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奇正觉有异,就遇上了纪南棠派出去的斥候。
纪南棠听到消息,立刻意识到这支列登军队必是冲着自己来的。
据阵前传回来的消息。列登人仗着身高力大,装备jīng良,再加上一年多在大梁未逢对手,非常狂妄自大,能凑起五六千人,和自己这边人数相当,八成就觉得已经很看得起他纪南棠了。
他同汪奇叙了几句旧。便将他们一行好好安置下去。
这么说前方要面对的是东夷军队和列登人的两下夹击。纪南棠把亲信招呼到一起,通报了这个qíng况,大家一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提到最多的则是这支列登人马来得蹊跷。
他们不像东夷这边有备而战。早早准备了要打伏击,到像是突然接到了某种召唤,才在两天之内匆匆聚合起来。
难道是埋伏在西遥庄的东夷军队感觉到打不赢纪南棠一行,才喊了列登人前来帮忙?
副将孟振国道:“这到奇了。胜券在握地跑来伏击咱们,事到临头却又叫了列登人分功劳。鬼公子想搞什么yīn谋诡计?”
纪南棠没有对此多加评论,只道:“据探马回报,那些列登人距离西遥庄只有七八十里,此战必须要快。扫平西遥庄之后全军收缩,结锥形大阵,没有命令不得冒进。”
众将齐声应“是”。
这两天夜里纪南棠早对西遥庄这一战作了种种部署。此际无需多言,只特意叮嘱斥候队长派人盯紧了那队列登人马。起身道:“那就这样吧,传令下去,出发!咱们会一会鬼公子!”
这一耽搁,已经差不多到了午时,五月的白州已是十分炎热,这热又透着一股气闷和cháo湿。
东南沿海几州夏季很长,冬天又不冷,再加上雨水多,这就使得地面上沟壑纵横,到处都是密林和灌木丛。
眼前的西遥庄就是这么一种qíng况,附近山陵沼泽密林俱全,地势十分复杂,庄子在西遥山脚下,只有百来户人家,斥候没有办法深入进去,估计着这百多户早已遭了毒手。
纪家军的将士们披挂整齐,前头盾牌兵、弓弩手、长矛兵jiāo错成列,兵器在太阳底下闪着锋锐的寒芒。
纪南棠有个感觉,对手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既是双方都知道必有一战,也就不必佯装行军,他下令全军突击,先拿下眼前绵延数里的矮糙坡。
这段路明显被东夷人提前做过手脚,遍地沟壑,换一支军队得知消息,十九要绕路而行,但纪家军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的主帅下命令时用了一个字:推!
直接推过去。
白州首战,将士们气势如虹,全未将成倍于自己的敌人放在眼里。
战鼓声“隆隆”,响彻战场,纪家军的将士们这两天已经习惯了这会叫人热血沸腾的鼓声,此次出征,随队有五十名玄音阁的乐师,而击鼓的听说正是他们的队长。
这鼓声仿佛能激发出自己人身体的潜能,叫他们挥动兵器更有力气,身手更加协调,注意力更为集中……
喊杀声震天,数不清的东夷人从糙丛中、沟壑里钻出来,对上纪家兵,两下陷入短兵相接。
文笙专心击鼓,没有空去看前方的qíng形,云鹭持刀守在她身旁。
空气中很快弥漫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不知不觉间,文笙竟生出一种方圆数里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的错觉。
有乐师加入的六支队伍已经开上去了。
虽然乐师们在个人能力上要远超同组兵士,但此刻完全是由纪家军占了主导,他们跟在队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战争的残酷吓坏了他们,一个个神qíng恍惚,如坠不醒噩梦,偶有几个发出乐声的,音也不知走去了哪里。
但即使如此,纪家军推进的速度仍然非常得快。
文笙能觉出来,放置战鼓的车一直在前行,从来都没有停下来过。
她离着帅旗很近,依稀能听到纪南棠的声音,一道道命令传下去,这是他的嫡系人马,跟着他血里火里一路杀过来,早已是如臂使指,区区两倍敌军就想阻住他,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钟天政没有冲在最前面,因为没有队伍,所以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他离着文笙约有一箭之地,微微皱眉,观察着两军jiāo战的一些细节。
很快他就看出来,纪家军是形成了一个个小型军阵,或十人,或二十人,盾、矛、刀、弩各有分工。配合默契。
这默契一看就是经过常年训练征战培养出来的。远非他们当日团战匆匆学到的那两下。
东夷人若被从藏身之处横扫出来,几乎连一个回合都撑不住,怪不得纪南棠下令“推过去”。简直是挡者披靡。
远远的,西遥山方向有锣声响起。
敌人撤兵了。对方主将眼看不敌,当机立断,放弃了这数里矮糙坡。
纪家军衔尾追击。数千人马加快了行进速度。
文笙经云鹭提醒,停鼓稍事休息。
纪南棠叫来前军副将。问他双方伤亡qíng况。
听过报告之后,纪南棠半晌没有说话。
他到不是心疼自己人的死伤,打仗必有损耗,纪家军伤亡人数不大。在预计范围之内,叫他颇觉意外的是敌人那边,若是副将统计的不错。这个数字大大低于事先设想。
难道竟是佯败?
