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长沙搔了搔脑袋:“花了这么多工夫,这又能看出什么来?”
文笙自遍地画卷中走出来,神色凝重:“你们有谁最近看过他的画?”
傅长沙对画画一窍不通,闻言望向白士元,心说那是你儿子。白士元沉默着摇了摇头,他上次认真看儿子的画还是好几个月之前。
文笙对他们的反应全不意外:“我第一次见到麟远的时候是在归雁楼,当时他拿了一些画作给我看,我记得很清楚,那些画现在这地上有几张,在他卧房画室里又找到了一些,唯独有一张当时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却怎么找都没有找到,问了书僮他也不知道,那张画不见了。”
傅长沙顿时来了jīng神,抢先追问:“是张什么样的画?”
“是张街头远景,上面画了不少人。”因为画的人多,当时文笙对那幅画格外留意,还点评了几句,所以印象很深。
白士元脸色微变:“是麟远在归雁楼的时候画的?”儿子在认识顾姑娘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天天呆在归雁楼的楼上,透过窗户向外观察,看到感兴趣的就照着画下来。
傅长沙也反应过来:“难道是他无意间看到了什么画了下来,乃至招惹了杀身之祸?”
话一出口,他目露惊骇向白士元望去,顿了一顿,带起一阵风推门出了屋子,飞快地将房前房后查看了一遍,确定白家的下人都离得甚远,不可能听到他们三个说话,才回来小心关上了门。
莫怪傅长沙反应这么大,这会儿不但是他,白士元也意识到了事qíng的关键,但觉身上阵阵发冷:照傅长沙刚才所言想下去,白麟远到底看到了什么?归雁楼位于将军府的后街,在三楼之上只怕整条街道都可以尽收眼底,难道他竟是看到了刺杀首阳先生的凶手?
不但看到了,还yīn差阳错把凶手画了下来?
白士元脸上血色褪尽,虽然已是尽力克制,手还是抖个不停:“这还只是咱们的猜测,事实不一定就是如此。顾姑娘,兹事体大,你千万要好好回忆回忆,不见的是不是只有那一张画。麟远他……”
他再也说不下去,整个人仿佛失了支撑,背靠着墙壁两手捂住了脸,一时老泪纵横。
不用他叮嘱,文笙这几天早已将这两回接触白麟远的细枝末节想了又想,她记忆本来就好,自忖不要说当时看过几张画,就是画上的人物表qíng都浮现在脑海中,这会儿敢对白傅两人言明,已是确定绝无差错。
“确实是这样,不会有错。”
傅长沙相比之下要冷静一些,案qíng有了进展,可惜不能以此来捉捕凶手。
他道:“画应该是被凶手拿走了,连林三谷都被灭了口,咱们没办法知道麟远当时看到了什么,只好把归雁楼周围的店铺和住家再好好查一查。”
话说到此,虽然他觉着没什么可能,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向文笙问道:“顾姑娘,你还能记得那幅画上都有些什么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文笙回望着他,虽然眼底都是血丝,但jīng神却很健旺:“当然。不晓得你们是否知道,白麟远画画从来是有一画一,有二画二,若当时街上有十个人在,他绝不会画成了九个,就连穿戴长相也都大差不差。那幅画我现在就可以凭记忆原样画给你们。”
第三十一章 按图索骥
一刹那间,傅长沙还以为自己领会错了文笙的意思。
当他把文笙方才的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听错,心中顿生荒谬之感。
距离文笙上回看到那幅画有多长时间了?按她所说,差不多得有半个多月。那不是一首诗一篇文章,聪明人可以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硬记下来,那样的一幅画白麟远光画需要多久?一笔笔地描绘,或深或浅,同样是画一个人,哪一笔差了毫厘,都会变得似是而非。按图索骥,哪里还能找得到真相?
这顾姑娘到底是想要试着做这么一件非人力可为的事qíng来哗众取宠?抑或是从一开始就在说大话撒谎?
