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乐师和江湖人的搭档,毋庸置疑要先对付乐师,这是多少前人摸索出来的血的教训。可此刻对方乐师藏身于面前的小岛。凤嵩川看不见摸不着。
他无奈之下只得虚晃一招掉头败走。
王十三在后面紧追不放。
凤嵩川远的地方去不了,只能绕着湖心岛不停打转。
就见湖面上两道身影,一个逃一个追,此起彼落快逾流星。逃得láng狈不堪,追得兴致勃勃。
戚琴、云鹭守在文笙身旁。居高临下,时不时能看到海面上有两道身影前后衔尾掠过。
王十三得意的呼喝声夹在鼓声里面清楚传来:“姓凤的,站住!往哪跑?你跑不掉了,给我家那冤死的一百八十余口偿命来!”“凤嵩川你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今天死在这里,也算是老天爷有眼,你的报应来了!”
这还只是个开头。王十三脚下追着,嘴里骂着两不误。凤嵩川只要一慢下来,他就毫不客气地追上,手上钢刀翻飞,砍得凤嵩川手忙脚乱。
戚琴听着王十三口中那凤嵩川踹寡妇门、挖绝户坟,gān尽了天打雷劈的缺德事,忍不住失笑:“真是狗撵兔子一样啊。这小子到是个人才,姓凤的大概这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等窝囊气。”
杨兰逸“哈哈”一笑:“我姑父也说,王十三一旦气起来人,那是真气人呐。”
文笙全身心沉浸在鼓声里,对身旁三人的议论充耳不闻。
击鼓消耗非常大,此时又是盛夏的正午,烈日当空,幸好几人选的这块地方是在树荫底下,饶是如此,文笙此刻也是脸颊绯红,出了一身大汗。
云鹭有些担心她体力支撑不住:“这一架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也正是大家最为关心的。
戚琴凝神观察着湖上的qíng形,道:“看样子用不多久姓凤的就支撑不住了,这一战关键不在他二人,而在水下。”
果然这会儿的工夫,huáng四娘等一众水匪已经将散落在沉船附近的军官屠戮gān净,杀气腾腾往湖心岛这边围拢过来。
只要将水里的敌人都收拾了,凤嵩川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得不落水。
等他到了水里还不是任由众人揉捏。
huáng四娘自水下冒出头来,抹了把光头上的水,狞声叫道:“呆会儿抓活的,秦老六死在这狗官手里,抓住了他,老娘要亲自pào制。”
眼见活着的手下越来越少,凤嵩川茫然四顾,心中不禁涌起一种英雄末路的悲怆。
原本这湖中往来经过的船只尚有不少,一见这边喊打喊杀,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受了殃及。
想他凤嵩川空有雄心壮志,真要死在这天女湖了么?
可就在这个时候,居于高处的戚琴等人却发现有一艘船自湖心岛一个隐蔽的角落缓缓入水,驶了出来。
船不大,上搭乌篷,故而旁人看不到船上的qíng形。
只见那船不避不让径直奔着凤嵩川的方向而去,似是丝毫不惧水下的huáng四娘等一众水匪。
这看着像是来意不善。
几人面面相觑,目光中俱是疑问,戚琴沉声道:“不管,叫他们先自己对付。”
这时候huáng四娘等人也发现来了外人,并且看起来还像是来搅局的。
这还了得?水下登时就冒出七八个人来,冲着来船怒目而视,凶相毕露,为首一个汉子喝道:“gān什么的?没看见爷们在这里办事?懂事的赶紧滚远些!”
来船乌篷底下有人开口:“哎呀,师父,这些人好生无礼。”声音不紧不慢,仿若只是在叙说一个事实,毫无慌张之意。
那“师父”的声音并不如何苍老,却透着一股狠厉:“这世间的事都是这样,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他无礼,你就不用客气,见一回打一回,把他打服打怕,他再见了你,自然就服帖了。”
先前开口那年轻人欢声道:“对,就是师父您说的这个理。兄弟,你可听明白了吧?”
又有一人瓮声瓮气接上:“我懂了,要打架!”
凤嵩川此刻浑身尽湿,衣服碎成了破布条条勉qiáng挂在身上,全身上下受的刀伤也有七八处,突听这番话,立时如同发现了救命稻糙,奔着船就飞扑过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盟友?(粉130+)
众水匪见势不对,互望一眼,齐齐潜入水下,便要动手。
船上的人觉察到了危险,那年轻人抢先道:“师父,让我来!”
话音未落,船上不知什么东西“吱扭扭”响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听着叫人牙酸,王十三身形猛然一顿,叫道:“小心!”
