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数十个东夷人自高处滚落,被汪奇带着人上前手起刀落,局势变成了一边倒。
东夷人尝得厉害,仓皇后退,乐师们占领了整条山道,纪南棠下令全军迅速通过。
西遥村的大致地形早已打探明白,山道过去又是大片的灌木丛和矮糙坡,一直绵延十余里,天然适合用来打伏击。
经过这两番jiāo手,纪南棠所率的军队人数虽少,却正是气势如虹,而且多年转战白州的纪家军并不怕这种地形,山林沼泽叫他们更觉着如鱼得水,进退自如。
战场上练就的直觉使纪家军的高级将领们都意识到,冲过去,此战必胜!
半个时辰,全军通过崎岖山道,文笙信守承诺,果然最后一个自山道里出来。
前军在纪南棠的指挥下已经呈扇形散开,四野一片喊杀之声。
景杰带队负责接应文笙等人,文笙叫乐师们去同他带的亲兵组队,钟天政留下照应,她则和云鹭去追纪南棠。
与此同时,纪南棠由两军jiāo锋中发现了更多的异常。
队伍推进得太快了,顺利得有些不合常理,目之所见一个东夷兵卒都没有,看起来像是敌人趁他们小心翼翼通过山道的工夫,已经全军后撤,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若对手真是鬼公子,怕是在酝酿更大的yīn谋。
前军已按他之前的命令开始收缩,放慢推进速度,结成锥形大阵。
就在这时,探马飞驰而来。
“报,将军,已经探得列登的军队正全速往这边而来,离咱们只有十余里了。”
纪南棠微微皱眉,传令下去,速速结阵,准备迎敌。
列登帝国的敌人他徒闻凶猛残bào之名,没有jiāo过手,不过照汪奇等人的描述,列登人大多勇而无谋,在白州这片土地上,纪南棠觉着他们应该比鬼公子所率的东夷人更好对付。
“还未发现东夷主力位置?”
“没有,大家正在加大搜索范围。”
就这么个把时辰,那万余人会退去哪里呢?
纪南棠思忖片刻:“派人深入东南方向和这队列登人马身后看看。”
斥候队长应了声“是”,调头催马而去。
副将孟振国一直守在纪南棠身边,此时道:“将军,东夷人该不会是打着坐享渔利的主意吧?”
“到底是坐享渔利还是找了替死鬼,需得找到他们的主力再看。但有一点,这支列登军队必定是东夷人通风报信喊来的。”纪南棠道。
孟振国骂了一声,不齿道:“那劳什子鬼公子哪里懂得怎么打仗,就只会耍yīn谋诡计。”
纪南棠若有所思:“你不要小看了yīn谋诡计,咱们不擅长这个,才特别容易吃亏,以己之长。攻人之短。也算是深谙兵法之道。”
文笙和云鹭过来,远远听到纪南棠说话,文笙笑问:“什么兵法之道?”这半天时间。她已经逐渐习惯了战场上的氛围,变得自如起来。
纪南棠身边几位副将闻声望来,纷纷同文笙打招呼。
这两天,他们见识了文笙的胆量和实力。对她发自内心地尊重起来。
孟振国笑道:“将军在说那鬼公子。等抓到这狗贼,千刀万剐。方能解我沿海几州百姓的深仇大恨。”
文笙点了点头。
纪南棠同她道:“列登人到了,马上有一场大战要打,还需借助你的鼓声。”
“没有问题。”文笙把“太平”jiāo给了云鹭。
果然就见远处旗帜遮天蔽日,尘土飞扬。只看这行军闹出来的动静。似乎远远不止五六千人,文笙几乎以为探马有误。
可一个斥候弄错了,不会这么多斥候都错了。云鹭见她面露狐疑,压低了声音道:“列登人长得像熊一样。又喜欢骑着马打仗,坐船来到咱们这里,很多人第一件事就是先想方设法抢到战马。”
纪南棠先前派出去的斥候接连返回,终于有两三骑带回来东夷主力的消息。
“将军,找着东夷人马了。他们看起来并没有和列登人一起夹击咱们的打算,一路往东南方向退走,马上就要脱离战场,此时不追的话,肯定就追不上了。”
纪南棠沉默着挥了下手,示意知道了。
大敌当前,怎么也不可能分兵去追击他们。
孟振国回过味来:“奶奶的,还真是找了列登人来做替死鬼。”
纪南棠道:“都是敌人,既然送上门来了,不要放过,先把这五千人马吃下来再说。”
短短瞬间,他已经有了推断,想是东夷人原本仗着人多,准备打一场漂亮的伏击,给他来个下马威,结果事到临头,不知怎么判断出按双方的实力,他们人多也打不赢,为了不影响士气,gān脆把列登人找了来,东夷军队稍一试探,随即撤走,结果闻讯赶来的列登私军到变相为他们断了后。
