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听了这话,又看了一眼门,就乖乖地站起来,自己穿鞋下了廊。赵谌一把将他抱起,用深衣宽大的衣袂罩住他的头,抱着他转身朝木樨园走去。
空气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直到走出范氏的院子,才算消失。赵元安静地趴在他爹的肩膀上,嗅着赵谌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澡豆的味道,突然困倦极了,简直连眼皮子都撑不起来……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再没听见范氏的声音。
“阿父,咱们应该守着母亲……”他咕哝着,挨着赵谌的肩膀闭上眼睛,“她一定很害怕,生孩子很痛啊。”
赵谌抱紧怀里的孩子,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范玉凄厉的叫声。他与范玉结缡五载,还不曾见她如此失态,哪怕那一年流了胎,她那样的失望,也只是背着自己默默地流了几滴泪。他听到范玉在喊碧丝,在喊阿媪阿耶,痛哭失声,自己却不在她渴望依靠的人选里。
不过他也不觉失望,只是想等着一个结果。
“阿父方才不是一直陪着她?”赵谌淡淡道,“你母亲身边有许多人,不需要你多操心,阿父送了你回去,再连你的份一起去守着她。”
赵元轻轻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又想,不知范氏给他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和棠梨院人来人往忙碌紧张不同,木樨园里幽幽地亮着灯,仿佛两个世界。立秋远远地站在院子门口,手里提着灯拿着伞具等候。
“郎君,热水都备好了。”
赵谌点头:“我还要回去范氏那里,你带阿奴洗了澡,在内室守着他。”他小心地把赵元递到立秋怀里,看她抱稳了才松开手,“你若要离开,要留个人在屋里才行……记得点香。”
立秋将手里的灯和伞给赵谌,不放心地叮嘱:“奴都晓得,必不会离开大郎的,您路上看着点儿,小心路滑。”
赵元太累了,但是大脑的某处又警醒着他,让他提心吊胆难以彻底进入酣睡。身边人影晃来晃去,声音就像隔了一层玻璃似的,怎么听都听不清楚。他似乎入了热水,有人给他洗澡,然后很快就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他躺下了,身上盖了厚实柔软的被子,脚底也贴上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可怜的大郎,这般小,就有人算计他……”
“如今且顾不上……否则……范家……”
“……可生……郎君……”
他终于在一种令人安心的香气中昏睡了过去,再听不到那些细碎的挥之不去的声音了。
立秋在熏炉上搓了搓手,暖热了之后去摸赵元的额头。
“怎么样?”立春在旁边担忧地问,声音还是有一丝沙哑。
半晌,立秋收回手,让她去端盆冷水来:“还是发热了。”
立夏和立冬立刻站起来,一个去端冷水,一个去冲姜糖水。立春就重新跪坐了,和立秋小声说着话。
她不安地问立秋:“咱们真的不去棠梨院吗?”
立秋一反往日的恭敬,眼神十分冷漠:“棠梨院里奴仆众多,纵去了,怕她们也不敢让咱们近身呢,何苦去讨人嫌。”她漫不经心地算了算时辰,声音渐渐压低,“七个时辰了,也快了吧。”
立春看了她一眼,突然有些害怕:“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她半掩住嘴,“连去了两次范家,都没有好事。大郎就罢了,娘子似乎跟范家有冲,上回险些失了宠,这回……这回还不知会如何。”
立秋睨了她一眼,轻声斥道:“浑说什么……娘子吉人自有天相,没准一会儿就生了小郎君小娘子呢。”
立春噤声,但是却又忍不住去看她。她觉得很奇怪,立秋今天给她的感觉真的很怪,娘子那头正在生产,又是那般狼狈地从范家回来……她却毫不在意,甚至可说是视若无睹。娘子是女主人,按理说她们也该去帮忙,可立秋不发话,郎君竟然也不以为杵……
她是知道的,立秋只管听郎君的吩咐,但是像今日这般明显地表现出对范氏的冷漠,还是头一次哩……就好像,就好像她正盼着……
立春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了。
医婆的到来并没有让范氏更好过,她按照医婆的吩咐拽紧了悬在头顶的红绸,半坐着用力,可是身下已经疼得麻木了,周围人还是那一副焦虑的模样——孩子没出来。
“娘子,娘子您别睡,您再吸口气啊……”碧丝在她后头撑着她,眼泪糊了满脸,哑着嗓子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扶着范氏,却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不断往下滑。
“啊……——”范氏浑身如同水洗过一般,头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她用尽了力气喘气,可是还是感觉到胸口一阵阵憋闷,“碧,碧丝……孩子……”
碧丝忍着哭哽咽道:“还没……您听医婆的……”
医婆和三个稳婆低声交谈了几句,就捧了汤药过来,对范氏急道:“娘子这胎再不下来,就真个要难产,这是黄蜀葵花做的催产汤,您喝下去,须臾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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