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与笛声齐来,文笙只用一只右手,空弦散音,不用“滚拂”,她只“拂”,食指自外向内,接连抹过五根琴弦,琴声响成一片。
这是《行船》前段的一个小节,短到听不出旋律。
不要说此刻场上各种声音jiāo杂,就是鸦雀无声时来这么一声琴响,也不可能有人联想得到。
文笙的《行船》早已是熟练至信手拈来,只这一拂,冲着她扑过来的琴、笛之声同时一滞,如同碰上了一层看不到的屏障,再不能前行毫厘。
对方的三位乐师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加紧催动手里的乐器,抚琴的埋头,两个chuī笛子的鼓足了气,一时连脸都憋红了。
文笙手上再是一拂,那三人齐齐便是一震。
钟天政持箫的右手中指突如蝴蝶振翅般轻颤,发出一道指震音,这是进攻的信号,此音一出,除文笙外,其他三人放弃防御,三道声音向着对方那抚琴的乐师齐齐扑去。
第二百零五章 乍逢qiáng敌(粉220+)
那可怜的乐师陷入夹击,哪里招架得住,手下古琴发出“吱”的一声悲鸣,琴弦连着崩断了两根。
若非卓玄收手得快,他这一下只怕是要伤得不轻。
同乐台旁,那乐师的师长“腾”地站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见学生人没事,只是琴坏了退出比赛,这才松了口气,缓缓坐下。
四打三,随着那乐师退出,对方败局已定,钟天政等人没有趁胜追击,停了停,主考官击鼓,示意他们这边获胜。
对方四人下台来,神色凝重,面对师长询问,糊里糊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候第二场就要开始了,那队的师长只得先上台。
本来在他们的预计中,赢下第一场,第二场旨在熟悉一下对方这四个人,毕竟昨天只在场下看着,谭瑶华、卞晴川等人技艺到底如何,还需亲身体会。
没想到最是有把握的第一场竟然输了。
那第二场只有全力以赴。
很快四人就体会到了昨天那支队伍的窘迫。
要击溃对方,似乎只有先废掉卞晴川的鼓,有这鼓声,其他三人的妙音八法简直像是凭空高出了一重,可要想绕过谭瑶华和闻人英两大高手攻击到卞晴川,或许有队伍能做到,那也绝不是他们这一支。
左右为难之下,为首的乐师毅然带着他们杀向了逍遥侯杨绰。
出乎众人意料,杨绰死战不退,以大无畏的jīng神以一敌四,在己方鼓声的加持之下,他还坚持了片刻才退出战斗。
也就是这片刻。谭瑶华和闻人英各拿下对方一人,第二场以他们这方的胜利而结束。
台下观战的乐师们纷纷献上掌声。
连文笙、项嘉荣都大是意外,没想到关键时刻逍遥侯这般qiáng硬。
要知道虽然有那么多主考官紧盯着,乐师自己若是不够小心,还是会受伤的,每回团战尤其是最后的几场都有乐师受伤,像杨绰方才的举动便十分冒险。
还是卓玄最了解自己的师父:“他不是不跑。是懒得跑。真闹心!”
不管怎么说。团战到现在已是连下两场,十甲在望,第三局大家很是轻松地上阵。台下众人一看南院这队又是四鼓,靠前的赶紧往后让,空出一大片地方来。
对方八个人上台来,脸色都不大好。输已成定局,原来有过很多设想的第三场现在看也失去了意义。并且配合打得再好,还要实力说话,他们的那些设想,经过方才检验。怕是没什么作用。
这第三场对北院众人已经成了面子之战,为了面子过得去,八个人硬是咬牙坚持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只剩下了两位师长带着一个弟子苦苦支撑,而文笙这边杨绰和项嘉荣也先后退出。主考官眼见两队相差悬殊,北院获胜无望,击鼓结束了争斗。
待五组全部战罢,团战总的qíng况逐渐明朗。
按照先前定下来规则,文笙他们将休息一天,而后迎战本组剩下的两支队伍。
但傍晚时候,阁里又有新的通知下来,团战时间提前,个人战延后,明后两天全部用来打团战,赶在后天决出前十甲。
开始众人搞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谭瑶华很快就得知了消息。
纪将军所率大军将在三日之后到京,那天的上午巳时在皇城正门向建昭帝献俘,文武百官到场观礼,玄音阁会派出百名乐师前往奏凯歌,中午建昭帝赐宴三军将士,宫宴之后那老皇帝会带着文武重臣以及此次凯旋的高级将领们来玄音阁观看秋试。
玄音阁这边也是刚刚接到通知,圣驾要来观战,总不能给他看乱糟糟的小组战,所以要赶在那之前决出前十甲,老皇帝来了,直接就是十甲排位战。
文笙听到这消息,心中便是一动。
献俘当天玄音阁派出的百名乐师肯定不会有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观礼,若是没有,那么就只能等纪将军到玄音阁来才能见着了。
不知道久闻大名的纪将军长什么模样?
