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不高兴,全军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虽然打赢了,也不敢大声喧哗。韩嫣这里,看着两百多具建章军的尸体,也高兴不起来,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死亡,他还转不过弯来。就这样,全军闷头急行军,赶回了马邑。
在马邑,李广听到了一个让他bào跳如雷的消息:大行王恢,看见匈奴势大,居自己开溜了,余下韩安国等人,左等右等,等不到匈奴,自行出击,发现匈奴早跑得影儿都没了!
当下李广回过神来,韩嫣不是王恢的部下么?再跟拎过李当户一问,火了。冲到韩嫣面前:“王孙!咱们快回长安,老夫要亲自问问王恢,他为什么不出击!”
李广来的时候韩嫣正在审俘虏,据俘虏jiāo待,他们是后队,领军的是军臣的弟弟伊稚斜。韩嫣一直纳闷的辎重只见牛羊不钱其他问题也得到了答案——匈奴人是得到消息来马邑抢东西的,只带了一点初程的粮糙,回程的粮糙都着落在抢夺马邑物资上呢,他们是来抢东西的,又不是来送东西的,要带辎重做什么?带着装东西的口袋就行了。这些牛羊还是因为大单于看到遍地牛羊无人放牧起了疑心,抓人审问的当口,他们捎带手抓的——汉军的战略意图明显有误区。
问出这样的qíng报,一屋子建章军的脸都扭曲了,没辎重还让我们劫?!你玩儿我们吧?韩嫣听到李广的话,心里憋屈,他比李广还心疼,建章营是他和刘彻从无到有一点一滴建出来的,朝夕相处了八年,几乎能随口说出所有人的名字和基本qíng况,他最近天天晚上都能梦到死去的人,死一个熟人和死一个陌生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要是王恢当时肯一起,怎么说,损失也会小一点啊。争而不得,只好自己出兵,韩嫣觉得很窝囊。
他的战损率其实很低,才不到十分之一,只是初上战场的将领,没经过死人的考验,多有这样的幻想——要是死的全是敌人,自己人没事,那就好了。尤其在手下的兵都是自己培养而非临时调拨的qíng况下。因此对于士卒的损失,韩嫣却是比折损半数人马的李广更难过。
两人休整两天便匆匆回军。
回到长安的时候,李广和韩嫣受到了异常热烈的欢迎——刘彻命丞相率百官出城相迎。三十六万人,就这十分之一的人打了仗回来,其他的,连敌人的毫毛都没摸到,又是第一次反击匈奴,还能打胜,刘彻自然不会吝啬了奖赏。
这项极高的待遇,韩嫣却不敢领受,他躲都来不及了。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还是懂的。自己年纪又不大,坐在马上,看着一堆叔叔、伯伯、老爷爷们站在地下,也过意不去。再说了,丞相可是田蚡啊,让他站地下,自己骑马上,怎么想怎么是得罪人的做法!忙滚鞍下马,乖乖地自己牵着马往城门走去。
韩嫣一下来,李广四处看看,也下了马,后头的骑兵也就跟着下了马。chūn陀已经拎在圣旨在前头等着了。
“骁骑将军李广,率部出塞,血战匈奴,斩首万六百级,俘获千六百人,以千一百户封李广为武陵侯。屯骑校尉韩嫣,斩首八千四百三十七级,俘获两百人,以三千二百户封韩嫣为安阳侯、车骑将军。其余将校各以功受赏。”
韩嫣听到听嫣封侯,心想,谁说李广难封的来着?正琢磨呢,又听到自己居然也被封了侯,这一点,韩嫣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听到自己被封了三千多户,当时就傻了——自己居然封的比李广还多!
所以,当chūn陀念完圣旨,让两人接旨的时候,韩嫣直愣愣地回了一句:“我没听错吧?你不是把我跟李将军的户数念反了吧?”
chūn陀笑了:“瞧侯爷说的,老奴就是再老眼昏花也不至于念错圣旨啊。您快领旨谢恩吧。”
韩嫣还要说什么,却被李广拉住了。两人领了旨,城门口儿的大臣便围了上来,一迭声的道喜。两人自然要谦逊一番。
李广还好,可怜韩嫣年幼辈份低,见人就得喊个前辈、叔叔、世伯什么的,遇到田蚡还要执弟子礼。脸上扣着坑坑洼洼的面具一直没拿下来,挡住了他脸上纠结的表qíng。
到得未央宫,刘彻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刘彻先是慰勉了李广一番将军辛苦的话,然后解释说明了首虏数量比韩嫣多、封户却比韩嫣少,是因为老将军连战死加后来重伤不治自己的人也死了一半还要多,当然,这不能怪老将军,是因为王恢那个王八蛋没有出击,朕一定狠狠收拾他!老将军还是不错滴,希望老将军再接再励,以后有军功他一定加封balabala~
把李广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原本觉得自己死战最后封得还没韩嫣高的最后一点别扭心理也没有了,跟刘彻拍胸脯保证,皇帝是很公正的,韩嫣打得也非常好,得这样的封赏也是应该的,自己以后一定为国效力、奋勇杀敌。
安抚完李广,刘彻站到韩嫣面前,双手有些颤抖想抚上韩嫣地面具,终没碰到,往下一滑顺手就牵着韩嫣的手往前走,经过李广时顿了一下,也握住了李广的手,将两人领到御座前,止步,转过身面向群臣,宣布庆祝仪开始。
韩嫣、李广的座位高于诸人,一左一右紧靠在刘彻下首,连田蚡的席位都在他们下面,这让韩嫣如坐针毡,颇不自安。酒菜上来,刘彻举盏:“大汉苦匈奴久矣,此番朕兴义师伐bào胡,首战成功,朕心甚慰。朕誓与匈奴不共戴天!这胜,赖将士用命,第一盏酒,便敬所有立功的将士!”
