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不长,她很快弹完,一时间只觉心跳如擂鼓,半晌“啊”的一声跳到chuáng上去打了个滚儿,低声嘟囔:“不用睡了,这哪里还睡得着!”
这天是建昭三十年的八月二十三,天刚蒙蒙亮,奉京城就显出异乎寻常的热闹来。
老百姓纷纷聚集到从奉京西门到皇城的几条街道上来,一个个喜气洋洋,好似过大年一样。
对他们来说,要想占个既能亲眼目睹献俘大军,又不被驱赶的好位置殊为不易。
而那些权贵少爷富家子弟就一点都不着急,献俘礼要到快中午才开始,大军进城还早,在那之前,他们还有别的事qíng要忙。
今天早上,孤云坊开了玄音阁秋试团战前三甲的赌局,吸引了不少纨绔子弟赶去押注。
必须要快啊,等过了午,赌局会暂停,一直到傍晚前五甲定下来之后再重新开局,那时候赔率又会大变样。
像符鸣符咏就带着家丁早早赶去,分头把重注押在了谭三、谭四先生两队上,想了想,两人难得意见一致,又各押了文笙这队五百两。
大家是朋友嘛,虽然不怎么看好,也总要支持一下。
不过因为往年京城最大的纨绔李承运没有现身参赌,押在文笙他们这队上的赌注少得可怜。
辰巳之jiāo,西门外号pào声响,打下虎头滩大捷的主将纪南棠接到皇命,率众副将及三千兵马押着这一战活捉的敌方将领进城。
东夷主将是大首领晏山的弟弟,已经在战场上自尽身亡,俘虏中身份最高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因是晏山的亲侄子,大梁朝廷非常重视。
建昭帝专门下旨,着纪南棠用心看管,千万不要出现意外,一定要将他二人押来京里受审。
这支人马军容整肃,众将领俱是甲胄在身,囚车护在队伍中间。
街道两旁全是官兵,不准老百姓靠前。
高处的亭台楼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文笙同杜元朴、李曹几个也在其中。
李曹笑着叫道:“顾姑娘,你来看,中间骑黑马的那个就是将军。”
文笙伸长了脖子看,什么嘛,离那么远,又有头盔挡着,根本看不清楚模样。
大军再往前,将经过英台大街接近皇城御道。
而御道两旁刀矛如林,皇城前的广场上,文武大臣按班就绪,仗马、步辇摆放整齐,更有百名玄音阁的乐师准备好了金钟鼓乐,只等时辰一到,建昭帝出现在皇城城楼上,接受得胜还朝的将领们献俘。
第二百一十二章 纪大将军
日近中天,钟鼓齐鸣。
乐师们奏出来的钟鼓乐声响彻大半个皇城。
庄严肃穆的乐声令文武百官和众官兵不由自主心生臣服之念,向着城楼的方向拜倒。
一顶huáng罗伞盖出现在城楼之上,建昭帝身着明huáng龙袍,在众多御前侍卫的簇拥下,坐在了御座上。
少顷乐声停下,群臣起身,便有礼部的官员出列宣读圣旨。
圣旨褒奖了此次参与虎头滩大捷的众将士,对司马符良吉、统兵将领纪南棠等人皆有封赏。
符良吉等人上前接了旨。
那官员提了提气,高声喊到“献俘”,广场上的众多护军和纪南棠带回的三千兵士随之高呼,声震长空。
真正够资格在此刻露面的俘虏只有三十来个,这些人身穿囚服,手脚带着沉重的铁镣,在上百名孔武有力的侍卫押解下,进入广场,到了城楼前,被qiáng按着跪倒。
符良吉向建昭帝奏报了虎头滩大捷的战况,一一说明这些俘虏的身份,重点提了提晏山的两个侄子,并请示该当如何处置。
虽然早便知道跪在最前面的两人是东夷大首领晏山的亲侄子,建昭帝仍是居高临下打量了一番,吩咐那两人:“抬起头来。”
那两人yù待不听,旁边负责押解的侍卫已拽着他们的头发,迫使其仰起脸来。
在建昭帝和文武群臣的印象中,东夷尚未开化,那里的人要么矮小如侏儒,要么长得像恶鬼,没想到晏山这两个侄子虽然披头散发形容láng狈。细看模样,竟然都生得颇为俊秀。
兄弟二人虽然没有趁机叫骂,但或怒目圆睁,或面带不屑,显然对于战败被擒还不怎么服气。
建昭帝在心底哼了一声,下旨将所有的俘虏移jiāo刑司看押议处。
同东夷断断续续打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抓到对方这么高身份的人物。严加审问。想必可以自他们的嘴里获知很多有价值的东西,最起码也要把东夷潜在大梁的谍报头子,那个臭名昭著的鬼公子挖出来。
包括那兄弟俩在内。众俘虏又被侍卫们qiáng按着向建昭帝行了叩拜礼,而后由刑司的官吏们接手押解出去。
献俘礼毕,大乐奏响,建昭帝心qíng极佳。整个人好似年轻了十几岁,吩咐赐宴此次得胜而归的将领们。两位皇子以及文武大臣们作陪。
这场被载入《大梁书》的圣朝盛典文笙没有资格到场,只是后来才从旁人口里听说。
在当时,她已经同将军府的诸人告别,回去会合了谭瑶华、钟天政几个。准备出发去玄音阁进行下午的团战。
看到钟天政,她就想起昨晚两人的争吵,想起她说的“弹这个曲子要看心qíng。你在我眼前,我心里堵得慌。自然就弹不出来”,心中不禁好笑。
