过凄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就剩司无正还趴在清未怀里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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