不客气地说,别看这支纪家军人数不多,有乐师们助阵,就算东夷人留下来夹击,在这大片的树丛里开战,纪南棠也有信心把对方两支军队共计一万五六千人全部拿下。
列登军队气势汹汹上来,结果遭遇了迎头痛击。
瘦弱单薄的大梁人离远以长矛、棍棒把他们击倒,跟着就有数不清的刀枪戳刺下来,弩箭如雨,甚至连偷袭他们的人都没见着,只听到一阵奇怪的乐声,便觉头晕目眩,脑袋里轰鸣,站立不住。
这一场大战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纪家军这边宛如砍瓜切菜,列登私军除了少数见机快逃得早的,几乎是全军覆没。
这场胜利来得非常及时,等战罢收拾战场,即使是华飞舟、葛宾等一众乐师也彻底克服了恐惧,颇觉扬眉吐气。
有能力左右战局,决定他人的生死,实现自己的价值,这种滋味简直太美妙了,足以叫他们忽略掉战场上特有的血腥和死亡。
就在他们感觉飘飘忽忽像做梦的时候,文笙正陪在纪南棠身边,听他与众将商量接下来的行军方向。
大梁的十余万大军驻扎在两处,是先去与童永年所率的纪家军会合,抑或是先去接手米景阳的军队?
纪南棠没怎么犹豫,便有了决断:“待我写封信给童永年,咱们全速赶路,去和米景阳部会合。”
他有句话没说,童永年对上列登主力虽然是节节败退十分吃紧,可只要别犯糊涂,好歹不会出大乱子,米景阳这边他是真不放心。
同鬼公子初一jiāo锋,他便觉出来,东夷军队在此人的率领下作战方式与以往大不相同,怪不得鲁大通那等老将会一败涂地。
这一天下来,纪南棠所率人马损耗不大,接下来全军整队,昼夜急行,顺路收拾了两支不长眼的海盗,到第二天中午,纪南棠赶到了朝廷大军的驻地成河,与带兵副将米景阳见了面。
成河野外,朝廷的大军和东夷军队仍在jiāo战,双方互有死伤。这支由鲁大通带到白州来的人马,已经由最初的十余万,锐减至六万多人。
纪南棠立刻命孟振国等人参战。
他和米景阳顺利jiāo接了兵权,又将文笙等人介绍给成河的将领们认识。
文笙对米景阳十分留意,从朝中派系上讲,米景阳是鲁大通的人,而纪南棠却是符良吉的学生,米景阳对纪南棠有心结是肯定的,可另一方面,文笙还挂着营救被俘的李承运,米景阳出身斐园米家,鲁氏那几十个人都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
文笙没有急着出手,初来乍到,她想先观察一阵。
进到六月,这支朝廷大军在纪南棠的指挥下,战场上接连取胜,迫使东夷军队后退近百里,一直退出了涿青乡的地界。
涿青乡,那是鲁大通战败,李承运被俘的伤心地。
朝廷两路大军分工明确,童永年得纪南棠授意,死死拖住了列登主力,纪南棠准备先收拾了鬼公子这支东夷人马,再去剿灭那几万列登军队。
退且随他退,越退能腾挪的地盘越小,早晚有缚住这条毒蟒的那天。
叫东夷和列登联军更加头疼的是,纪南棠在白州的民望太高了,他一来,白州尚存的官吏不知由哪都冒了出来,各地富绅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组织起团练,自发对抗散兵游勇以及海盗。
短短时间,白州糜烂的局面竟是焕然一新。
到六月底,一股流言先从白州刮起,而后迅速向着彰州、临诏等地漫延。
纪南棠纪大将军乃是天上的战神下凡,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所在处群邪辟易,他一发怒,人马俱惊。只要有他挂帅,很快就可以平定乱局,把来犯敌人赶回海里。
传得这么快,自然是因为百姓们喜闻乐道。
但传着传着,内容变了,不知何时变成纪将军乃是天帝之子,天帝不忍心看百姓受苦,特意派他来救民于水火。
第二百九十五章 齐聚白州
七月上旬,这股流言已经传进了京里。
杜元朴特地写信提醒纪南棠。
朝廷对鲁大通和符良吉的处置已经下来了,鲁大通罚俸一年,责令闭门思过,符良吉调任司空,主管整个大梁修河铺路去了。
他的司马一职没有合适人选顶替,暂时空缺,所管兵事由同安侯白文瑞暂代。
从表面上看,挨罚的是鲁大通,符良吉平调,但细思这里面,实在是意味深长。
罚俸和闭门思过对鲁大通而言不痛不痒,本来打了这么大的败仗,又把身为皇帝外甥的女婿连累惨了,即使没有闭门思过这道旨意,他也没脸到处见人,必然要在家里呆着避避风头。