想不到同将军第一次见面,竟会是这样一种qíng形。
这天等他们回到马场,便接到了杜元朴派人送来的口信,内容同谭瑶华打听来的消息一致,将军府来的人还特意问了一句,不知道顾姑娘团战打得怎么样了,当天总要在场上才好。
文笙笑着回了个“放心”,那亲兵乐呵呵地走了。
组里还剩下两支队伍没有jiāo过手,一弱一qiáng,转过天来,文笙等人先战弱队。
这队的实力同他们第一天遇到的对手差不多,对上文笙八人有心无力,被他们gān净利落连下三城。
至此文笙一队在小组里三战皆胜,不管接下来迎战chūn试第二名的那支qiáng队是输是赢,进入十甲都成定局。
就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原来只是随意练练的四鼓竟派上了大用场,从一开战就随着他们,场场如此,观战的乐师们已经给他们起了个绰号“四鼓队”,意为只有这一招鲜,不知还能往前走多远。
献俘礼的前一天,共有十场团战要打。
这其中其实已经有很多队伍无望进入前十甲,还来参战只是为了学习,想在这种对战中提高自己。
十场团战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chūn试第二名和“四鼓队”的较量。
这一战,值得说道的地方很多。
比如说,四鼓有没有办法破解?若是连眼下这支qiáng队都破解不了,那岂不是要叫他们一路神气活现地敲到最后,为南院拿个第一回去?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危星剑和卞晴川的玄音阁第一鼓之争。
所以到了这两支队伍快要上场的时候,同乐台四周已经围满了人,连轻易不露面的老皇叔“赤乌”杨鸣岐都来看热闹了。
卓玄、项嘉荣都在等着钟天政拿主意,今日的对手很qiáng,不但师父qiáng,弟子也都不比卓玄弱。
连文笙也忍不住问他:“你不准备说点什么?”
钟天政笑了笑,道:“不是说好了今天依旧是四鼓么?咱们照老规矩,该怎样就怎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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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玄和项嘉荣只道钟天政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应了一声跟他上场。
文笙落在后面,却觉着钟天政适才的态度有些敷衍。
就好像因为这场比赛无关大局,甚至输了的话可以麻痹对方,对接下来的十甲排位战更有利,所以准备出工不出力。
功利主义者的算计总是将热血热qíng摒弃在外,不问过程,只看结果,并且你很难通过语言去说服他。
文笙不知道自己的预感对不对,只有先战了再说。
对方的四人,乐器分别是鼓、筑、琴、箫。
玄音阁主修筑的乐师不多,使筑这乐师的师父是玄音阁第一筑费长岚。
筑看起来像琴,有十三弦,是处于打击和弹拨之间的一种乐器,演奏时左手按弦,各种指法与古琴多有类似,右手执竹尺击弦发声,声音激越苍凉,恰可以调和鼓和琴箫的不协。
四位乐师已经做好了准备,神qíng郑重,并没有因为自己这边都是妙音八法四重,而对手水平参差不齐有所轻视,也不因双方都已提前进入十甲了心生懈怠。
卓玄若有所觉,冲己方三人道:“打起jīng神来!”
开场鼓敲响。
对方的鼓和卓玄的琴同时而发。
鼓师姓何,是危星剑的得意高徒。
危星剑的鼓攻势犀利,有极qiáng的破坏xing,他的杀手锏名叫“鼓上一字诀”。这是危星剑自己琢磨出来的,在他之前,从来没有乐师使出过,应天塔里也没有相关的记载。
姓何的乐师师承危星剑,据说危星剑的八个一字诀他学会了四个。
只一接触。卓玄就觉出不同来。
似有一股无形气làng伴随着密集的鼓点山呼海啸而来,迎面撞向己方四人,这一下,要声势有声势,要力量有力量,正是一字诀的“冲”!
卓玄见状不敢把防御完全jiāo给文笙,左手大指按弦。右手一记“长琐”。这记“长琐”足足加到十三声,用以对抗鼓声这一“冲”。
清亮的古琴按音与鼓声轰然相遇,只相持了一瞬。这一瞬,琴声有十三响,而鼓声何止于十倍。
气làng冲破了琴声的阻碍,向着四人席卷而来。
钟天政和项嘉荣同时以箫声竖起两道屏障。对面一道苍凉的筑声响起,如游龙般自气làng中幻化而出。登时就将两人的箫声一齐揪住。
二打三,竟是三人的这边落在了下风。
一旁观战的卞晴川不禁担忧道:“qíng况不妙啊。”
“呵呵,这不很正常么,晴川你还真信他们。以为咱这队能拿下第一?”几个年轻人不在身边,闻人英说话没什么顾忌。
卞晴川未答,这段时间他见钟天政和卓玄整天把第一挂在嘴上。一副手到擒来的模样,沉寂多年的热血忍不住跟着有些沸腾。不过他做为师长,这话要是说出来似乎有点贻笑方家?
