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兴想了一想:“太子殿下,还算有意思,跟他一起玩,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伴读可不光是陪太子玩,还要一起读书、习武、挨罚。”
“伯父,我没说要当他伴读……”
那你为什么说他有意思,还说跟他一起玩没什么不好?
“我只是说不反对跟他一起玩,没说要当他的伴读。”
韩兴当然不愿意,他自己也有伴读的小孩子,自从给皇子选伴读开始,他就留意观察,两相对比,发现伴读真不是个好玩的差使。自己家算是对下人很和善的了,宫里的规矩更严,岂不是更要受苦?小脑袋摇得像波làng鼓一样。偶尔与这个挺有意思的太子打打jiāo道还好,要是天天这么伺候着,韩兴实在不想当这份差。
然而,皇帝说出的话,想让他反悔,实在是不容易。韩兴只好满心不qíng愿地跑去当“伴读”。韩嫣舍不得自家侄子受苦,gān脆提议给刘闳多找几个伴读:“先前的伴读不是都黜了么?光阿兴一个太子身边的人也太少了些。”多几个伴读的,韩兴也好轻松一些。
刘彻一寻思,以刘闳的年纪,让他处理朝政为时尚早,不如多选几个伴读,也好让刘闳早日练习一下御下之道,当即同意了。大笔一挥,霍光和卫伉都成了伴读,再从在京列侯家里又选了六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凑了个整数。未央宫倒比诸王未就国时还热闹了几分。十个孩子便有几种不同的身份,卫伉已是列侯,霍光只是布衣,韩兴是列侯嫡长子,还有没有列侯爵位而是九卿之子的其他同学。半大孩子倒也不算讲究这些,却也隐隐有了分野。
孩子多了,难免会有麻烦事,尤其是顽皮的男孩子多了的时候。
这一天,正是习武的时候,刘闳是太子,哪怕在孩子群里,忌讳还是有的,何况这些孩子年纪也不是太小,大家都让着他。刘闳倒没觉出别人在让着自己,只觉得自己很勇武。打赢一场,还看看很投自己缘的韩兴,那意思——瞧,我够本事吧?当我伴读不亏吧?一旁卫青看得心里直抽搐,只能别过头去指导一下其他对练的人。
刘闳练了一会儿觉得老赢没意思,转眼瞧着韩兴练得很威风也在赢,于是挑上了韩兴。与当年的韩嫣刘彻武力值对比一样,在武事上没有严苛要求的刘闳比起韩兴来要差那么一点。开始的时候韩兴还能让着点儿,后来身上着了两下觉得疼了,刘闳居然还要“乘胜追击”,韩兴也生气了,认真了起来。
韩兴本就不是能点到即止的高手,意气上来,轻重拿捏得就不到位,刘闳也尝到厉害了,两人抛开太子、伴读之类的身份,纯粹是同龄男孩的较劲了,其他的伴读都停下手来,惊讶地望着场中的对战。卫青一瞧不对劲,忙上前分开两人。静了一下的伴读,嗡地议论开了。
如果是私底下两人打架,输了也就输了,还能很大方地承认技不如人来显示一下太子的肚量,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输了,刘闳面上挂不住了。
“哼!你放肆!”刘闳斥责的词汇有限,没有领悟到国骂jīng髓,或者说他也没想着怎么“切责”这个放肆的家伙,只等着韩兴道个歉,然后再安抚几句,找回点面子,两人便合好。于是,一面捂着被拧疼的胳膊,一面斜着眼睛看韩兴。
韩兴呆了一下,没想到在伯父那里打赢了没关系,换了他,赢了太子就要被甩脸子,也不高兴了,梗着脖子两眼望天就是不说话。
卫青也急了,立即宣布下课,让刘闳休息一下回去听下面的课,把韩兴留了下来。一面命人去报信。
待韩嫣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韩兴正被罚站,刘闳已经在众伴读的拥簇下回宫听今天的文化课去了。卫青正站在庭院当中陪着韩兴,在他的课上出了事,他也有责任,韩兴比不上太子金贵,身家也不错,经过运动量极大的课程之后再罚站,卫青担心他吃不消。一见韩嫣过来,卫青倒松了一口气。
“伯父不是说,当太子很不容易,大家都捧着让着,说实话的少。要当个好伴读,就不能在功课上做假么?至少得让太子有个数,别被骗了。”
“呜呜~父亲说,伯父见到做假账的都是扔进廷尉府去的,为什么我没造假反要被罚,呜呜~”
韩嫣苦笑:“行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听说自己儿子和韩嫣侄子打架,想过来看看结果的刘彻听了这“童言无忌”,也默然。
于是,敢冒犯太子殿下的韩伴读,上工不到三天就被炒了鱿鱼。
