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兰逸吓坏了,扶她找了块石头先坐下。
文笙这等qíng况已经是十分反常,杨兰逸没有经验,换做华飞舟等人,一经留意,就会发现她这是受了内伤,伤得还不轻。
早在大军入城的时候,文笙因为消耗太大就应该休息,结果她没有,反在接下来激发了所有的潜能。
通常qíng况下,乐师的jīng神一旦承受不住负荷就会晕倒,随之陷入昏迷,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但文笙哪里敢放任自己昏过去,由始至终qiáng大的责任感一直迫使她头脑保持着高度的清醒,竟真的克服了本能,坚持到最后。
这会儿她纵是想昏过去睡上一觉也办不到了。
此刻华飞舟等人却无暇注意到文笙的异状。
这一整顿队伍,玄音阁的乐师们就乱了套。
高祁所率的那支乐师队伍死伤惨重,高祁本人没什么大碍,擦着汗如丧考妣来找华飞舟等人解释,江焕重伤,安敏学被火烧到,虽然不致命,但伤的是脸,文鸿雪失踪。
除了文鸿雪,玄音阁乐师在大火中不见了的还有六人,此刻粮库已经彻底倒塌,被烧成一片焦土,里面根本不可能还有活人,说是失踪,大家都知道人已经没了。
大家都是同窗好友,平日一起学习,互相切磋,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大伙都还好好的,突然之间已是天人永隔。
自从来了白州,玄音阁的乐师们虽然也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直面生死,但其实有文笙,有纪家军,他们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所以一下子没了这么多人,谁也接受不了。
不等文笙发话,他们已经将高祁团团围住,大声质问。
同样被困火海,为什么他们就全部活了下来,而高祁那边就死那么多人?
不是高祁无能,就是他居心叵测,除此还能有别的解释么?
明明之前高祁将人要走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说会确保大家的安全,如今玄音阁的乐师们死的死,伤的伤,他高祁却还活蹦乱跳的,总之这件事没完。
米景阳看在眼里,没有制止。
事已至此。不如叫大家发泄一下。
这事其实不能完全怪高祁,但有顾文笙这队长一比较,连他对高祁都有了怨言。
屁本事没有,就知道拍二皇子的马屁,你姓高的到是有点自知之明啊,你说你要那么多乐师gān嘛,还都出身高门。这不是害我么?
米景阳想到这里。心中焦躁,这场败仗虽然是二皇子指挥的,但在世人眼中。自己其实同高祁有着一样的尴尬。
他挥了挥手,将这些烦心事勉行抛到了脑后,派出斥候赶紧去各处打探消息。
米景阳还掂记着留下守城的几千兵马,只看东夷人早有准备。计划周详,便知道那些手下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了。
云鹭和王十三押着俘虏过来会合。
方才关键时刻。两人疾运内力踩塌了房顶,这才避过那阵箭雨。
敌将看上去有个三十来岁,肤色黝黑,身材在东夷人里算是高大魁梧的。除此之外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双目紧闭,不管谁问什么一律不理不睬。
米景阳命亲兵接手。好生看管,通译官也跟去守着。看此人有什么jiāo待,他现在没有工夫亲自审问俘虏。
这会儿乐师那边该骂也骂完了,高祁只管陪着小心一遍遍解释,华飞舟等人再是气愤也不能拿刀砍了他,看到东夷将领被押来,冤有头债有主,罪魁祸首到了,大家齐齐仇视地望向他,场上反到一静。
“顾姑娘……你还好吧,说句话,别吓我啊。”杨兰逸焦急的声音显现出来。
钟天政一手扶着文笙的背,见杨兰逸眼珠子都快凑到文笙脸上了,伸手将他拉开:“她没事,你离远点。”
杨兰逸使劲一挣,竟没能挣脱,叫道:“你gān嘛,放开我,顾姑娘一直不说话……”
文笙眼珠动了动,整个人仿佛活了回来,见杨兰逸只隔了尺许远紧张地望着自己,开口道:“怎么了?”
声音除了有些沙哑,再无异常。
杨兰逸松了口气,也顾不得钟天政的手还像老虎钳一样紧紧抓着自己肩膀,伸手拍了拍胸膛,惊魂未定:“你可吓死我了。”
钟天政松开了杨兰逸,也收回了扶着文笙的手,只是眼中担忧之色愈浓。
文笙很快弄清楚了自己这些人的处境,她扭头看云鹭、王十三在同米景阳的亲兵jiāo接俘虏,单手撑住屁股下石头,用力想要站起来,竟没有成功。
她只得看了看距离自己最近的钟天政和杨兰逸,杨兰逸一脸担忧,钟天政神色冷淡,她沉吟了一下,低声同钟天政道:“你扶我一把。”
钟天政依言拉了文笙一把,文笙就势站起来,单手抱琴,叫钟天政扶着,过去找米景阳。
钟天政不耐:“你不好好养着,都这样了还折腾啥?”
文笙不说话。
钟天政只得又道:“你要找米景阳,把他叫过来不就完了。”
这一次,文笙回答了他:“你陪我过去吧,我有事求他。”
钟天政狐疑地望了她一眼。
文笙最开始需得他扶,后面渐渐得越走越稳,越走越快,不远处米景阳发现她过来,起身相迎,钟天政见状松开了手,跟在后头。
对文笙,米景阳现在实在是感激之极,颇有些无以回报之感。
文笙一说有事,他就赶紧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鲁氏派来的十几个人瞧见文笙过来找米景阳,也跟着凑过来,一个个yù言又止。
文笙点了点头,道:“我就是想和米将军商量国公爷的事,你们几个也一起来吧。”
那十余人大喜过望,一齐围了过来。
米景阳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商量国公爷的事?和李承运有什么关系?
