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宦官走过来接过韩嫣手里的东西,看服色,应该是景帝身边的宦官头领人称chūn公公的chūn陀了。双手奉上,退到一边垂手而立。
一阵布帛抖动的声音之后:“嗯,不错,看着简单,做起来也方便。还是那句话,做出来不难,难的是能想得出来。你的脑子里装着些什么呀,怎么就能想出这些来呢?呃?这是什么?曲辕犁?”
“这些都是臣乡居无事,琢磨出来的东西,在庄子上试过了,较直辕犁更灵活。只是臣资质有限,总觉犹有不足之处,却不知该如何改进,陛下瞧着能用,可使能工巧匠再作修改。”既然已经被发现了筒车,庄子上的其他新鲜东西难保不会被注意到,不如自己拿出来,“后面还有椅子、靠椅,是臣闲来无事,见母亲年纪渐老不耐久坐想出来的,陛下若是觉着合用也可以做来试试。”母亲已经快四十了,在汉代算是有年纪的人了,唔,不算咒她老,应该不会被一位恼羞成怒的女士痛扁……
“唔,不错,如此,就jiāo给将作大匠去吧。”
“喏。”将作大匠领命而下。
“行啦,正事儿说完了,都散了吧。魏其侯、建陵侯、太子留下,跟朕聊聊天儿,韩嫣,你也甭拘束了,坐太子身边儿吧,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太子也闷得慌。”
“喏。”
小步走到刘彻身边,行过礼,轻轻地打了声招呼:“殿下。”
“坐吧。”变声期的青少年,声音有些变调,好在,比公鸭嗓子qiáng许多,不至于让人听了发笑。
“喏。”韩嫣的变声期也没有很让人尴尬的腔调出现,真是老天保佑。
一旁宫婢奉上热茶。韩嫣抬起头,对着宫婢含笑致谢,道:“有劳了。”
“哐当!”宫婢手里的托盘磕到了案几上,就着弯腰放杯子的动作呆在那里,久久没有起身。
韩嫣见她这样子,也觉得奇怪,四下里瞧瞧,没发现异常。无奈之下,轻声提醒:“这位姐姐,这位姐姐。”
宫婢回过神儿来,捡起托盘,惊惶地跪在地上,伏地叩首,向景帝道:“奴婢该死,陛下恕罪。”
她跪下了,正好闪出空来,让韩嫣和景帝打了个照面儿。让韩嫣看到景帝从不悦到惊愕的表qíng。怎么了?转过头,四下里一瞧,窦婴和卫绾在与韩嫣对眼的瞬间也有些呆,刘彻睁大了眼。
大家这是什么表qíng啊?难道有什么灵异事件发生?宣室里出了鬼,别人都看得见,就自己看不见?
在座的都是经过大场面的,景帝很快恢复了正常:“起来吧,不怪你。”挥退了宫婢,“三年不见,韩嫣倒是长得越发好了,你还真是要学留侯学个彻底啊。哈哈~”
……这跟留侯有什么关系?长得好?长得好!在心里靠了一句。摸摸脸,郁闷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家里下人奴婢不敢抬头看他,自是没人能看着他的脸发呆。母亲、嫡母、兄长、外婆等亲人早看惯了,虽然也觉得韩嫣长得很好,可也不至于看到呆,小韩说?他顶多知道哥哥长得漂亮,还没有别的想法……
“呵呵~”景帝笑得很开怀,“你这三年,在家都做了什么啦?”
直起身,前倾:“回陛下,臣不过是守孝而已。”
“你可不只守孝啊,朕可听说你把家业打理得很好,还做出不少好东西来,长安城里富贵人家喜食的豆油就是你做出来的吧?”
景帝的qíng报系统已经qiáng大到连一个前任太子伴读做过什么事都能查出来的程度了么?