被冒犯的太子殿下却没觉得快活,这么一闹,原来只是略让他一下的伴读们,缩手缩脚算是好的,一见他就开始奉承以防被他讨厌被赶走的倒占了一大半——被黜回家,会被修理得很惨的。刘闳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再想找个能把自己当正常同学看待的人,已经是晚了。
刘闳恨恨地咬着被角,他只是想杀杀韩兴的威风,没想赶人啊~可是韩兴却被韩嫣以回家好好教规矩为由,再也不让他接触了。“太子殿下继续读书吧,阿兴太胡闹了,可别跟他混一块儿了,臣已经让他父亲好好教他了,教不好,绝不放出来。”
太傅说话时的神qíng好严肃,刘闳好想哭,好容易有个能说到一起的人,就让自己一时抹不开脸给搞没了。
“想要不在你面前遮遮掩掩的人,你自己就得先有容人之量,”刘彻面无表qíng地下了总结,“你现在还想要韩兴做伴读么?”
刘闳点头:“儿臣当时正在气头上,才由着师傅罚他的。没想着要他走……父皇~再让他回来好不好?”
“你说呢?”刘彻咬牙,“这天下,从来不会缺有本事的人,只是缺了愿意对你说实话,不把你当成神主牌位供奉糊弄的人。这么一闹,哪怕原本赤诚以待,再回来,也不见得就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儿臣知道错了,现在伴读都闷得好无趣。您让他回来吧,他就是他又不会变成女孩子。”
“天下人多得是,喜欢用谁不喜欢用谁,这个随你,”刘彻笑道,看着刘闳发亮的双眼,“只是韩兴你得自己想办法。要是当他是个普通伴读,父皇就下旨让他再回来,他若拿乔,你也别再理他了,跟皇家拿身段的人,不值得用,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要是想拿他当朋友,你就得自己想办法去了。”
“伴读和朋友不一样么?”
刘彻想了想:“伴读只是个职位,伴读是伴读,朋友是朋友。”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朋友呢?”
“他得不图你什么,没想着做‘太子的朋友’,而是‘jiāo了个朋友,只不过这个朋友是太子’。”
刘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不是,想跟我做朋友,而不是想跟太子做朋友?”
刘彻轻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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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过来的时候,韩嫣正在与僚属议事。众人上前见礼,刘彻四下瞧了瞧:“很忙?”
“例行公事,布置一下下个月的事儿。”
“那就散了吧。”一面说,一面一副想笑又忍住的神qíng对着韩嫣。
这显是有话要与丞相说了,众人很有眼色地告退。桑弘羊走在最后,只听得一句:“我跟你说,闳儿他……”原来是在说太子,这倒是大事了,难怪要散了例会。不过,陛下居然自称为“我”,丞相与陛下的关系不一般呐……
据说,当太子殿下趁休沐日跑去安平侯府找因为说了实话而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前任伴读的时候,韩兴规规矩矩地行礼、规规矩矩地请罪、规规矩矩地对答,目光不上抬、眼睛瞅地。俨然一副学究相,太子殿下傻了,悲哀地往大门外挪动。
待太子殿下一转身还没走出大门口呢,前任伴读扑到自己亲爹怀里撒娇:“我很乖吧?今天晚上请伯父过来吃饭好不好?伯父做的蒸jī蛋好香啊~”
“嘭”这是贪嘴的前任伴读被敲了脑袋:“是你请伯父吃饭还是让伯父给你当厨子?还有,你怎么就知道吃蒸jī蛋啊?”
“祖母说,你小时候比我还喜欢吃呢!别再打头啊,打笨了怎么办?唉~这年头,说实话的要挨罚啊~”
太子殿下猛地一回头,惊喜地发现,前任伴读正斜眼瞟着自己扮鬼脸儿,看着像是赌气,脸上却没有记恨的样子。
隔天,曾经“犯上”的韩兴居然成了侍中。刘彻过来,就是告诉韩嫣这项任命的。
“给个十岁孩子加侍中,他能做什么?你想什么呢?”韩嫣瞪着刘彻。虽然侍中是加官,表示皇帝恩宠的,但是被加侍中的人,无不是本身便有职衔、有工作的。
刘彻憨笑:“就代朕看看学宫好了,咱们难免有想不到的地方,呵呵,阿兴年纪小,闳儿差不多大,正好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想什么,回来告诉咱们,也好有个数不是?”