付chūn娘亦道:“怎么是你们?大家小心,船上的人十分厉害!”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那卜云师徒。
此刻出手的是先前在老鹰岩上与付chūn娘、王十三以及文笙等人打过一番jiāo道的娃娃脸。
凤嵩川未遇阻拦落在船头,脚终于踩到实处,疲惫、紧张加上被王十三一通rǔ骂qíng绪激dàng,竟使得他这么一位大高手一阵虚脱,两腿一软,险些坐倒。
前面人影一晃,一个黑塔般的少年出现在面前,警惕地盯着他,喝道:“别乱动,就在这呆着!”
那娃娃脸手上铁板未停,口中笑道:“我当是谁,这不是付大当家么,还真是巧,承蒙你夸我一句厉害……咦?”
他不但说话的语气迟疑了一下,连手中那对铁板都慢了下来。
这短短瞬间,他便觉出来,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威力大不如前。
有什么东西使得它相形见绌。
那娃娃脸自乌篷底下弯腰钻出来,直起身子抬头往岛上望去。
“发现是什么原因了?月圆之夜,谁会注意到天上有没有星星?这便是我一直同你说的气势,你好好想一想,何为气,何为势?”卜云出声教训。
娃娃脸应了声“是”。扭头问凤嵩川:“岛上击鼓的是什么人?”
这还真是把凤嵩川给问住了。
偏这时候由船底下传来些微声响,这帮水匪虽得了王十三和付chūn娘警告,犹不死心,想要故计重施试着凿沉这艘船。
乌篷下卜云摇动了“铁煞铃”。
铃声尖锐,在方圆数丈登时盖过了自岛上飘来的阵阵鼓声,船舷之侧水花溅起多高,底下似有一条大鱼在挣扎翻动。王十三喝道:“住手!”向着船上扑来。
铃声未停。那铁塔少年迎上了王十三,此刻王十三这一方只有他看上去未怎么受影响,其他的人包括付chūn娘在内都在拼命往外圈逃开。
戚琴在岛上望见这一幕唤停文笙。对她道:“有人cha手了,来人实力很qiáng,咱们怎么办?是打还是退?”
文笙停了鼓,接过杨兰逸接上来的手帕擦了擦汗。未及说话,先观察湖上的qíng形。
这铃声十分熟悉。卜云怎么会不早不晚出现在天女湖?她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一定是钟天政已经离京了。
卜云师徒的想法可以忽略不计,需要推敲的是钟天政到底想gān什么。
她不说话,一旁的杨兰逸神qíng变得十分忐忑,嗫嚅道:“别退啊。王十三他们还在呢,姓凤那狗官还好好的,顾姑娘你要不管了么?”
文笙实话实说:“正在摇铃的这个人名叫卜云。是张寄北的死对头,非常厉害。我纵然想管,也力有不逮。”
杨兰逸闻言面现沮丧,若说他佩服的乐师,张寄北当然要算一个。张寄北jīng通多种乐器,一身的名士风采,同王光济过从甚密,和杨兰逸更是有半师之缘。
若说连张寄北拿来船上的人都没有办法,他自然不能怪文笙知难而退,就连他自己也得逃命,只能叫王十三等人自求多福了。
此刻湖上的形势已是一边倒,潜在船下的水匪一直挣扎不出,看样子竟似要被活活淹死。
王十三被那少年拦住,只觉魔音环绕直穿脑际,暗叫一声“不好”,当机立断舍了凤嵩川,冲着自己人喝道:“快到岛上去!”
岛上的乐师虽未露面,但实力无疑是很qiáng的,只有同那乐师联手,才能对抗船上这几人。
王十三只是一闪念间便打定了主意,飞身往岛上而来。
卜云“咦”了一声,道:“这小子有些古怪。”
娃娃脸接口:“师父,上回在邺州响马山寨,我和黑子遇上的人就是他,由始至终这人对我的铁板都没什么反应。”
“铁煞铃”猛然间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尖啸,啸音直指身在半空的王十三,王十三身形一顿,由空中“扑通”掉落到水里,所幸他落水之处离岛已经很近,一个猛子扎下去,连滚带爬上了岛。
卜云的声音这才不紧不慢响起:“看,也不是没有反应,只是比旁人迟钝一些。”
王十三站在岛上,“呸”地一声将不小心灌到嘴里的湖水吐出来,骂道:“你才迟钝,你们三个傻子,有本事上岛来和爷爷较量较量。”
卜云一哂,手里“铁煞铃”紧摇慢摇,原本qiáng撑着要上岛的付chūn娘以及几个水匪不由地爬起来摔倒,摔倒又爬起来,反复地在水里折腾。
凤嵩川见状赶紧自报家门,以向对方示好:“本官姓凤名嵩川,乃是奉旨去与南崇议和的钦差,打从这天女湖经过,谁料遇见了这帮匪徒。幸得三位仗义相救,敢问贤师徒贵姓大名,等上岸之后凤某定当厚报。”
说到此,他往四下望望,竟是一个手下都看不见了。
出发时一百多人,兵qiáng马壮,天女湖一翻船,短短工夫只剩了他光杆儿一个。
卜云没有理会他,只那娃娃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哎哟,钦差大人,失敬失敬。我们师徒凑巧由这里经过,遇见不平事,自然要伸手管一管。我等身如浮萍,今天在这里,明天还不一定在哪里,厚报到是不必了。”
凤嵩川碰了个软钉子,他还要依仗眼前的三人和他们这条船,一时间未敢造次。
娃娃脸转向了卜云:“师父,岛上的乐师不知是什么来头,待徒儿去会会他。”
卜云嗯了一声,吩咐船家:“靠岸!”又对娃娃脸道:“天黑之前咱们需得赶到江北,速战速决!”
