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的课程很短,也就是说几句要善待臣民、忠于皇帝、为国守藩的场面话罢了。说的人照本宣科心说我说的你们到底听没听啊,听的人蔫头耷脑想着这辈子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长安,都巴不得早点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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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已定,韩嫣觉得,自己能够做的,都已经做了,再占在丞相的位置上,也难有建树。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上半句正确,下半句不然,一代人,能够在历史中风光个几年,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况是一个人呢?“长江后làng推前làng,前làng死在沙滩上”才是真实写照。
比如韩嫣,外头看着风光,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不过因为沾了两千多年知识的光而已,让他开头还能凑合,再继续下去,怕是要黔驴技穷,自己能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老天帮忙了。背出来的知识与现实还有一大截的差距,从最早的军事改革开始,韩嫣就已经领教到了现实环境的威力——你说军队要廉洁?可以啊,但是,你知不知道军中惯例?战利品从来就是三分自留七分上缴的。打得越好,挣得越多,所以将士用命。不然,单靠明面上的军饷、赏赐,收入也就比种田多那么一丁点儿,能让人心甘qíng愿地卖命么?这可是货真价实地“卖命”啊。前面拿命在拼,万一死了,后面老婆孩子饿得头昏眼花,谁愿意?
起先的那套杂烩学说,几经修订,终于成形,出来的结果也让韩嫣感叹——不能小看任何人啊。为国成神的说法是没了,刘彻大手一挥,为国牺牲之人入了忠烈祠,成了臣民学习的榜样。中心思想就是为国为民,讲求实效。
人的经历很重要,当时提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很高明,在官场上混了二十年后回头再看,当时的想法真是太简单了——谁都能成神,岂不天下大乱?怨不得日本战国了那么久。刘彻没因此把韩嫣给灭了,真是太给面子了。还是实践出真知,空想出来的东西,不经实践检验,那是满身漏dòng活似莲蓬浴头。
人所处的位置也很重要,刘彻坐得比韩嫣高,虽然没了两千年的积累,他所看到的东西,有时候还是比韩嫣要清楚许多。
既然如此,能卖弄的都卖弄了,效果还不算好,何必再尸位素飨?真要等到被后làng推死在沙滩上么?死得也太难看了。
再者,穿过来三十多年了,以前的知识,自己也很难记全了。谁能把三十多年前学的、一直没有怎么用过的东西,在三十多年后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反正韩嫣是不行。韩嫣的记忆力一向不错,但是,人的记忆力再好,也要建立在这类知识经常使用的基础上。长在中国,不上学也会讲汉语;可是如果毕业后不再学习,那么就算英语过了六级的人,也很有可能很难再讲除了yes、no之类的基础词汇、MY NAME IS ……句子以外的其他东西了。
还不如专心当个老师,教教刘闳混混日子去。没有知识,总还剩着一点常识,没有可以卖弄的东西的时候,趁早收手。因此,不等到丢人现眼的时候,他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请退。
倒是刘彻,见韩嫣退得如此gān脆,倒恼了——你撇这么gān净做什么?刘彻还没想过换丞相的事儿,丞相与皇帝独处的时间长些,才是正理不是?你不做丞相了,岂不是还要再找理由好单独相处?
“有点累了……”韩嫣撇撇嘴,“我又不是要跑掉。”
“什么?”刘彻手一紧,直接把人拉了过来,“你要跑去哪里?”
“有没有听清楚啊?”韩嫣挣扎着抬起手,敲他的头,“我是说,我不是要跑掉,只是想休息一会儿么……整天忙,都没时间做别的……都快忘了悠闲日子是个什么样儿了。”
“唔,”刘彻先是盯着韩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歪过头去,沉吟了半晌,“这样,再看两年好不好?”这是商量的语气了,“我也想闲下来,只是最近事qíng多,”脖子对着脖子磨了几下,“忙过这阵子好不好?”
韩嫣顿了一顿:“你先想好了人,试着练练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除非是要治丞相的罪,否则,不管皇帝愿不愿意丞相退位,都要表示出挽留的意思,韩嫣也没指望一说就成,不过是先打个招呼,慢慢抽身退步的时候,不要被认为是消极怠工就好。
刘彻应了下来,又道:“我总觉得未央宫空了些,再建一座宫室好不好?”
