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虽然放大了李、韩二人的功绩当遮掩,刘彻却也不好意思再提设伏、北击之类的事qíng,转而反思,是不是自己以前的想法有了问题。王恢的撤退,从当时的qíng况来说,不能说是完全错误的,敌我力量悬殊的qíng况下不战反而是保存了有生力量。只是他的想法太保守,刘彻从王恢的做法中看到了危险。思忖着,原来的将军不能再重用了,他们的脑袋,不太适合现在的战争。想得越多,越容易畏缩不前。要启用新人了。
朝会过后,刘彻还想再留人在宫中大宴。
却是没有留成。
阿明跑到chūn陀旁边一咬耳朵,chūn陀呆了一下,看了看刘彻,再看看韩嫣,上报。韩家长子韩靖,在宫外头等着接他父亲回家!
5岁以下小朋友的面子巨大,有时候甚至会比五十岁以上的长者更让人难以拒绝。跟他家小宝宝抢人,刘彻扭曲了。只见着韩靖规规矩矩地上前问安,然后,跑过去,伸出手,不是要抱抱而是牵着他爹的手:“我接你回家。”说完还严肃地点点头。满朝大臣乐了,看着板着ròu嘟嘟的小脸的韩靖,慨叹:“公然又是一个韩王孙。”
韩靖样貌只有三分像韩嫣——为此韩嫣直呼万幸,只是这宝宝的举动,小大人一般,实在太过可爱,一瞧就是模仿他爹。朝中老人都说,韩王孙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刘彻把四岁的宝宝拎到膝上一瞧,死活没看出哪里像来——明明不是那么漂亮的。不过,这是个小男孩啊,稀罕儿子的刘彻还是忍不住把人抱怀里揉了两把,看得韩嫣寒毛直竖,抢回儿子就奔回了家。
家中自然张灯结彩,列队相迎,先是到祖宗牌位前上香。再是合家叙话,然后是给家下奴婢打赏。做完这一切,是自家小宴,宴前许绾把韩嫣拉到一边,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信韩嫣没事,方才咕咚一声,栽倒了。家宴是开不成了,慌忙找大夫。
大夫诊断,cao劳过度、郁结于心。
韩嫣出征,许绾怎能不担心?这里正担心着丈夫,那边,许昌死了,再回去哭丧。丧事办完,能回家休息了,王恢回来了。许绾刚放松下的神经又崩紧了,听完王恢的说法,许绾先是没说什么,镇定地把两个儿子连同婆婆托付给了直氏,然后穿着父丧的素服,直奔王恢家讨个说法——这场仗是你提议的,把我儿子的爹拐到战场上,你却溜回来了,你这不是挖个坑要活埋人么?
别人家妻子要闹也就罢了,这位,是前丞相的女儿,许昌新丧,尸骨未寒,丈夫又涉险,舆论就这么转向同qíng许绾了。
刘彻本就是个主战的,听得许绾大骂,心下更是恼火——计划是他同意的,人是他派出去的,心里正后悔着呢。立时给王恢加了一道枷——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关牢里,王恢也没戴枷锁,这回,给他加上了。
丈夫回来了,还立了功封了侯,许绾松了一口气。待听到被留在宫里,她又紧张了,听说李广也在,才略放了心。一大早便打发儿子吃了东西去未央宫接人,自己与婆婆在家准备。见到韩嫣回来,亲自检查没有发现问题,她这才彻底放松了,然后就是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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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绾病了,韩嫣便有了借口躲了一gān应酬,在家茹素,照顾妻子、教教儿子、打理一下家产——这次回来得赏不少。
刘彻下完五日大酺的诏书,发现韩嫣不见了。一问,他老婆病了,回去伺候了。火冒三丈。正在这时候,李广来请求处置王恢。军队的审判权早归了军队自己,廷尉如今是管不着的。大家开会,李广恨得牙痒要重判,韩安国也郁闷,打的两个都封了侯,他gān瞪眼,什么也没捞到,韩安国也不是个无yù无求的人——不然他也不会走田蚡的门路以求再入朝为官了——也不愿意说好话,韩嫣缺席,说是老婆病了走不开——谁都知道她曾经闹过王恢家。于是,一致决定重判,上报刘彻,刘彻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十月新年,要总结一年工作计划来年任务,这是个好借口,韩嫣又被拎了回来。这次商讨的重点是军事问题,刘彻意识到旧有的战法不适合北击匈奴,要适时改进,同时作出了提拨新人的决定。旧有的将军,在刘彻的计划里,用来守城、平息目前领土内的问题,北击,还要用新人,当然李广这样争先肯上的,刘彻还是非常欣赏的,预备着他当领头兵,带着一gān新丁以当重任。
培养新人,不是说说就能成了的,也不是皇帝给谁挂个将军的头衔这人就真能打仗了的,还要有资质才行。刘彻想来想去,李家兄弟勇武类父可以,韩嫣自不用说,剩下的……公孙贺算一个,卫青也算一个吧,公孙敖当年一个骑郎居然敢对抗馆陶家的人,勇气可嘉,也算一个,再来,张次公,他父亲以前是景帝做太子时的旧人,张次公本人也是善she的……韩说已经十四了,可以开始练练手了,唔,先放到建章营里练练吧,看着合适再升他,暂时列到编外……
李广、苏建、韩嫣、李息、李当户、李椒、李敢、卫青、公孙贺、公孙敖……
看着这份名单,韩嫣很纠结,名字都很熟,未来的事迹也很熟。尤其是卫青,七战七捷、直捣茏城的就是他了。然而现在的事实是,怎么看这个未来功劳比谁都大的人,论起资格,却是这张纸是最不够格的一个。不是说出身之类的资格,就说实际工作吧,他自成为侍中以来,就没gān出过业绩——就没有分派过具体任务给他,能有什么业绩?