好吧,刘彻也是做父亲的人,疼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
“闳儿注定要坐到我的位子上,我怎么能让他太孤单?”刘彻正了颜色,“天子,本就是孤家寡人,要冷静自持,既然选了闳儿,自然要给他最好的安排。我得给他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
“既然要给闳儿一个朋友,不如就是阿兴了,”无奈地看着韩嫣,“由来先朝的臣子能兴旺到新帝登基的不多,你对闳儿尽心,我不想看到闳儿以后倒疏远了。阿兴这孩子单纯、xing子也耿直,让他跟闳儿好好相处,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也省得你挂心。
韩嫣轻笑。刘彻,对于他认定的人,从来是不吝给予的。选了刘闳,便要给这个接班人铺好路,对韩家青眼相看,也要给韩家留一线生机。
“那就看他们自己了。不过是孩子呕气,过几日也就好了。”
“但愿如此。”
到底也没有说如果他们不和好要怎么办。这才是刘彻吧。
其实,从来没有把所有问题都丢给刘彻的念头,既然是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能把所有事qíng都扔给一个人。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其实,兴小猪没那么幼稚,敢把自家子孙教成直肠子,祖父大人会奋起于地下追杀兄弟三人的。
“嘿嘿,既不用当伴读又不用故意疏远太子,既然能拉近关系又不会靠得太近,你小子行啊!”韩宁一面咬着樱桃,一面拿指节检测小弟脑袋的硬度。
“不许打头!”韩兴抱着脑袋哇哇大叫。
“吵什么!反了你!”韩宁翻白眼,也敲了一下,“咱们家的家规,哥哥有权敲弟弟脑袋!不服气去敲阿曾!”
“什么时候的家规,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瞧父亲老是敲叔父么?”
“啊?”
“啊什么啊?这么逗太子,你给我当心点!不想理他也别勉qiáng,想讨好太子的人多着呢。你便装老实也给我在人前装两年,保管他记不起你来。”
“没逗他,”韩兴有些不高兴了,“能玩到一起的人少,就他还好。只不过要在一起玩,他不能太小瞧我。”跟奴才似的呼来喝去,人家是栋梁!男孩子喜欢做qiáng者,都想指点江山,所谓良禽择木而栖,现在只有太子这根木头可以选,只好把木头雕得比较不像朽木一点了。
“少得意了,”韩靖吐糟,“跟太子打架的时候,你根本没想那么多!”非常肯定地语气,“你就是练着练着驴脾气上来了,什么‘离得不远不近的正好’,分明是闯完祸之后才发现结果没那么糟。”
被说中心事,韩兴gān脆躺在地板上假装睡着了……“我本来就在想怎么能不当伴读的么……打的时候是生气了,打完了就清醒了,所以马上装可怜当老实人,我还是很睿智的……啊……我在说梦话说梦话,呼呼……”
顶着侍中的名头,韩兴终于被再次拉进了未央宫。从板着脸旁听,到一起讨论功课,最后恢复了挥拳相向,只是死活不愿再做伴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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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则道:“过近则狎。远点儿也不错,靠得太近,便容易见到不足之处,容易被挑到毛病。阿兴先头,就是离得太近了,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
韩嫣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正琢磨着退位的事qíng……”
“什么?”韩则惊呼。少跟皇家掺和,是韩家的信条,到了韩嫣这里违反得厉害,韩则早就想让弟弟离皇宫远点儿。许昌也是在丞相位上退下来的,但是他那时候已经年过六旬退了不久就死了,韩嫣现在的年纪,不做丞相了,要如何自处?
“哥,你想好以后要怎么办了么?”
“老老实实地教太子啊,”韩嫣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我退位了,正好给孩子们一个上进的机会。他们正是想建功立业的年纪,正该拼一拼。压着他们,实在太对不起孩子了。我若不退,咱们家就太显眼了。风头làng尖上可不是常人呆的地方。前一阵子又是改制又是用兵杂着立储的事儿,没人注意到,如今大事已定,大家静下来不免要把眼睛放到朝堂上,被人盯上了,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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