当着众人,钟天政到没给她脸色看,神色有些淡淡的,文笙想了想,gān脆也不告诉他那个好消息,准备等到了台上再吓他一跳。
呆会儿建昭帝要带着群臣到场,玄音阁这边已经做好了接驾的准备。
两院院长谭大先生、谭二先生俱都现身,同乐台四周空出老大一片地方,正中摆着御座,两旁是给臣子们准备的座椅。
除了打团战的十支队伍,其他乐师在接驾之后,都需留在十余丈之外观战。
结果皇宫里这顿御宴耗时太长,快到寅时,建昭帝才在群臣的簇拥下姗姗来迟。
等到圣驾临近,谭大先生、谭二先生率众乐师跪迎,文笙在人群里悄悄抬头,却发现跪在她身边的钟天政也在偷看。
不等看到走来的建昭帝和群臣,他两人先对视了一眼。
文笙暗想:“建昭帝虽然是他的大仇人,可上回在丝桐殿就已经见过了,他在看谁,不会也是将军吧?”
就见建昭帝面带喜意,步履稳健,两位皇子一左一右伸手虚扶,走在大皇子外侧的是司马符良吉,而二皇子身边却跟了一位身穿大红官袍的武将。
此人看上去大约三十五六岁的模样,面色微黑,除了这身官袍和一看就是饱经风chuī日晒的肤色之外,真是哪哪都不像个能征惯战的武将。
既没有面带煞气,身材也不如何魁梧,走在二皇子身旁,步子不大,透着一股从容。
再看面相,五官端正,双目有神,但这人颧骨稍平,加上两道长眉眉尾有些下垂,令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和善。
便在此时,文笙看到二皇子侧头不知与他说了句什么,这人回以一笑,笑容温和亲切,竟颇有些书生气。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纪南棠,她一直想见,却没有机会见到的纪大将军。
同文笙想象中的那人还真有些不同。
这时候文笙突然想起戚琴曾夸纪南棠是“十几曾得国士誉,二十文武振朝纲,谁人不读南棠句,谁人不识纪将军”,这其中虽然可能不乏夸大,但能写几笔肯定是真的。
回头定要找了他的大作好好拜读一下,看都写的什么。
建昭帝落座,叫众人平身,赐座文武大臣,特意将纪南棠安排在了他的下首。
谭大先生和谭二先生上前请旨,建昭帝简单问了问今天考试的内容,听到是十甲排位战的第一天,颇感兴趣,叫乐师们赶紧上台去比试,又留谭氏兄弟在旁,好随时解说一二。
谭睿博笑道:“圣上,这第一场是由为臣三弟所在的队伍和南院的一支队伍一争高下,南院这支队在chūn试时排在第七位。”
建昭帝一听双方实力如此悬殊,便道:“那这场怕是没什么看头。上回大比你两个兄弟那场才叫jīng彩,朕记得足足战了有一个多时辰。南棠,你长年不在京里,怕是没见识过我大梁乐师的团战吧。”
一旁的纪南棠听皇帝点了他的名字,连忙欠身道:“圣上说得是,臣只是听说过,一直没有机会亲身感受,实是好奇得很。”
这时候,同乐台上两队八位弟子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开场鼓一响,便即开战。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十甲排位第一天(四月微雨和氏璧+)
果叫建昭帝说中,这两支队伍实力相差悬殊,第一局两边上场的都是弟子,南院这边还多撑了几合才败下阵,第二局开始没多久,谭三先生便在捉对厮杀中将对方直接踢出局,而后四打三,飞快结束了战斗。
连下两局,第三局取消,进入下一场。
谭睿博陪在建昭帝身边,为他和群臣介绍刚才出场的几位乐师。
第二场是危星剑、费长岚等人对战chūn试第十名的南院米景焕那队。
这回两队水平相差更大,米景焕的鼓在大梁也算是颇为有名的了,对上危星剑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接连两场,战败的都是南院的队伍,谭二先生谭睿德神色坦然自若,建昭帝指了他笑道:“睿德这般沉得住气,真有大将之风,瞧这模样,接下来你的南院肯定是有杀手锏。”
谭睿德躬身道:“臣沉不住气也没法子,团战每年都输,臣都习惯了。”
群臣俱笑,谭睿博便笑着介绍接下来上场的这两队,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应是南院的队伍获胜,不仅因为他的四弟在其中,其他几位也都是南院顶尖的乐师。
chūn试的第三名对第八名。
建昭帝皱了皱眉,问谭氏兄弟:“有没有双方水平接近些,叫人提前猜不出胜负的比赛?朕和诸位爱卿看着也有点悬念。”
谭睿博心道:“明天开始前五甲的排位赛必定jīng彩,你来得不是时候哪能怪我们,这都已经把团战往前赶了。”
给皇帝回话自不敢这么说,谭睿博毕恭毕敬道:“回圣上,接下来的两场。一场是chūn试的第四名和第五名之争,另一场双方都是在chūn试之后新组的队伍。”
二皇子杨昊俭笑着cha嘴:“新组的队就直接杀入前十甲了,还是两支,不知是些什么人,队里的乐师我们可认识?”