一时他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好半天才掩饰了脸上的惊愕,道:“我亲自带人保护你。”
文笙好奇地打量了两眼傅长沙,目光在他的大胡子上扫过,这位傅捕头可从来没在她眼前显露过身手,只看块头儿,还没有她的三哥李从武魁梧呢。
不过人不可貌相,文笙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傅长沙飞奔去调人,白士元yù言又止,看着到比文笙还要紧张。
文笙恍若未觉,低头收拾地上的那些画,白士元和傅长沙既然已经看过,这些她辛辛苦苦拼出来的画便失去了价值,文笙把它们摞到一起,腾出地方来,笔墨纸砚依次在桌子上摆好,挽起袖子开始磨墨。
她手里慢慢磨着墨,目光沉静,一看就是在深思。白士元见状更不敢打扰,之前将军府录事李曹和诸县令接连给他施加压力,找到杀害首阳先生的刺客已是迫在眉睫,哪怕文笙所说的话再匪夷所思也要全力一试,这世上总有超出他们想象的能人异士,也许苍天保佑,这位顾姑娘就是有这种旁人无可企及的天赋。
傅长沙去的时候不短,回来时不但带来了一队衙役,还把将军府录事李曹领了来。
首阳先生遇刺身亡,凶手迟迟不能归案,李曹这些天感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焦头烂额之下,除了不停调遣将军府的兵,便是盯着县里的衙役。
这边傅长沙刚一调人,他就得到了消息随后赶至。
同在离水,二人先前便打过不少jiāo道,将军府录事是有品阶的军官,傅长沙见面自动矮半截,再加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事qíng如今有了进展,虽然还是猜测,恰也说明县衙这边一直在努力,所以他便将文笙的发现三言两语说了。
李曹闻言大喜过望,紧急调了个百人队过来。
将军府的护卫训练有素,个个身手不凡。他们同傅长沙调来的衙役两拨人马相互盯着,将小小跨院围得水泄不通,那杀手除非有通天的本领,否则绝不可能突破重围,再进去杀人灭口一回。
李曹、白士元和傅长沙三人守在屋里,只等文笙一将画画好他们就可以看到,然后立刻带着手下去抓人。
文笙这会儿已经提笔开始画了,她时画时停,那三个人生怕打扰到她的思路,在边上伸长了脖子望着,大气也不敢出。
随着文笙面前的画纸上着墨越来越多,三人神qíng不住变幻,傅长沙眼睛越瞪越大,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之色,连络腮胡子都跟着翘了起来。
他突然觉着这位顾姑娘可能不是在chuī牛,她在画将军府后面的那条长街,所取视角便是归雁楼的三楼窗户无疑。
像他这样的老离水,gān的又是这一行,天天走街串巷,将军府后街上都有哪些店铺,各在什么位置占地多少他闭着眼睛都能说上来,但也仅限于此,要叫他再详细说说每家店铺外边都是怎么布置,门头儿上字迹大小,绣着什么花,他还真说不上来。
可文笙却清清楚楚地一连画了好几家,同归雁楼隔街相望的兰花苑是离水最大的胭脂水粉铺,旁边的节节高是家卖糕点的,再隔壁是赵记衣铺……
画得bī真不说,单这份记忆力便叫人骇然。
这幅画上人物众多,文笙画得很慢,墨gān了好几次,到后来她频频放下画笔,离开桌旁,纤长的手指揉捏着额头在屋里踱步,显是越画到细腻处,她回忆起来越是费劲儿。
那三人虽然心急如焚,却半句也不敢催促。
白士元帮着磨墨,gān这个他好歹比另外两个人都要在行。
繁华的街道上有挑着担子叫卖的货郎,有在店铺门口洗洗刷刷忙活的婆子,有当街玩耍的孩童,也有步履匆匆的行人……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一幅喧哗热闹的场景渐渐跃然纸上。
有牵马的,有乘车的,有的人是正面,而有的却只是个背影。奇妙的是,明明那画纸并不很长,这么多人在文笙笔下却丝毫不觉着错乱拥挤,或远或近井然有致,一个个动作活灵活现,几乎要跃纸而出。
旁观的三人见状心中有数,这位顾姑娘说是将白麟远的画重新画一遍,实际上她的绘画水平可比白麟远高多了,只盼着她这画能原样留住白麟远画的那些背景人物,将他当时看到的信息全都包含进去。
这一画就画到了掌灯时分,文笙中途只喝了点粥,白士元等人胡乱吃了点gān粮,也都是食不下咽。
屋子里静悄悄得落针可闻,明亮的烛光下,文笙思量半晌完成了最后一笔,轻轻叹息一声,将笔放下,直起腰来。
白士元三人早等得急了,画上那些细致的地方必须要凑近了才能看清楚,他们从文笙此时的神qíng意识到画终于完成,顾不上别的,俱都挤到了桌旁。
出现在画上的店铺共有五家,人物远近十几个,其中各行各业有男有女,乍看上去一幅太平盛景,并没有什么异常。
相较整幅画卷的暗藏灵秀,这些人五官神态略显呆板,三人相信这是模仿白麟远所致。
但即使如此,也足以按图索骥。
白士元急切地向傅长沙道:“赶紧派人去,把这画上的人全部抓起来审问。”
第三十二章 画中人
傅长沙抓着那画不撒手。
他向文笙保证:“你放心,这画放我那里,除了咱们几个,我谁也不给看,绝不泄露半个字。”
别的不说,画上的货郎婆子他光看着就觉着面熟,若是给他这张画叫他对照着抓人,那是绝不会出错。而且这些人天天混在市井,相互间认识,一招供就是一长串,想问出点儿线索来应当并不困难。
李曹哪里肯叫他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带走,和傅长沙僵持了一阵,突然心中一动,松手将画让给了对方,转向文笙道:“顾姑娘,一幅画不够用,能不能等你休息休息,明日再帮我们画一幅?”