台上对方的琴箫一齐加入,卓玄一退再退,右手急历、半轮、拨剌,他顾不得别的了,形势岌岌可危,总不能叫对方一冲而垮。
谭瑶华见状微微摇头,以古琴去与鼓比快,这种做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坐在他们这里,只听着热烈的鼓声、苍劲的筑声、以及北院另两个乐师jiāo杂在其中的琴箫合鸣。南院这边能看见他们动作,却不闻有声,他们的琴箫完全被席卷掩盖。
一旁北院的师长已有两人忍不住离座站起,如此声势,这是要大胜的兆头。
文笙一直没有闲着,她接下了对方的琴与箫,若非如此,仅靠卓玄,他们四人早被击溃。
钟天政没有来与她配合,而是与项嘉荣双战击筑的乐师。
这家伙……
文笙心中苦笑,随即将他置之度外,左手的无名指按弦出声,右手紧接两下散音,琴弦“仙翁”声响,恰似纤绳“吱扭”一声绷紧,拉纤的号子随即响起。
这一艘船顶狂风逆怒涛,能不能破làng而出,千钧重担落在了文笙一人肩上。
这等优势之下,竟然没能一鼓作气将对方四人冲垮,姓何的乐师大感意外。
自南院众人的反击当中他感觉到了一股排斥抗拒之力,温和却又坚定,当此乱局,他没有余暇细究,虽不知道这力量由何而来,但要想赢,必须要将办法将它击溃。
他鼓点一变,鼓声由疾转徐,全力几下重槌,宛如几个惊雷突然在同乐台上炸响。
鼓上一字诀:压!
受这一压,直面鼓声的文笙顿时就觉着一阵气闷。
纤绳那端仿佛陡然间多了块巨石,使她不得不奋尽全力与之对抗。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心慌气短,伴着阵阵心悸,幸好这大半年来因为练鼓文笙的体质大胜从前。
沉重的压力不但在试图gān扰她的心境,更影响她对出指轻重缓疾的判断。
《希声谱》是很qiáng,但弹《希声谱》的她却还不够qiáng。
一旦出错,《行船》作用不再,已方四人将失去它的庇护。
这是艰苦的相持,一旁几位主官互望一眼,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谁也没料到,南院这四位乐师处在如此劣势竟然堪堪撑住了形势。
这就像一座高塔明明已经倾斜,却没有轰然倒掉,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倒,也许盼它倒的人都入土了,它却还好好得歪在那里。
文笙的对手们此刻也有这种担忧,击筑的乐师猛然击弦,转调羽声,筑声激昂冲天而起,这是一个信号,自姓何的乐师鼓槌之下迸出了一串花点。
刹那间风云变色,巨làng翻滚。
鼓上一字诀:震!
鼓声、筑声、琴声、箫声混杂到一起,在项嘉荣的感觉中,同乐台突然塌陷,八人之中唯有他站立的地面四分五裂。
他心知这全是幻觉,踉跄了一下稳住,勉qiángchuī出一小段箫音。
对方乐师的筑声如离弦利箭,带着尖啸声飞扑而至,一举穿破了众人的防御,绕过实力稍qiáng的卓玄和钟天政,正中项嘉荣。
项嘉荣顿觉一阵头晕,站立不住,只得停了箫声,向虚空里一扶……
实力最弱的项嘉荣出局。
第二百零七章 软柿子(粉225+)
项嘉荣一出局,败局已定,卞晴川和谭瑶华忍不住站了起来。
连闻人英都觉着有些惋惜。
若是一上来几个年轻人就被对方击溃也到罢了,明明坚持了这半天,还是输了,自己人多少都会有点不甘心。
话说回来,台上有三个新生呢,在这等攻势下能撑这么久,很多乐师都觉着不可思议。
就有人想叫这不可思议延续的时间更长一些。
身为主考官的“藏头猱”陈老手里拿着鼓槌,却迟迟没有去敲鼓。
鼓不响,比赛继续进行。
大约一刻钟之后,台上南院三乐师中实力最qiáng的卓玄出局。
形势更是明朗。
危星剑、费长岚等人站起身来,准备要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