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烟皱眉道:“那在外面跑商的人多难做,要是县衙有点心思,掐着不给路引,不就是变相朝商户要钱吗?”
梁之平道:“是啊,不光是商户。这路引一开,麻烦的事多着呢。那背井离乡的游子,远嫁的女儿,要是想回去看父母,都得开路引。而且,那路引要是规定下来,那时随随便便说开就开的吗?谁知道开路引又有没有什么限制?可是天子有令,谁敢不从。”
江烟头疼道:“既然这么麻烦的一件事,今上又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梁之平道:“据说是同最近的一些事情有关,有个叛臣的亲属跑了。今上夙夜难安,觉得如今的局面太适合藏匿叛臣贼子,就决定要颁布路引。”
江烟道:“跑的是安阳侯的妻儿吗?”
梁之平讶异道:“你知道安阳侯的事?”
江烟道:“我之前进城的时候,看见有官差在查来往的人,就上前打探了些消息。”
梁之平了然,道:“确实是安阳侯,不过这事复杂,总之与你所听到的传闻不大一样。怎么说呢,今上年纪是真大了,越来越多疑,听说最近还请了方士在皇宫炼药。”
江烟道:“炼药做什么?今上龙体欠安吗?”
梁之平摇摇头,没再说话。
江烟知道下面的听了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就识趣地转移了话题,继续望窗外看。
游舫顶上正有个女人在跳舞,江烟仔细一瞧,正是先前在小亭中弹奏琵琶的那个“仙子”。她此时换了一身红衣,额上点了晶亮的花钿,眉尾往上扬,原先清冷的面容上媚眼如丝,唇角的笑容仿佛带着小勾子,整个人眨眼间便从之前的亭中仙子变成了仿佛食人精气为生的妖精。
她身段柔软,侧身,下腰,抬腿,举臂,在一旁的琵琶伴奏下挥动长袖,翩翩起舞。到最后她身体绷成一张弓,以足尖为点旋转。
底下众人纷纷叫好。
江烟这两年走南闯北,许多奇巧的舞艺也见过不少,对这并没有多少兴趣。他匆匆一瞥中,却一眼看见了她背后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江面,那碎银般的月光下拉出的一道细长的影子。
江烟停住目光,仔细一看,就见那影子竟是数道小船拼合而成。船上人影绰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心里一惊,习武之人敏锐的直觉涌上来,让他觉得事情不妙。接着江烟转念想到自己目前这个位置十分显眼,他怕对方看到自己的面色,便连忙往一旁看去。
天上的乌云飘过遮了月亮,外面的夜色浓重了一些。梁之平见江烟神色不对,正想开口问一问,天上的乌云正好散开,他视线所落之处,目眦欲裂。
这烟波江边的房顶上为什么都是穿着斗篷的人!
江烟同梁之平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疑,两人瞬间都明白自己和对方看到了一样东西。梁之平轻声道:“这游舫该不会出事吧?”
他话音刚落,游舫顶上正在旋转的舞女已然停下。尖锐的琵琶声忽然一收,接着便是当心一划如裂帛,舞女穿着大红的衣裙,在银白的月光下往前纵身一跳。红色的罗纱在空中飘散,她从两层的游舫顶直落而下,入水的一瞬间激起巨大的水花。
刹那间,游舫上烛火全灭,江边一时漆黑一片。
梁之平脑中灵光一闪,他连忙道:“快趴下,望江楼这里要出事!”
他还没说完,便有数道破空的箭羽声而来。
江烟一把抱住旁边的商宁,往软榻旁一滚。他躺在榻上,抄起桌上的空碟往各处的烛火一打,瞬间望江楼三楼的包房内便漆黑一片,只留窗口有月光照入,活似一张吞人的大口。
底下的人群中传来妇孺幼儿此起彼伏的惊声尖叫。
滚在一旁的梁之平道:“不好,下面的江边肯定要出事!”
“闭嘴!”
第17章 金陵(八)
烟波江边果然出事了。
游舫骤然暗下来,望江楼上的烛火也被熄灭。人群在陡然漆黑一片的江边不知所措,即使有人带着预备夜行的灯笼,一时也无法借着暗淡的月光点燃。更何况这江边人挤人,暗夜里,在惊慌躁动的人群中,连想要站稳都有些困难,更遑论还要去腾出手点燃光亮。
有些妇孺小孩已经开始惊声尖叫,间或夹杂着怒骂声和哀求声。
“谁!哪个不长眼的在扯老子的头发!”
“不要再挤了,不要再挤了,我女儿快要摔倒了!”
“谁!谁踩了我的肩膀!”
“啊——”
江烟一只手撑在窗边,眼睛望着窗外,眉心微皱。
他与梁之平不同,梁之平武功平平,习武也只是强身健体。他是实打实站桩练武过的,身负内力,目力较常人要强,方才已然看见好几个黑影略过人群飞往游舫的方向。
不过江烟的心焦不在于此,对方虽然曾经向他们射过数只箭羽,眼下却似乎没有过来的想法。江烟更多看到的是江边人头涌动,仿佛另一条河流,其中的水花前仆后继,互相挤压。此时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挤得掉下江里了,还有的人不慎摔倒,被人群一踏,就再不见了踪影。
梁之平虽然看不清下面的具体情况,但他好歹跟江烟是发小,此时借着月光看见江烟脸上的神情,立即明了道:“你想去救人?”
江烟叹道:“这是自然,只是……”他说着,目光往商宁身上瞟了一眼。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这一瞥也很快速,十分隐晦。不过商宁对江烟的目光分外敏感,当即就明白他师兄是在顾忌他的安危,他不想成为江烟的负担,便连忙道:“师兄不用管我,我能管好自己的,我可以躲起来,不跟别人走……”
一只手轻轻落在他的脑袋上,摸了摸他的头发。
黑暗中,江烟在他上方道:“怎么能不管你呢,你可是我小师弟。你的安危在我这里是第一位。”
商宁张着嘴停下来。
“而且也不全是因为你,你不要多心。”江烟道,他看着窗外,“我现在不是很确定方才那几只羽箭的目的,所以不能贸然出手。”
梁之平转了转眼珠道:“你是说,这也有可能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江烟道:“对,我不知道对面的人到底是因为我们三个人在这才射的这几只箭,还是因为望江楼这边的烛火。”
梁之平道:“也就是说,对方也有可能只是想让烟波江这边陷入黑暗,然后再趁乱动手?”
江烟刚想点头,又想起来这么黑对方看不见,便道:“对,我刚才看见好几道黑影往游舫那边去了。”
两个人话还未完,便听得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声响大概有十数人。
江烟在暗夜中神色一凛,立刻将商宁揽到了自己的身旁。
梁之平从旁道:“不怕,应当是下面的家丁上来了。”
江烟这才想起他们来时还带的有家丁。果不然,脚步声越来越近,刚走到楼梯口,他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紧张道:“少爷,梁公子,我们方才听见羽箭破空声,转眼就看见三楼烛火灭了,连忙赶上来,不知少爷和公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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