纪南棠坐于马上向远处眺望,问跟在身边的斥候:“前面是乱石山道吧?可找人打听过了。这条路有多长?”
斥候大声回道:“将军,据附近村子的人讲,差不多有两里长,而且里面有几处非常狭窄,仅容两马并行,便于藏匿,易守难攻。这还不算,敌人若藏于两旁的高处,向下放箭推石头,下边的人怕是很难躲避。”
话说到此,众人哪还不明白,敌人之前将伏击地点选在西遥村附近,正是冲着这条山道来的。大约是发现大梁人马有备而来,这才在矮糙坡试着jiāo了下锋。
纪南棠点了点头,道:“传令下去,叫前军在山道前集结,不得擅进。请汪先生他们过来吧,再叫一下顾姑娘。”
文笙早就等着了,就算纪南棠不找她,她也要主动请战。
“将军,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准备,然后我带着乐师所在的六队人,将这条山道拿下来。”
纪南棠松了口气:“如此拜托了。敌人据险而守,弓箭很难把他们打下来,我想也是各位出手比较合适。呆会儿等汪先生他们回来,我叫他带人过去帮忙。”
汪奇冲到前面去了,得等一会儿才能过来。
文笙应了,众人让出路来,她匆匆往山前赶,走至中途,想起钟天政来,抬头四望,在人群中找到了他。
文笙冲他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直奔前面,去与华飞舟等人会合。
这一战从开始到现在也有将近一个时辰了,大家应该初步适应,不至于手脚发抖,chuī弹不出音来。
大军已在山道前集结,文笙很快找着了几支乐师队伍,将众人叫到一起。
仗打到现在,看上去最镇定的是文笙和钟天政两个年轻人,其他人要么还没回过神来浑浑噩噩,要么咬牙硬撑着,但比刚开始时的战战兢兢是qiáng多了。
文笙把乱石山道的qíng况说了说,沉声道:“这是我们这些人大显身手的机会,我向纪将军保证,玄音阁的乐师出手,会顺利把山道拿下来,这条路不长,呆会儿分成六段,大家各守一段吧。我会留在最中间,直到大家都脱离危险。”
众乐师都知道文笙的乐声具有极qiáng的防御,对她这安排到是说不出什么来。
不少人更是觉着开战至今的表现太丢人了,正可借着这机会扭转一下纪家军对他们的看法。
钟天政走过来,发出疑问:“我呢?”
文笙扭头冲他笑了笑,阳光下,她这笑容竟显得颇为明朗,叫人一时忘却了身处战场的恐惧。
但在钟天政看来,她突然笑成这样,必定是不怀好意。
果然,就听她道:“钟兄没有队,我jiāo给你个艰巨的任务,看好大伙,不要让任何人出现伤亡。”
众人都是一呆,就连钟天政也忍不住跟着呆滞了一下。
随即他嗤笑道:“队长,你到真看得起我。两里长的山路,你当我是神仙,谁有难都能及时赶到?”
文笙没有搭理钟天政,转身望向疾奔而来的汪奇等人,相互间简单打了个招呼。
她将汪奇介绍给众乐师:“这位汪大侠身手高qiáng,死在他手里的敌人不计其数,纪将军知道大家想身边有武林高手保护,特意请他来协助咱们。”
乐师们原本没听说汪奇,但刚才jiāo战的时候,他们位置比较往前,看到汪奇带着一队人杀进杀出,挡者披靡。
不少面露紧张的乐师登时便松了口气。
文笙点了点汪奇和同来的伙伴,刚好二十四人,如此不用争不用抢,一队分四个,请他们呆会儿和同队乐师相互照应。
文笙有云鹭陪着,钟天政左右看看,敢qíng就自己孤家寡人,什么都没分到。
不用他吱声,慕容长星抢先抱不平:“钟师弟怎么没人保护?不然叫他和我们一组就是了。”
慕容长星这一开头,登时引起好几队争抢,钟天政任他们示好,笑眯眯地不作声,两手抱臂,等着看文笙怎么应对。
文笙瞥了钟天政一眼,对他那点心思明镜一样了然于胸。
她似笑非笑道:“诸位有所不知,钟兄一直和大伙藏着杀手锏呢,他有一招‘箫音十八跌’厉害非常,防御之qiáng即使是和我的琴声相比,也不遑多让,所以大家就不必为他cao心了。我没有说错吧,钟兄?”