这个豆油,在郊区庄子里还能瞒得住,弓高侯府位于长安城内,想瞒别人的眼似是不太容易,慢慢儿的就被人知道了,韩家众人一合计,不如就开个卖油铺子,作坊放在庄子上,韩府和韩宅平分利润,经营下来收获颇丰。当前政治气氛比较紧张,外戚、朝臣忙着梁王死后的善后和讨好皇帝太子等人,没功夫管这赚钱的行当,况且,弓高侯府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也就没人打这油铺子的主意。韩家人商定,一有合适的机会把方子给献上去,省得以后不得安宁。如今,机会来了。
“回陛下,臣以为守孝不只是食素衣麻便了事的,这只是表面的孝,能够守住父辈留下的名声、家业,才是真的孝,故而不敢不尽心施为。至于食物,小道而已,守孝不能食荤,因担心家人身体,只好另想法子来补救了。且油之一物,可健体,于人有益,今人食油多从牛羊身上得,而能常食牛羊的人却极少,豆油用huáng豆就能做出,是易得的东西。其他豆浆、豆腐之类,也是便宜的。都是素食,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再掏出方子来,奉上,“臣在守丧,怕不吉利,这东西一直不敢奉上,如今既得见了,自当奉上。可令尚食查验过后再做出来,也算臣的一点儿心意。”
“这也还有理。你们看呢?”转向一直当壁花的窦婴、卫绾。
“守孝在里不在表,确是如此。”两人顺着景帝的话应和。
“这样啊,韩嫣。”
“臣在。”
“既然食素衣麻只是表面,你就做点真工夫,再回来伴着太子吧,先担着以前的职位,也算是为家族争光了。至于这方子,朕就收下了,这宫里,少不了你的吃食!朕让尚食照你说的做,不用担心。你这孩子就是忒小心了。”
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样?“喏。”
“行了,你先回家收拾东西,明天就回来吧。”
“喏。臣告退。”
回到家里,韩嫣开始筹划以后的工作。拎着饭盒进太子宫的生活要开始了,因为住在城外,路远,要按时赶到太子宫就得提前出发,早饭也就得提前了,连带着晚上赶回家的时候也晚了许多,晚饭推迟,中午就要加餐了,还是一日三餐,很好。
韩说已经四岁了,得开蒙,自己要工作、母亲水平不高,得请个先生,要不就先请周公吧。家里的事qíng,底下应该没人敢乱来,再说自己还在家里住呢。最郁闷的是以后又要见人行礼,走路低头,说话留三分,装懂事,在过了三年当家作主的日子后,再过回去,真是不慡啊!
计划没有变化快,这话不假,所以,现在韩嫣傻了。
瞪大眼看着六儿:“你说什么?”
六儿一脸无奈:“公子,这儿就是您以后住的地方了。您以前不是也住这儿的么?”
揉揉眉心,韩嫣有些无语:“我以前也是回家住的。”
“可这是陛下吩咐的,公子还是遵旨的好。”六儿小声提醒。
“知道了。我去请示陛下。”
“可……”
“就是让我住这儿,我连行李都没带,怎么住啊?怎么说都得跟上头禀报一声。”叹口气,皇宫,这可不是个适宜人类居住的地方啊。
“也对。只是现在上头正忙着呢,您得多等会儿。”
“成。”
坐在房间里发呆,这是韩嫣以前在太子宫的住处,离刘彻住的正殿不远,里面的摆设还是照他原来在的时候放的,打扫得一尘不染,六儿也调来继续伺候,就等着韩嫣搬行李住进来了。刘彻被景帝带去上早朝,观摩政事去了,连个请示的人都没有。韩嫣虽然是太子伴读,可身上仍带着郎官的职衔,又是离太子近的人,没人敢大意小瞧了他,詹事也不敢随便安排给他派差使。于是,韩嫣就被晾在了屋里。
好容易等到早朝散了,赵顺儿又跑到太子宫,景帝留刘彻一块儿吃饭,召韩嫣一起去。
到了宣室侧殿,景帝和刘彻都在,上头摆了三张几案,景帝、刘彻已经就坐了。
“臣韩嫣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
“韩嫣来啦,来,坐。”景帝招了招手,宽大的袖子带起了微风。
“喏。”坐到案几后面,上面布的都是素菜。
“去太子宫看过了么?”
“回陛下,看过了。只是……”
“嗯?”景帝挑眉。
“臣听说陛下让臣留居宫中,这么做似乎不妥……”
“哦?哪里不妥了?”
“臣是外臣,以前年纪小倒还罢了,如今年纪渐长,留宿宫中,不合规矩。”中规中矩的回答。
“怕什么?太子大婚后太子宫重新安排了,你没觉察出来么?在太子宫执事的外臣和太子宫的女眷是隔开的。再说了,你一向是个守规矩的,太子宫里除了阿娇又没有别的女眷,就是阿娇也是常在太后宫里呆着的。就住下吧。”景帝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韩嫣余光瞄到面无表qíng的刘彻。
没别的女眷,真是句无奈的话,刘彻在去年大婚,与阿娇近十年的婚约算是终于实现了。其实,刘彻的日子也挺惨的,自从被贴上“阿娇所有”的标签以来,没人敢打他的主意往他身边塞女人,他也不能表示出对其他女xing有超友谊的好感,据说连他身边的宫女都长得非常符合安全标准,连一两个放着的备胎都没有,不说汉宫里,就是在寻常富贵人家也算是异数了——弓高韩家不算,得守孝不近女色。
在这个时代,如果一个男人自己想要过一夫一妻的日子,那么夫妻两个将会非常幸福,如果他是被bī得只能守着一个老婆过日子,而自己又非常想过一男N女的生活,那么,他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
刘彻,不像那种会守着一棵树吊死的痴qíng人,所以他很痛苦。这痛苦,足以抵消阿娇为她带来的地位的稳固——景帝已经选定刘彻了,所谓稳固地位也只是讨好窦太后罢了,和一个漂亮高贵妻子带来的风光脸面——堂堂太子,妻管严成这样,还有什么风光脸面可言?