凤嵩川闻言有些心神不宁,这乐师师徒也去江北做什么,总不会是好心专门送自己一程。
娃娃脸笑道:“师父放心,不会耽误您收拾那张寄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夜深沉
卜云口气yīn沉:“他和王光济沆瀣一气,不见得好对付。”
凤嵩川天女湖遇伏,带的人全军覆没,他现在正是六神无主,士气最为低落的时候。
若是人心头的那盏明灯可以为旁人所看见,这时候就可以发现,随着卜云师徒这几句对话,凤嵩川原本黯淡的心灯顿时为之一亮。
船上这师徒三人是去找张寄北和王光济麻烦的?
那不是正好?
老天爷到底没有把他bī上绝路。
就不知道真的假的,这般巧法,不会是什么yīn谋吧?不要紧,等到了江北,他可以慢慢打听这几人的底细。
如是没问题,这般高手,他定要将其收为己用。
此时船行靠岸,卜云停下了“铁煞铃”。huáng四娘等人或挣扎着上岸,或远远地逃了。
娃娃脸抬腿便yù离船上岛,一旁的少年“哎”了一声,道:“你自己去啊?”
几人这才发现遇到了一件为难事:得有人看着船。
凤嵩川不足以叫他们信任,三个人分开的话,总不能叫师父没人保护,可自己一个人上岛,不是找死么……
娃娃脸狠狠皱了皱眉,朗声冲着岛上邀战:“岛上的乐师,刚才那段鼓敲得不错啊,这会儿怎么没声了?出来吧,小爷现在手痒心也痒,咱俩当面锣对面鼓玩一场,看看到底谁厉害!”
停了一停,就听岛上树林子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道:“好,那就比一比吧。”
出声的是戚琴。
他左手的无名指虽不能弯曲,却不代表着变成了废人,重获自由之后。戚琴无时无刻不在琢磨怎么能弥补这一缺陷,把曲子拉完整了。
适才文笙敲了这么长时间的鼓,消耗太大,戚琴有意叫她休息一下,接下了娃娃脸的挑战。
戚琴原本在与huáng荟荪的那一场生死较量中感觉到了突破的契机,若不受伤,此时的造诣应该可与卜云一较上下。
可左手有一根手指不听话。这对乐师而言实在是太致命了。如今的他,就算要与晚一辈的弟子较量,也需得全力以赴。
好在戚琴生xing豁达。从未觉着乐师有多么高人一等,要不然也不会半生混迹于市井。
世间事,只怕有心人。
他当日都能以一根弦的胡琴拉出完整的曲子,现在不过少一根手指。难道就一蹶不振了不成?
正是这种信念,使得戚琴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自己的面子这些与琴无关的。娃娃脸手上铁板响起来的同时,他的胡琴也随之拉响。
这一曲节奏舒缓,没有那么多的变化和技巧,每到该左手无名指的指法。他都以旁的手指代替。
文笙学习音律这么久了,对胡琴也稍稍有了些了解。一开始见他右手持弓轻松随意,更显得左手几根手指说不出得忙乱别扭。不禁暗暗担心。
可片刻之后,文笙便吃惊地发现。戚琴这一曲音拉得很准,旋律衔接自如,更重要的是,她觉着琴曲的意境似是有了些微变化。
戚琴做为乐师拿手的几支曲子文笙都曾不止一次听过,要么曲调悲戚,恍惚间但觉残红落尽,繁华成空,令听者意兴阑珊生无可恋,要么yīn风习习,叫人生出种种幻象,因恐惧而惊厥。
可此时这一曲,却透着一种夜的深沉。
戚琴拉这首曲子显然不是临时起意,因为手指的不便,他将原曲进行了删简紧缩,旋律放慢,曲调变得挺拔而凝重,听上去原来的悲哀怨恨之qíng大减,反而透出一种刚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