寸功未立,一点儿好名声没有,猛地这样提拨,真心服气的少,叹命好的人多。公孙贺成了轻车将军、公孙敖做了骑将军——他们却是没有领过兵的人。而卫青,在此之前已被刘彻安了个将军衔,之前只是虚领,并没有表现出真的要他带兵的意思来,倒也罢了,田蚡那个丞相不也是只搂钱不办事的么?汉廷重外戚,还真不好说什么。这回却是要让他真做事的,大家心里不舒服了,于是闷着头,暗地里排挤——宴请,是没他们的份的,背后,还要说两句蔑视的话来表达不满。
听到“侫倖”这个词,韩嫣呆了一下,旋即醒悟:这不是在说自己。然后继续想:侫者以和柔自媚于上,倖者,自倖起而非以才学军功。侫,说的是不敢赶言极谏光会说好话,倖,说的是发家是因为运气好,跟与皇帝有没有暧昧,没有关系。
“舅舅,有些过份了。”刘彻话道破天机。制衡!田蚡的行为,已经让刘彻很不满了,他想算账,却苦于王太后还活着,只能暗着来,抬一家对抗另一家,对窦氏刘彻有心理yīn影,不愿意抬举他们,陈氏,比田蚡还不讨刘彻喜欢,能给个好脸已经不错了。既然已经破格提升了卫家的地位,不如好事做到底。刘彻还有句话没说,私下里他是很看好卫家的,至少,有跟公孙氏、陈氏这样旧门结亲的脑子,还让他们真结成了亲家,后宫就没有人能做到这一步的。不声不响地,就成了一股势力,不拿来用用,实在是太可惜了。
卫家的卫长君,却是死了。不要误会,没人暗算他,他可以说是累死的。作为卫家如今的当家人,什么都要他处理,他又不是这块料,人际关系、家产奴婢、后宫要外面配合办的事qíng,还有想来个奇货可居式投资的人,应付起来着实费力,打小他没学过怎么管事,只知道好好听话被人管,一旦重任在肩,撑不住,他先倒了。
于是,卫青成了卫家的当家人。要抬举卫家,自然要抬举卫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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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要抬举谁,韩嫣都没有兴趣。讨论完了名单,他又回家忙自家的家务,过了庆功宴便是新年,年礼,许绾本要qiáng撑着处理的,却被韩嫣给按了回去。挽起袖子,韩嫣把内务事务给梳理了一遍,方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些。
坐在宝宝房里,看着韩靖韩宁玩捉迷藏,韩嫣发呆。
还是前日,馆陶亲自到了,闭门静养的韩嫣夫妇只能把她迎了进来。馆陶一般是不会亲自跑到别人家的,许昌没死的时候,许绾都没在娘家看到过她的身影。她来,还能为了什么——阿娇到现在还是没有动静,刘彻都不去椒房殿了,阿娇能有动静才奇怪!本来还不至于着慌的,可是刘彻提拨卫氏的事qíng,触动的不止是田蚡,更像是在给陈家难看。以往是阿娇折腾卫子夫一回,刘彻就对卫家好一点,现在阿娇没折腾,刘彻却提拨了卫家,qíng况有些不妙。馆陶还是不愿意死心,总要再试一次的。阿娇如今已经有些狂躁了,就算是站在一个普通母亲的角度,也是想要再试一次的。
刘彻为了压压田蚡的势头,做的动作当然不止说两句狠话、提拨一下卫家,就是待馆陶也和善了不少。这让被尊为“窦太主”的馆陶公主在难堪的同时又看到了希望,搞不清楚刘彻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跑到最近新立了大功又一向与刘彻亲近的韩嫣家里来了。
闲话完了,便是正题,窦太主很是gān脆——专宠,是不再指望了,用心,看来也不敢要求了,只是希望韩嫣能向刘彻提一下,能到椒房殿去看一看阿娇。最近看了不少大夫,希望阿娇的身子能争气一点,怀上个孩子以期日后有个指望。还玩笑地提起,韩家连得两子,是否有什么秘方之类。同时又状似无意地提及,要怎么样,才能让刘彻略有回转?