反正你是跟钱死磕上了,钱少了,拼命地刮钱,等看到国库里有进项了,又觉得不舒服了,非得寻个由头花光才舒服。
“宫室少?”韩嫣诧异道,“桂宫新修才几年?”
“前阵子病了,朕想了很多,”刘彻正色道,“太累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朕决定还是不要去桂宫了,身体重要……”说完,还对韩嫣严肃地点点头。
韩嫣一愣:“你那是关心国事才……”闭上了口,看向刘彻,刘彻这会儿倒笑开了。
“我可真是可怜,”刘彻自叹,笑着瞥了一眼韩嫣,“孤枕难眠啊~”
“那就加个枕头!”韩嫣恶狠狠地道。
看着韩嫣故作凶恶的样子,刘彻再接再励:“那个,多个枕头没人枕,不是更凄凉——”继续笑,脸上的表qíng很明显——你再当不知道啊。
韩嫣绷不住了,什么都做了,这会儿再装无知,有点晚了:“你那枕头睡久了有点硬,不舒服……”
“唔,回头换个新的,你再来试试?”
韩嫣眼睛四处晃了晃,没看刘彻,点头。
耳边传来jian计得逞的笑声。从来不知道皇帝的枕头居然会旧到不舒服……
“别笑了!”推推埋下脑袋,肩头一耸一耸的人,“有功夫笑,还是算算手上的钱够不够盖房子的吧。”
“就去、就去。”
一看账本,才发现问题严重,钱,好像没有预期的多,要有大的花用,好像不太够。财政一紧张,新的宫室,只好暂停。刘彻脸色有点难看了,韩嫣也看出问题来了。商人有多富,他们俩不太清楚,但是,以盐铁起家而致全国闻名的前任盐铁商人jiāo的财产税,居然不如一个关内侯的年收入,这就说不过去了。
偷税漏税,是个历史xing的、世界xing的问题。辛辛苦苦挣来的钱,谁也不愿意白jiāo给别人,挣得越多,越舍不得,尤其是jīng打细算的商人。刘彻大怒,悬赏令民告缗。
老是刮商人的钱,先是收车钱,再是收财产税,商人的人头税还比常人贵,歧视xing很qiáng。但是,一个现实是——农作物的亩产量不高,一个农民能养活的人少,大家都去经商了,种田的人少了,粮食少了,国家就很难稳定。手中有粮,才能心中不慌,压制商人,不全是因为歧视,还有稳定社会秩序的因素在内。虽然,刘彻也是很想从商人身上刮点钱来用用。
韩嫣摇头,再一次感叹环境的力量,重商主义在这个时候,真是行不通啊。
刘闳(一)
做了太子,搬到了他的父亲、祖父曾经住过的地方,排场比以前大了,伺候的人比以前多了,底下人待自己比以前更恭敬了,刘闳没有觉得更高兴。他碰到了一个难题——他很不喜欢现在的伴读。
皇子伴读与太子伴读,差得不是一点两点,因此,最初被选为皇子伴读的孩子,无不被家人叮嘱,侍侯好现在的主子,对其他皇子也不能忽视了——诸王就国,伴读未必会被派着一起去,留在京里,对着的是太子,要想有所发展,讨好非常有可能成为太子的皇子,那是必须的。长大以后,入朝为官,国家很防范大臣与诸王jiāo通,打着某王以前伴读的烙印,很难有大发展,除非事先做两手准备。刘闳最初也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伴读的孩子也都上心,待到王夫人一去世,被家人一叮嘱,开始有了讨好刘据的倾向,小孩子遮掩的功夫不到家,刘闳看了出来,很是难过。待到被立为太子,看着玩伴又凑了上来,心境已经有些沧桑的刘闳冷笑。于是,跑过去找刘彻。
跑到宣室的时候,发现太傅也在,刘闳想了一想,想说的事qíng让太傅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好,于是,通报一声就跑了进去。
行过礼,听到刘彻一声:“你不去玩,跑到这里做什么来了?”刘闳提起头,看到父皇脸色不太好看,再扭过头,看到太傅正襟危坐离父皇老远,脸上故作严肃,太傅没有示警就表示父皇这不算是心qíng不好。忙扑过去,抱住刘彻的胳膊:“父皇~哥哥弟弟们都走了,住的地方好空旷,原本坐满了一屋子的人,现在听课只有三两个人,儿臣觉得心里不舒服,没心qíng玩。”
“唔,这样啊,”觉得儿子很有手足qíng,刘彻面色缓了下来,“他们是藩王,自然要就国,不会再回来了。你要是觉得冷清,便再选几个伴读就是了。”
“谢父皇,”乖小孩行过礼,又爬了起来,仍旧抱住父亲的胳膊,“那据皇兄还有旦、胥他们,到了封地会不会也觉得冷清?也给他们加几个伴读好不好?”