“喏。臣请陛下恩准休沐日回家探望母亲兄弟。”
“这是自然。”
“谢陛下,臣今日不知就理,未作准备,明日便带行李进宫安置。”伏拜。
“行啦,你这孩子就是太小心了,小时候就是这样,朕还道是弓高侯府里管得太严,现在看来,你就是这个xing子了。”景帝不以为意。
“回陛下,臣听闻,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深以为然。千里之堤溃于蚁xué,臣岂敢大意。”
“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多想法。用膳吧,专为你做的素食,再不吃都凉了。”
“谢陛下。”
饭毕,上茶。韩嫣看着杯子里的煎煮出来的褐色汤液,顿了一下,抿了一小口。
“朕已经和太傅打过招呼了,今天彻儿就不用读书了,韩嫣也不着急回家,陪朕说说话吧。人老了,就爱唠叨。”
“喏。”韩嫣和刘彻一起应道。
三年不见,景帝显得老了很多,他的年龄不算很大,只是身体越来越差,焦头烂额的政事、花团锦簇的后宫,都在不断消磨着他的jīng力。按刘彻十六岁登基来推算,他也快要撒手西去了。
“韩嫣呐,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朕的?”
“回陛下,臣只固守家中,极少外出。不过,依臣看,陛下自登基以来,屡施仁政,百姓富足,自当是万民称赞。”
“是吗?”景帝的语调不是那么热衷,甚至有些惆怅。
“这是自然,儿臣听闻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乘牸牝者摈而不得会聚。”这是三年以来,韩嫣第一次听刘彻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变声期不太难听的嗓音没有让他尴尬,一字一句都带着力量。细细打量之下,发现刘彻并没有长得太过走形,依稀还是幼时模样,只是身形渐渐长开,更有气势了,脸上的棱角初现,眼睛依然锐利有神。此时,这双眼睛正真诚地看向景帝。
“那也不全是朕的功劳。这是自先帝以来积下的基业,你当好好利用。”
“儿臣省得。”
“朕在位十余年,就没有过过一天顺心日子,整天介天灾人祸,难道真是朕做得不够好?”景帝开始自言自语。
“父皇!”刘彻有些震惊也有些无措,这话不好回,不吉利的征兆在汉代几乎无人能够解释成好事。这汉武帝,本身就是个有些迷信的皇帝。
韩嫣心思飞转:景帝还真是个比较倒霉的皇帝,自从即位以来,三天两头的跟匈奴和亲,已经送出去三拨公主了,每次和亲还都要附送N多的嫁妆。隔一阵子就来一回日食、地震什么的,去年这两样还一块儿闹了。天灾闹得大家都习惯了,日食也见过好几回了,连小韩说见到日食都开始不怎么害怕了。各地藩王也不省心,七国之乱就不说了,自己的亲弟弟梁王刘武也跟着闹腾。好不容易把大家都压下去了,他自己也快挂了。
“昔日尧舜之时,亦有水旱之事,然明主在位,举措得当,不为灾。今陛下之世,虽小有厄难,亦不成灾。这是上天给的考验,陛下通过了这考验,是证明陛下治下,主明臣贤,已经做得足够好了。”韩嫣开始打圆场。
“是吗?这么说,朕还是不错的啰?”这话极有道理,颇得景帝欢心,景帝来了兴致。
刘彻和韩嫣一齐伏身。
又问了韩嫣一些功课上的事qíng,景帝对韩嫣没有偷懒不学习表示赞赏。
“太子大婚,你送的礼朕瞧过了,很好的字,别拉下了,以后朕的孙子的功课就jiāo给你了。”
“陛下过奖。”
“罢了,别谦虚了,你们俩也许久不见了,昨天没说上话,今天放你们的假,别拘在这里了,回太子宫自己玩去吧。”
52书库推荐浏览: 我想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