皇帝都站了起来,大臣们自然都得跟着站起来,一块儿端起酒盏,准备喝酒。韩嫣也端起酒,要往嘴边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戴着面具。忙伸手摘了,也仰脸把酒给喝了。放下杯子,正想再戴上面具的时候,却发现好多人正盯着他的脸看。黑线了……
一回头,却看见刘彻如释重负的表qíng,再四下看着,其他人看着也是差不多。韩嫣很郁闷:就没人想到,既然面具挡在前面,那就代表脸没有被伤到啊~
宴会结束,刘彻对韩嫣道:“阿嫣幼年也是在太后身边养大的,太后很是惦记,且去长乐宫给太后请个安吧。”
韩嫣见王太后时,袖子里还装着面具,拜见的时候在地上一声钝响,只得拿出来给王太后欣赏。让王太后很是赞叹一番,并且表达了她的担心关怀后,韩嫣才得以逃出长乐宫——长乐宫宫女眼神好诡异啊!
说是给太后请安,其实只是个幌子,出了长乐宫,刘彻便带着韩嫣回到了未央宫,仔细询问战况。
韩嫣终于有机会发表自己的意见了:“陛下,臣以为陛下对臣的封赏太重了。”
刘彻挥挥手:“带着三千骑兵斩首八千余级,自己只折损了不到三百人,这样的封赏,是按着军律定的,又不是我循私,还有,好不容易能好好说说话,别这么个声气好不好?”
“不是臣谦逊,只是若非李将军吸引了匈奴人的注意,臣也不可能从背后偷袭成功,李将军血战,臣却是踩在他的肩膀上投机取巧,臣的战法也有些丢人,现在却受这样的封赏,臣心难安。李将军的功劳该更大些才是。”
刘彻的表qíng很平淡:“这些我知道,但是李广杀敌虽多,可他自己的兵死的更多。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虽然不能全怪他,却终是不能重赏。若非看中他敢打拼,俘获又不少,依律,这列侯他都封不了。”摸着铠甲上的划痕,手指划过韩嫣的眉心:“李广是不错,可是,毕竟是人到中年的,我得为以后打算,要为年轻人立一个表率,军中,不能断了能征战的将军。”
都说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然后,是大骂王恢。
原来,军臣单于亲率骑兵十万入武州塞。大军来到距马邑百余里的地方,发现沿途有牲畜,却无人放牧,引起了怀疑。可巧路旁有一个亭堡,单于领兵攻打。亭内除尉史外,只有守兵百人。被匈奴大军所围,尉史投降,把预谋全部泄漏于匈奴。军臣慌忙引大军退出塞外。这时,王恢已抄出代郡,自思自己军队不过三万人,敌不过匈奴大军。只好退还。韩安国等带领大军,分驻马邑境内,好几天不见动静,也改变了原来作战方案率军出击,结果,连匈奴的影子也没见到,只好空手而归。
这样也就罢了,王恢回来还先参了一本,说韩嫣不听号令,擅自追击,刘彻大恨!——本来就是去反击的,你先逃了,去打的倒有了罪了!自从大军开拔,刘彻便没有睡过一天安生觉,梦里都是铁马金戈,先是担心战况,等王恢退回来之后,他已经不管什么仗不仗的了——明显这次计划是没有悬念地落空了——只想着韩嫣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危险?