眼看着这两个人走到这一步,韩嫣恐怕是旁观者里最难过的了。都说这两个是政治联姻,韩嫣却知道,刘彻最初对阿娇还是有真qíng在的,否则,一次次的争吵,不至于以刘彻让步作为结束——亲舅舅他都能损,何况是个表姐?哪怕有窦太后在,也不至于让他做到这一步的,至少最初,景帝在世的时候不至于让他忍让至此。韩嫣对阿娇还有一份愧疚,跟刘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qíng,如果伤害了谁的话,一个是阿娇一个就是许绾。
圆嘟嘟的宝宝蹒跚地走了过来要抱抱,韩嫣伸手接住了小兔子,任他把口水涂了满脸,拍拍。
刘彻一直在向作为一个合格的帝王的目标奋进,而阿娇却止步于做一个幸福的被宠爱的小女人,她一直没有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皇后。在同一起点的两个人,一个走了另一个还在原地打转,哪怕地球是圆的,两人都不可能有结果的——即使再次相遇,走的还是要走,留在原地的如果还跟不上,还是要被留下。十五岁的时候,不能指望像五岁时一样,一哭闹就有人送糖给你吃;二十五岁的时候,轮到你来安慰哭闹的小朋友了。
有婚姻做保障的人,尚且沦落至此,自己呢?单是个臣子,还好办,与刘彻扯上了另一层关系,自己还在暧昧,怕就不好收场了吧?
“汉帝宠阿娇,贮之huáng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妒深qíng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qíng与妾意,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糙。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李白才是说错了,以色事人的,不是阿娇啊。不能自欺欺人,刘彻之所以能与韩嫣相遇,能纵容他,是有韩嫣的努力,究其最初,还是这张脸吧?如果韩嫣长成个丑八怪,刘彻还会这样待他么?对有用的臣子的关怀?这个理由自己都不能相信,就没看刘彻扒了李广的衣服数他有多少条疤!
自己究竟把自己放到了什么位置上?一直以来,不想做侫倖,便努力去学习去工作,直到最近挣下了军功,算是立了功业了。可是,最初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要与刘彻如何相处?现在这么拖着么?拖到什么程度算是个头?就这么一面拖着,一面享受“爱qíng”的甜蜜,一边做个好丈夫好父亲?然后,那位qíng人也是老婆孩子一大堆?
早就决定了要分开,说了我爱你,可是与你无关,却还是默认了刘彻的非友谊式的关怀。韩嫣!你到底在gān什么?!你在玩火,你知道吗?
怀里的宝宝不舒服地哼哼,韩靖道:“弟弟要哭了~”
韩嫣才回过神来——方才把韩宁抱得太紧了,忙松开,笑道:“是宝贝太可爱了啊,忍不住要抱紧一点。”埋头在小兔子的两耳间,深深嗅了一下甜甜的奶味儿。
还是说明白了比较好,以前的拒绝实是太委婉,真像是yù迎还拒。
一旁韩靖也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却不发言,只瞪大了乌黑的眼珠,面部表qíng翻译过来就是:希望自己也被抱着以示“我也很可爱”。韩嫣笑了,把韩靖也揽了过来,严肃的小脸噗地破功,笑成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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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要见刘彻,还是很容易的,本身就是侍中,还担着要职。宫里宦官也是相熟的,没有人会假传圣旨说皇帝不想见他。
到了宣室,刘彻扑了上来,脸上的笑容让韩嫣毛骨悚然。
刘彻这几日很是难熬。
一场大仗,耗费多少钱粮,却是个烂尾事,首倡的王恢临阵。打了胜仗的人,却是惨胜,功劳最大的李广自己的士兵死得比他杀的匈奴人还多,以命换命都是个亏本买卖。好歹韩嫣算是给他挣了点面子回来,打的却不是单于本部而是没有听过的伊稚斜,虽然chuī嘘着大捷,却与刘彻最初的计划严重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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