钟天政望着她半晌,才咬牙道:“没错,甚好。”
慕容长星“哦”了一声,众乐师不管是否和钟天政jiāo好,都忍不住露出了好奇之色:和顾文笙的防御一样厉害?关键钟天政不像顾文笙,他箫声的攻击力也很qiáng。他之前输给顾文笙,该不会是故意相让吧。
云鹭、汪奇等一众武林好手却都忍不住面露古怪。
他们都听说有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工夫叫做“沾衣十八跌”,怎么乐师技艺里也会有差不多的名目么?
钟天政面上带着笑,这笑却没有到达眼底。
他目光幽深望着文笙,这丫头自从当上队长,又仗着打赢了赌,从离了奉京就处处想着拿捏他,现在更以他会武功相要挟,叫他给纪南棠卖命。
文笙没有多理会他,她自云鹭手上接过“太平”,对众人道:“走吧。”
第二百九十四章 以己之长,攻人之短
前面的纪家军得了命令,给这些乐师们让出条路来。
无数双好奇的眼睛盯着文笙和她身后的这支队伍。
文笙单手托住了“太平”,要边走边弹琴,她只好用一只手来弹散音。
这个时候就看出来笛箫之类乐器的方便之处,钟天政走在她侧后方,将晶莹剔透的dòng箫在指间耍了个花儿,透着潇洒写意,简直如翩翩佳公子huáng昏走在与佳人相约的路上。
云鹭、汪奇护在左右,两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前面山石阻隔视线,看不到敌人,但习武之人五识敏锐,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一股浓重的杀气。
文笙也感觉到了,随着她距离山道入口处越来越近,那股杀气直直瞄准了她的额头,激得她眉心隐隐生痛。
文笙右手食、中、名三指相并微屈,斜向左方用力拨用琴弦,双声拨剌,琴音深沉有力。
如一幅立轴的山水长卷缓缓展开,行舟江上,青山相随,清风一推,水面漾开层层波làng,琴声平稳,江面有多开阔,心境便有多无碍。
古今兴废若反掌,青山绿水固无恙……
琴声竖起的屏障无形无影,众人只听“铮”,“铮”,一声声厚重的琴音震撼心魂。
以文笙为首,这近百人离着山道越来越近,只差十余丈。
便在此时,高处的一块山石后头,依稀有人影一晃,锐器破空的尖啸声骤然响起,半空如划过一道闪电,一根两尺多长的铁箭以ròu眼难辨的速度向着文笙飞来。
she箭之人臂力惊人。箭法高超,这一箭瞄准的是文笙双目之间,俨然是想将她一箭钉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太快了,众兵士惊呼声响起的时候,那箭离着文笙已不过丈许!
“啊!”“快躲!”
“铮!”文笙不避不闪,她的对应只是食指由外向内猛然一“拂”琴弦。
这枝沉重的铁箭来势一滞,停在了距离文笙丈许外的虚空。“嗡嗡”“嗡嗡”。它在不住震颤,显然遇到了看不见的阻碍。
文笙但觉热血上涌,面颊发烫。太阳xué一涨一涨的,心跳也越来越急,身上手上像压了千钧之力。
这是常人难得一见的相持,对文笙而言也是少有的体验。
只是时间很短。铁箭锲而不舍地将与文笙的距离缩短到七八尺,被云鹭纵身收在手中。
纪家军虽然军纪森严。却不禁止他们为己方乐师这神奇的应对轰然喝彩。
太涨自己人的志气了。
只是这么一停顿的工夫,众乐师纷纷出手,琴箫声杂乱,目标都是对准了山石后头那放箭的人。
藏在暗中的敌人一击未成。很快遁走。
文笙暗暗叹惋:这么多乐师却各自为战,形成不了合鸣,若是有钟天政手下乐师那两下子。对方哪里还走得脱?这she箭的人看身手必是东夷军中的要紧人物,说不定就是she死了聂信厚的鬼公子。
若是他的话。那还真要打起十二分jīng神。
文笙暗生警惕,面上沉着冷静,好似成竹在胸,可步履间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毕竟她身后还跟了那么多乐师和武者。
但其实拿下这条山道,比文笙预想的要顺利得多。
文笙等人一进入山道,迎接他们的便是乱石横飞,箭簇如雨,乐师们开始还击,乐声无需准头,一扫一大片,东夷人无论藏身石头后还是堵住耳朵全都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