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夜阑嗬嗬地笑了起来,浑浊的目光依稀落在身侧那幅发黄烂边的羊皮地图上,口中喃喃:“二十年了……将军,二十年了……”
我忙道:“朝廷对不住你们,方将军……”
“方某死守萧关二十年……”方夜阑打断我,“不全是为了朝廷那几口粮食。陛下能保证三年内收复苍州九城吗?”
我诚实道:“这也是朕的心愿,但朕不敢保证,短则半到一年,长则五到十年,迟早有那么一天罢。”
方夜阑缓缓点头:“五年十年太长,我怕是活不到那一天了,殿下……”
“方将军。”
“记得到时候,还来这里,烧些纸钱。”方夜阑扶膝起身,佝偻腰背,踽踽向外走去,“萧关是你们的了,我去守苍南十五城。”
……
这一出一出的都是什么操作,及至老年团撤了个干净,朕也没晃过神来。外面的世界太复杂,朕或许不该离开皇宫。
夜间忽起大风,飞沙走石。良王带着仅剩的几个兵挨个点亮萧关哨台的火把,佯装一切如常。
我与卫裴自力更生地煮了锅糙米饭,炒了盆干野菜,在簌簌落土的石砌小厨房里摆桌,摆完才想起来半路上买的腊肉干还剩些,仍可凑一盘。都说自己做的饭吃起来会格外香,果然这顿饭中只有我亲手撕的肉干最可口。
卫卿慢条斯理嚼着他的野菜,忽然问道:“陛下对当年旧太子之事知道多少?”
我扒拉着菜汤泡饭:“太子大哥脾气极好,说他通敌叛国我是不信。我记得你的老师当时受到牵连,被判秋决,后来怎么逃脱的?”
“……老师曾说过,是‘胡游’救了他,我一直以为‘胡游’是个人。”卫裴默了默,补充道,“老师是流州人。”
……这绝对是流州人被黑得最惨的一次。我敲着碗边:“那就说不通了,‘蜉蝣’救了他,为什么又杀他?”
“因为,”卫裴轻蹙起眉,“当时正值先帝病重,如果臣猜得不错,‘蜉蝣’与老师接触,应是为了帝位之事,双方意见相左……”
我的脑子有些混乱:“你觉得‘蜉蝣’不是一个人?那是什么?”
卫裴凝目看向我:“是一群人。‘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陛下知道武帝朝八世家吗?”
那都我太爷爷时候的事儿了,我特么能知道个鬼啊,正一脸蒙蔽地瞪着“无所不知”的卫爱卿,外头一声马嘶——皇侄回来了。
卫裴便要退去,留良王与我用饭。
良王坐到卫裴刚才的位置上,一通风卷残云,扫桌光盘。
我看得不是滋味。
他只是笑笑,向我讨了剩下的肉干,拿出去分给几个老兵们。
我心里惦记着什么八世家,仍去找卫裴。
前脚刚踏进门槛,皇侄也跟了过来,在我身后说:“夜间没有守卫,叔跟我睡隔壁吧,卫大人这里让萧关看护。”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儿们今天提前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_→当十四半只脚踏进卫大人的房门时,有的人表面稳如老狗,实则内心已经慌了。
下一章预告:同床共枕,秉灯夜话。
第22章 果干
一转身瞧见皇侄怀抱一条破毛毯。
也好,反正两头都有一堆说不清的问题。我便转脚跟上皇侄。萧关从隔壁屋里迎面出来,冲我惨淡一笑。
我心里一惊,以为又出了什么事,下意识看皇侄。皇侄只是看了萧关一眼道:“明日宋非带军赶到后,你点一队人马去追上方老将军,协守苍南诸城。”
萧关应声告退。
进了屋我才明白虎牙兄弟的惨淡之笑从何而来。对门便是一条约十米长的大通铺,被褥已被卷走,只剩光秃秃的石头床板,从床板磨损程度依稀可以看出这条大通铺上曾经长期由十人共享。而每个“坑位”上都歪歪扭扭刻着一句话。
有的是“不破楼兰终不还”。
有的是“雪声偏傍竹,寒梦不离家”。
有的是“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
我和皇侄相对慨然。
皇侄铺开萧关送进来的被褥,又加上他的破毛毯,转身去关上门窗,一边微微笑道:“方老将军的必然是‘夜阑卧听风吹雨’了。”
我脱靴坐上榻沿:“可把你们良州军给比下去了吧?这文化水平,八州十二诸侯无出其右。”
皇侄拧了条热水巾递给我:“他们原都是京都缇骑营的少爷兵,家中非累世书香,也请得起个把西席先生。”
我擦着脸:“缇骑一般都是点将领兵,何时全军出来过?还混这么惨。”
他接过我擦完脸的布巾,转身又拧了一水儿,自己用:“原是想路上和叔说的,但叔没同我一路来。方夜阑这支缇骑军从前是随我父……也就是旧太子出征,二十年前苍北大战,秦王勾结北羌泄露军机,致使太子与大将军姜放同时深陷敌阵,太子派方夜阑领这支军队支援姜放。但没来得及,赶到时姜放大军已在萧关全军阵亡。后来便一直驻守萧关,太子倒台后,他们编制上被调入晋王军。晋王不看重萧关,粮饷紧着自己亲军那头,所以方老这里才如此穷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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