符良吉那里却不一样,他失去了兵权,接手的又是二皇子的舅舅,用不多久,他提拔起来的亲信下属就会被从各个要职上一一调离,多年心血风流云散。
杜元朴在信中写道,建昭帝已经病得时常连早朝都没法上了。即使在这种qíng况下,他仍拖着病体,这么快把这事处理了,明显是因为最近盛传的流言。
换言之,符良吉被调,是沾了纪南棠的光。
调职后的符良吉显然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他不再写信给纪南棠,却在杜元朴上门看他的时候,隐晦地提了一下,与鬼公子这样的对手jiāo锋,胜负不仅仅取决于战场上。
紧随着这次调职,建昭帝又下了道圣旨,朱子良官升一级,依旧统率江北大营的人马,同时还赏赐了凤家。
圣旨用词含糊。大家都搞不明白朱子良因何升了官,若说是平定江北叛乱有功,仗是二皇子和纪南棠打的,这功劳也不应该落到朱子良头上,不但没功劳,细论起来,当初南崇帝的叔父梁兴业死在江北大营。朱子良还有很大的责任。
更叫人莫名其妙的是对凤家的赏赐。
凤嵩川奉旨去江北。倒霉地赶上了王光济造反血洗齐园,江北地方官几乎被他屠戮gān净,凤嵩川也就此失了踪。
这么久音讯皆无。百官都当这人死在外边了,同上任时的风光相比,这两年凤府闲得门庭长糙,如今听说是庶长子当家。奴仆没剩几个,去年还出了小妾卷了财产私逃被抓回来送官的丑事。
按说建昭帝不会无缘无故想起凤嵩川来。他这一赏,不免引得群臣纷纷猜测,难道凤嵩川其实没死,只是这两年在外头为皇帝做什么秘密的差事?
反正若不是建昭帝病糊涂了。就还是为了压制纪南棠。
这些消息,纪南棠有意控制,没有在手下将领中传开。但文笙却是早早就知道了。
涉及凤嵩川,文笙第一个就想到找钟天政细问究竟。
她还记得。在江北的时候,钟天政曾经向她许诺过,保证不让凤嵩川活着回到奉京。打那以后,凤嵩川果真销声匿迹,文笙也就再没有过问。
但即使不问,她也猜得到,凤嵩川若是未死,十九是落在了钟天政手里。
如今那老皇帝又想起凤嵩川来,说钟天政未在其中捣鬼,怎么可能?
如今朝廷大军已逐渐挽回劣势,这支玄音阁的乐师队伍在战场上屡立功劳,全军上下都另眼相看。
乐师们的营帐扎在一起,靠近中军,四周有重重兵士保护,像华飞舟、安敏学这些高门子弟更是有了自己的侍从。
虽说出发的时候不让带亲随,路上大家都过了一段很是艰苦的日子,可会合了大军之后,这些乐师们的家族很快就通过斐园米家把人安排进来。
米景阳好歹也是副帅,所以不管纪南棠还是文笙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文笙和钟天政的营帐相隔不远,文笙一路过来,凡是看到她的乐师和侍从都会主动与她打招呼。
正像之前纪南棠告诉她的那样,战场上经过生和死,考验和磨合,乐师们很快放下了对她的成见。
稳定下来之后,文笙提议按乐师们的攻击方式、乐声特点重新分组,这些天华飞舟和钟天政正带着众人研究此事。
钟天政见文笙过来,请她进帐落座,帐外一个小校跟进来,帮着斟茶倒水。
这些亲兵文笙那里也有,不过她是女子,这些人只帮着站岗守个门。
文笙还是因为此人脸生多看了两眼,没当作一回事,那人行个礼退出去,文笙收回目光,直接进入正题。
钟天政闻言笑了笑,将文笙眼前的那杯茶端起来递给她:“别急,你是从纪南棠那里赶过来的么,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这是慕容送我的,茶是好茶,可惜泡茶的手艺太糙了,教了多少次都学不会。”
文笙接过来,没有喝,重新放回到桌上,眼望钟天政等他回答。
钟天政无奈地摇了摇头:“凤嵩川你管他作甚?我都跟你保证过了,不让他活着回京,好吧,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这样总行了吧。”
文笙注视钟天政半晌,还是没能从他脸上发现什么端倪。
她有些伤感地想,到这般时候了,钟天政还在打他的小算盘,要命的是,他的杀伤力一向了得,自己完全没有办法预测到他想要做什么,最终会伤害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