“哦?怎么想起这个来?”
“嗯,上课的时候,儿臣看到自己的伴读,想起他们以前与据皇兄jiāo好,想来据皇兄与他们分开,也难过的,咱们把他们送给据皇兄好不好?”瞪大了无辜的眼睛,乞求地看着父亲,“跟朋友分开了很难过的。儿臣还有父皇、有太傅、有少傅,可是兄弟们身边却没几个熟人……”吸吸鼻子。
刘彻眯了下眼,睁开,低头看看儿子:“你先去选新伴儿吧,剩下的事儿,父皇来办。”
“喏。”乖乖地向父亲行礼告退,也没忘了师傅。
“现在的孩子,可真了不得!”看着刘闳退了下去,刘彻忽然bào出一句来。
“聪明总比傻子qiáng。”
“也是,至少,他看出来了一些事,原本还以为他没长大,现在看来,倒有几分眼力,只是,太沉不住气了。”
“他还小。”
“得开始教了,这么毛燥可不行,”刘彻叹道,“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父皇已经开始教我看奏章了。”
韩嫣在心里偷笑,你在比他大十岁的时候,也很毛燥啊。
刘彻给刘闳选了新的伴读,却没有如刘闳所愿地把他不喜欢的立时换掉。刘闳居然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再闹,只是没多久,却发生了太子言语被泄漏的事qíng,一查,是伴读大嘴巴……
韩嫣暗叹,现在的小孩子真是了不得,心机不简单,正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卸磨杀驴的时候,看到了刘彻满意的笑容,这才恍然大悟。这么大的动作,没有皇帝默许推动,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cao作得起来?刘闳能跑到跟前来表现关心兄弟,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皇帝家的父子传承,真不是别人能摸透的,自己还是做好本职工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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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课程,与皇子的课程真的很不一样,这是刘闳的体会。
“以前太子年幼,学习当从基础开始,我虽忝为太傅,不过是教几个字罢了。如今,太子长大了,到了该讲道理的时候,那便说点有用的吧。”
“什么学问最有用呢?”刘闳兴致很高。
“只研一门学问,我不如老学究,但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国事,不是背几页书便能了事的。将来治理一国,虽有僚佐,也少不得自己要费心费力,就说一说这治国吧。”
“治国也是学问?”
“对。”
“是要亲贤臣、远小人么?”
“也对,也不对。亲贤臣、远小人,道理谁都知道,桀、纣,也知道,他们都是聪明人,但是他们还是任用了jian臣,败坏了国家,所以,为君者,贤明与否,不在乎他背下了多少大道理,而在于到底做不做得到。”
“那要怎么才能做得到呢?”刘闳发问。
“婴儿要怎么样才能长大成人,你就怎么做,这世间没有一蹴而就的事qíng,”韩嫣补充道,“不过是日积月累,处处用心。凡事多想一想罢了。皇子,生在深宫之中,稀与外界接触,便会不懂世qíng,这样的人背再多的道理,也只是个书呆子罢了,多听听民生,多看看自己的子民,听得多了、看得多了,懂得自己也就多了。”
刘闳有些扫兴,男孩子喜欢快意恩仇的多,做事qíng也喜欢gān脆利落,一听没有立竿见影的好办法反而要日复一日地磨日子,脑袋耷拉了下来。说了等于没有说嘛。
韩嫣笑了:“不过,现今倒是有些法子,能让你少被骗子蠢弄。”
“真的?”刘闳坐直了小身子,“太傅快讲~”
感谢CCTV、感谢科教频道,教会了我如何装神弄鬼——虽然节目的制作目的是教会大家拆装神棍的骗局,感谢物理老师,让我知道磁铁两极同极相斥、异极相吸可以利用这个原理让它们“跳舞”,感谢小学自然课,让我知道蚂蚁喜欢甜的东西可以用糖水让它们排出字来,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