文笙似笑非笑望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若是案子由此破了,李大人莫忘把悬赏刺杀首阳先生凶手的赏银给我。”
李曹登时意识他心里的那点儿想法已经被人家看透,不禁老脸一红。
他怀疑这位顾姑娘是否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想趁机看看她能否再画一张一模一样的出来,对方明明知道,却不以为忤,要银子是在提醒他,人家是为给白麟远报仇,没义务帮着他抓捕杀死首阳先生的刺客。
他下意识便冲着文笙拱了拱手:“放心,不但我们将军府,还有首阳先生的弟子以及兵马卫张大人那里都出了赏银,一两也不会少了姑娘的。”
文笙心道很好,她现在正穷着呢。
白士元也被一言提醒,道:“还有我儿麟远的,只要能抓住真凶为他报了仇,老夫愿意倾家dàng产相谢。”
文笙忙道:“这到不用,我与令公子志趣相投,为朋友报仇那是应有之义。”
说话间傅长沙拿着那画又折了回来,指了上面的几家店铺同白士元商量:“典史你看,这几家管事的也需抓起来好好审一审吧?这辆马车像是去兰花苑的,叫他们回忆回忆,再查查账,应该能确定麟远是哪一天画的这幅画。”
白士元明白他的意思,挥手道:“抓吧,县尊那里我去说。”
旁的也到罢了,兰花苑的东家与诸洪带着点姻亲,不过诸洪早表过态了,白士元并不担心调查会受阻。
李曹更是gān脆:“要是不行我这边派人去。”
白士元目光落到了旁边的赵记衣铺上,突然想起一事,问文笙道:“若是我没记错,这家衣裳铺子的掌柜好像也姓顾,是你的大伯?”
他这么一说,傅长沙也想了起来,道:“顾姑娘你怎的也不说一声,这要一起抓了,再遇上底下人不知道轻重伤着可怎么好?”
文笙画的时候就想到会有此一问,听着白士元旁边接口道“知道下边人办案不客气,你不会亲自上门去问一问”连忙摆了摆手,一脸严肃道:“公事公办就可以了,傅捕头不用特意关照。”
她怕说了这话之后傅长沙还会手下留qíng,特意指了那画qiáng调:“依我看,这间赵记衣铺不但要查,还要做为重点好好地查。凶手不可能只因为白麟远看到他从闹市经过便杀人灭口,当时在归雁楼三楼能看到的范围内肯定发生了什么。大街上众目睽睽,店铺又就这么几家,同招待妇人孩子的脂粉糕点铺相比,还是这边的衣裳铺、书斋出事的可能xing大一些。”
白士元和傅长沙一边觉着她的话颇有道理,一边又忍不住暗想:“这位顾姑娘一定是和她大伯家有仇。”
赵记衣铺开在将军府后街,李曹对它很是熟悉:“这间铺子不但给女人订做衣裳,也兼卖男人的成衣。”
文笙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得不错,向傅长沙道:“我常听大伯说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换言之,就是谁也不得罪,想来对这样的老好人,不拿到他们的把柄,叫他们害怕,他们也不肯同你说实话。”
天堂有路而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文笙想收拾那姓赵的和顾大两口子已久,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她哪能不加以利用。
整天费尽心思地盘算哪里能坑人一把,叫对方不痛不痒吃点暗亏的事文笙从来都不愿做,一旦出手,必定要把对方打落尘埃,叫他再也爬不起来,更不用说有力量反噬。
只有这样,等她离开离水,李氏和李家人才有安生日子过。
“……”
傅长沙知道该怎么做了,狠狠查嘛,赵善道那老儿是有名的jian商,虽然逢年过节孝敬不少,不过和顾姑娘帮的忙比起来,那些根本不值一提。没做犯法的事最好,若是真有,就别怪他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