韩嫣仔细想了想得到的信息,再对比一下自己作战时的qíng况,无语了。
原本,因为单于提早撤退,李广、韩嫣按正常行军速度都是遇不到匈奴人的,只是李广因看着韩嫣求学态度认真,想在实战中给韩嫣露一手,便催着加快了速度,才跑到王恢前面拦路的。王恢没出手,匈奴人就让李广给遇到了。
单于庭在代郡西北,军臣便带前军往西回单于庭了,伊稚斜自己的牧场却是在代郡正北,就直接向北回自己的驻地,加之伊稚斜不受他哥哥待见,被安排在后队,所以李广只遇到了伊稚斜的四万人,而不是整个十万的匈奴骑兵。仔细算来,李广也算是迷了路了——他跑得比原定的地方还要远一些,正好把伊稚斜给兜住了。
李广缠住了匈奴后阵,韩嫣赶到的时候,正好捡了个大便宜。
几处巧合凑到一起,便造就了今天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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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话刚说完,李广也来了。李广、韩嫣是以军qíng为名被留下,其实就是向两人询问一下战况,再报当商量一下升赏人员的名单之类。两人都是风尘仆仆地赶回长安的,虽然是打了胜仗,在路上也休整了一下,毕竟条件有限,于是,先被赐沐浴然后再说正事。李广是卫尉,自到原来值宿的地方。洗完了一看,韩嫣衣服还没换,正在跟刘彻说话呢。
略想一下,他刚去见了太后怕是没时间洗沐,洗澡也不是什么大事,李广便丢到一边直接说正事。商议完了,本该让人家回家一家团聚的,丈夫、父亲、儿子出征在外,家人自是担心到了十二分。刘彻却以“优赏”为名,说是不想让他俩再累着了,就让他们宿在宫中了。韩嫣是侍中,“宿卫”宣室吧~
刘彻还算君子,没有以“大家都是男人”的理由旁观。待到韩嫣洗浴完了,宣室里,烛影摇曳,刘彻把韩嫣上下左右翻了个遍,看到身上结痂未退的伤痕,恨得直咬牙。
韩嫣浑身不自在——任谁被剥得像只准备上架的烤jī一样,都不会自在,抖了抖衣服,拉起,一边系带子一边道:“都不是什么大伤,我的铠甲好,看着伤口多了些,真到了我身上,力道已经不大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抱住了:“还敢说你那铠甲?该报废了吧?”
李广的铠甲废得更彻底,人家是鏊兵,韩嫣只是在追击的时候被匈奴人的箭雨集中问候,两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铠甲进城的时候,被围观的人好一通称赞,单从这铠甲上就能看出战况的激烈。刘彻见了李广的铠甲赞了一句:“真将军也!”见了韩嫣的铠甲,心却突地跳快了——怎么会这么危险?到底挨了多少下?
直到把真人抱个满怀摸了个遍才定下神来:“方才宴上,你酒喝得太多,东西却吃得少,胃口不好?”
大捷的庆功宴,自是什么贵重挑什么上,jī鸭鱼ròu一股脑儿的往上端,青菜极少。韩嫣初上战场的后遗症就是见ròu便反胃,略喝了口汤垫垫,不致饮酒伤胃也就罢了。
“北边儿都是吃ròu,吃得多了,倒不想再吃了。”
“这好办,还能缺了这个么?”刘彻放心了,“要不要现在上点来?刚才没吃多少的。”
“呃……不用了,现在倒更想休息了。”
“那好啊,睡吧。”
铺了两张榻却空了一张,刘彻把韩嫣抱得死紧。六月出发,出函谷关,折向东北,再打完回来,已是九月。三个多月,开始只是挂念衣食是不是舒服,后来就变成了对生命安全的提心吊胆,越来越睡不好。现在终于确定人是安全的了,带伤回来却还是完好的,刘彻放下心来,一闭眼就睡着了。
韩嫣也很累,看到刘彻这样,倒有些睡不着,到了半夜方才模模糊糊地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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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会,自是规模空前。前日只是把两个领头的给封了,剩下的人只说各依功受赏,具体的还没安排呢,此时便念了出来。李当户与李敢各因功得了关内侯爵,其余参战者各以功得赏,最高至关内侯。战死者的爵位由其子继承,发了抚恤金。韩嫣母亲被刘彻赐以安阳侯太夫人印,终于把侧室的身份给彻底抛到了一边。
刘彻听了韩嫣的建议,亲自接见了战死者的亲属代表,把大家感动得泪流满面。一时间,整个大汉朝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
这是无奈之举,三十多万人若非李、韩两人yīn差阳错,根本是连人家匈奴的头发都没碰断一根就跑了回来,丢脸丢大了!再追究责任,也掩盖不了无功而返这样的丑事。兴师动众,耗费巨万,光军费就花了一大笔,大汉朝不用再为钱库装不下钱而发愁了——不是钱库变大了,而钱被花了一大堆显得钱库空了——却没有什么收获。职业军人的概念还没有普及,三十万多人里,大部分是战时为兵、忙时为农的青壮,汇集到长安,再散归各自家中,要从四、五月份就开始召集,回到家里都有十月了,一年的农时,最好的劳动力不能参与,今年的收成又要打折扣。若不弄点亮眼的来遮盖一下,大汉朝、下旨北伐的刘彻,这面子就丢得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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