谭睿博回答:“二殿下应该是认识的,北院乐师高岑和宗嘉祯因为得意弟子出师,几年没打团战了。正好今年chūn试之后。费文友和梅纵分别拜到两人门下,为臣索xing又找了两对师徒,帮他们凑成一队。没想到他们一路过关斩将,杀入前十。另一队更加特别,其中有三名年初入阁的新生。”
说到这支南院的队伍,自是谭睿德更熟悉些。更何况其中还有他的弟子钟天政,以及替他出战的儿子谭瑶华。
他便将队里八个人的qíng况逐一讲了讲。听到顾文笙的名字,不管杨昊御还是杨昊俭神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建昭帝到是来了些兴趣:“这么说,朕去年帮你们招来的这些弟子,都还可堪大用?”
谭氏兄弟自然齐道“皇上圣明”。
此时台上chūn试的第四名和第五名两支队伍正打得如火如荼。
这两支都是北院的队伍。不管是师长还是弟子,平时经常在一起切磋,对彼此的长处和弱点都十分了解。厮杀起来丝毫不手软,建昭帝等人虽是外行。有谭睿博在旁讲解着,都看得津津有味。
这一战,果然耗时很长。
双方各胜一局,而后进入十六人的团战。
杨昊御趁隙突然问纪南棠道:“纪将军,听说你与那位顾文笙十分熟悉,她在考入玄音阁之前,曾在你平安胡同的宅子里住了很长时间?”
这一句话,连建昭帝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纪南棠笑笑:“我接到家里的书信,其中有提到这位顾姑娘,不过和她还从未见过面。顾姑娘是离水人,首阳先生在我家中遇刺,多亏她帮着揪出了东夷的jian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段往事,在场诸人有隐约听说的,有压根儿不知道的,都被纪南棠吸引了注意。
相较看两支不那么顶尖的队伍团战,到还是听人说故事更有吸引力。
纪南棠便将首阳遇刺,离水城白典史家的少爷被杀,及至文笙先后以画揪出了疯犬商其和jian细陈慕的先后经过说了一番。
纪南棠讲的都是李曹去信中所说,他又不是军中那等大老粗,把这两起案子讲得颇为生动。
等他讲完,台上十六人的团战已经开始了,杨昊俭赶着说了句:“那你今天来着了,呆会儿那场两边与你都有渊源,费文友和梅纵以前不都跟着首阳去过离水么?”
纪南棠也觉着这世间的事实在是奇妙得很。
李曹曾去信跟他说过,招揽那位顾姑娘未成,索xing以陈慕的事做了个人qíng,拜托费文友等人到京后帮着美言,助顾文笙进入玄音阁学习音律。
后来因为顾文笙得罪了凤嵩川,这事不了了之,谁想这才过去了两年不到,费文友、梅纵和她在同乐台对上,要一决高下,现在他们是处在了平等的位置。
说别的都没用,既是比赛,还要实力说话。
台上苦战大半个时辰,chūn试第四的队伍以微弱的优势拿下第三局,赢得了比赛。
建昭帝带头鼓掌,很快同乐台四周掌声雷动。
文笙在台下观战,也觉着这个结果不错。
chūn试排名第四,正是“风惊鹤”乌大元的队伍。
自己的队伍是要进前五的,对方今天若是败了,她哪有机会在之后的比赛中遇到他,战胜他,以报当日在入学考中此人假公济私之仇?
比赛暂停片刻,给建昭帝和文武大臣们休息。
费文友、梅纵等人已经上台坐好,两琴一箫一瑟,四位乐师说说笑笑,神qíng非常放松,显然没把对手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