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好妥协,将折子一翻,打算给他认认真真地批复个工楷的“阅”字。然而我打眼一扫他写的东西:“……朕不准,李明崇的兵还没练好。”
“臣侄正是打算趁李大人兵未练妥之时秘密启程。”
他打小兵法就念得好,这就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我在折子上画了个大大的红叉,扔还给他:“你回去再想想。”
“臣侄想过了。芥子大师日日守在殿外,臣侄不能一辈子住在宣阳殿中,皇叔也不能一直在臣侄身旁。如今时机成熟,臣侄愿意离开京都,赴任良州。”
我心里好像缓缓豁开了一个大口子,浑身热血呼啦一下全顺着口子泻去了无底黑洞。我踉踉跄跄地拂案起身:“朕让你回去再想想。”
他抬起头:“卫大人这么多奏章上,陛下回过一个否字吗?”
“他查案子,你也查案子吗?”
“臣侄此去良州,也为陛下查晋王案。”
我强压火气:“你要想查案子,朕让你跟着薛赏查。”
他梗着脖子:“臣侄就不给薛大人添麻烦了。”
我一口老血堵在喉头,我那温温顺顺腼腆结巴的皇侄呢?眼前这是个什么玩意!我一指殿门:“你给我出去。”
果然,他嘴巴一抿:“不。”
好,你不走我走。我抬脚就走。但皇侄长胳膊一伸猛地将我箍住——吵架就吵架还动起手来了!
我的肋骨差不多要被他勒碎,胸腔被挤到无法呼吸,心脏怦怦通通、锣鼓喧天地抗议起来,大脑……大脑——我该回手给他一拳吗?
事后我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幕,同样每次都被那诡异的气氛折磨得彻夜难眠——皇侄以勒死一头疯牛的决心和手劲将九五至尊的我活活往死里箍了至少一炷香的功夫,直到我怦怦怦怦的心跳欲盖弥彰一下不拉地全撞到他手上,他才迟钝而不安地松动怀抱:“十四叔……我……”
“你!”我大喘一口气,“你想造反吗?”
“不,不想。”他疾声辩解,“但是十四叔……”
他但是什么我又没听到。因为我被他一个手刀劈晕了。
再睁开眼已是天明,隔世的心理阴影让我第一时间看向身侧——谢天谢地一地奏折而已。
然而我一口气还没松到底——“陛下!”糖糕推门而入,“大过年的!良王殿下怎么就急着走了?衣裳细软都未收拾,路上也没人跟着,大雪又不停……”
“你说什么?”我耳中仿佛塞了一团棉花,眼睛也糊着白毛,只勉勉强强看见,案头的玉玺被人挪了个地儿……我温温顺顺腼腆结巴的皇侄,胆大心细有勇有谋。他大概是给自己搞了一份走马上任的册牒。
我为什么不抢在他劈晕我之前给他一拳?
他脑子有坑吗?
我是洪水猛兽吗?是封建家长吗?是那冷酷的太皇太后迂腐的赵光老头凶蛮的薛赏他爹吗?有什么话不能沟通有什么事不能坐下来好好谈,我在他眼里就那么不讲理非得暴力对待吗?
他带着对我那么大的误会和偏见一跑了之,我应该立即把他追回来吗?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一道晴空霹雳劈头而下。
许长安一身白毛雪扑门而入:“陛下不好了!左右丞相、兵部、缇骑、羽林并北苍、云、悯三州驻京给事殿前求见,边驿急报,羌人打到望京关了!”
操他祖宗,这辈子的羌贼,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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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岁贡
望京关顾名思义,都可以望见京都了。上辈子我强令驻守北三州的良王返都,敌军伺机突袭,望京关一夜失守,中北平原瞬息沦陷,八百里平川硝烟枯骨,三百年社稷地裂山崩……
所以我现在很紧张。
而众爱卿还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他们就“望京关该谁来守”这个问题,对“大兴天/朝/谦虚礼让的传统美德应如何传承发扬”展开了热切讨论。
讨论的结果大概是让“美德”去守——他们坚信“宽仁诚厚”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北羌那未开化的小蛮王终究会被大兴的热情友好所感动,继续走河阳公主带去的和平发展之路。
他们一提河阳公主,我就更紧张了:“朕现在的姐夫是谁呢?”
兵部老尚书道:“是那病秧子羌太子阿蒲奴,陛下,这次阵前领兵的就是阿蒲奴,他从望京关迎娶了公主,是不会将铁蹄踏进关中的!”
我:“……”
扎心了老人家,三十年后踏破关中的正是这喘口气都要咳三咳的病秧子。朕的阿姐先后有过四个丈夫:阿蒲奴、阿蒲奴他哥、阿蒲奴他侄、阿蒲奴。没错,事情是这样的,阿姐跟阿蒲奴老兄举办过两次婚礼。
朕的阿姐除了第一次出嫁是父母包办婚姻没有自主选择权,之后的每一次出嫁她都充分利用了羌人那“嫁我想嫁,挡我者死,爱特么谁谁”的自由择偶观。她给朕找的姐夫一个比一个勇猛凶残。三十年后的阿蒲奴,将会是二点零版的阿蒲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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