他也想将李承运救回来,不但是受鲁大通所托,当日若非李承运留下断后,必是他和其他几位副将担此重责,只是他能不能担起来是其一,再一个,他也没有李承运那尊贵的身份,留下来必死无疑。
所以他很承程国公的qíng,对程国公府上来的这些人极为优待。
文笙坐下来,微微松了口气,她自觉这会儿身体比刚才好了很多,但还是累,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恕我僭越,米将军,今日战后,你打算如何收拾残局?”
怎么善后,米景阳其实没有想好,他此际脑袋里乱哄哄的,打了这么大的败仗,总有人要承担罪责,会是汉王杨昊俭么,还是他会把自己推出来当替罪羊?
这么一想,他的处境实在微妙。
不过这些事qíng,米景阳可以对家人讲,对心腹讲,顾文笙同他既不熟悉,又受二皇子厌弃,他怎么也不会与她说心里话。
所以米景阳犹豫了一下,反问道:“顾姑娘莫不是有什么可以教我?”
文笙面现愁容:“这一战,玄音阁折损了这么多人,着实不好jiāo待。”
米景阳一听这话还以为她来兴师问罪的,下意识便要找高祁过来挡箭,却听文笙接着道:“我会和钟师兄、华师兄一起给国师写信,说明此战的qíng况,华师兄也会写信到各位死伤的师兄家里,不知米将军可否也写上一封,一同寄去,也好互相参详。”
米景阳一听就来了jīng神,顾文笙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帮他作证,向各大世家解释这一战的经过,使他免当替罪羊啊。
这姑娘,真是菩萨心肠,先前因为二皇子就对她多有疏远真是错了。
米景阳长长松了口气,感激道:“这是自然,米某职责所在,绝不推辞。”
一旁的钟天政没有说话,将脸扭至一旁,眼睛里露出淡淡的嘲意。
文笙点了点头,柔声道:“我还请米将军帮个忙。”
米景阳不等她往下细说,先表态道:“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倾全力相助。”人家都雪中送炭了,自己怎么也得投桃报李啊。
“那我先谢过将军。刚才云大哥和王十三擒住的那名将领,看起来在东夷军中身份不低,按说必定知道国公爷的下落,将军能否将他多留几日,咱们可以由他这里入手,救出国公爷。”
这个要求确实令米景阳很是为难。
他是副帅,又打了这么大的败仗,按说抓到敌军将领,应该立刻向二皇子报告,然后赶紧将人jiāo出去,好减轻罪责,再说抓人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瞒是肯定瞒不住,就是他不jiāo,估计二皇子也很快会跟他要人。
可文笙的意思,却是叫他想办法在那人招供之前,将人控制在手里。
第三百零三章 李承运的下落
文笙静静地望着米景阳,看他神qíng变幻,停了停,才道:“米将军,会很快的,不用多久。”
米景阳咬了咬牙:“好吧,最多七天,不能打死打残了,我派人和你们一起审。”
文笙很累,目的达到不再多说,含笑道:“多谢将军成全。”
米景阳说七天,文笙却想着若杨昊俭要人他不见得能撑那么久,自然是越早撬开敌将的嘴越好,人一旦被杨昊俭带走,再想问什么就难了,以杨昊俭的为人,绝不会为营救李承运大开方便之门。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满城火焰滚滚浓烟更显得触目惊心,连天空都呈黑红之色。
斥候陆续回报,城墙上到现在仍然战斗不断。
先是留下守城的大梁军队不敌东夷伏兵,四处城门接连失守,跟着西城外突然涌来大队东夷兵马,应该是先前佯装去支援东阳山的那近万人,他们突破齐氏兄弟的拦截,杀了个回马枪。
到这时还是东夷人大占上风,但接下来未等城里守军开门放行,后头童永年带着攻打东阳山的纪家军衔尾杀至,东夷军队来不及进城两下便杀到了一起。
成巢城已经毁于大火,没有守城的价值,东夷军队不敌纪家军,且打且退,看起来要放弃这里了。
米景阳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再去打探。
若是如此,接下来他到不必参战了,只等童永年杀进城来与他会合,他这里还有这么多的伤者急等救治呢。
文笙和钟天政抓紧时间去审问那敌将,同去的有米景阳的亲兵队长、通译官和程国公府的曲俊。
曲俊三十来岁,其貌不扬。在江湖上也没有太大的名声,但他身手很好,曾受程国公府大恩,对李承运很是忠心,鲁氏打发来白州的十几个人里头隐隐以他为首。
“七天?”
钟天政看文笙信心满满,忍不住想给她泼冷水。
其他几人也都毫无把握,那东夷将领不管是受缚前的嚣张还是受缚后的决绝。无不表明了。这是个悍不畏死的硬骨头。这等人他们见得多了,便是上重刑,也不见得能撬开他的嘴。更何况米景阳有言再先,还不能把人搞残了。
“七天是米将军给我们的期限,这件事不能拖,为防夜长梦多。必须得快,三天时间。我要从那人嘴里知道国公爷人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文笙道。
曲俊感激道:“顾姑娘说的对,国公爷在敌人手里呆的时间越久,越容易出意外。”
钟天政不解:“三天?你哪来这样的自信?”
文笙瞥了他一眼:“这三天给你。不管你是威bī利诱,用什么手段,总要想办法叫他说出来。阿政,我对你是很有信心的。你呢,有没有信心?”
钟天政愕然,搞了半天,这活是自己的。还这么理直气壮……
可是看她神qíng中那掩都掩不住的疲惫,他有一万句讽刺挖苦的话排着队挤到嗓子眼,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终叹了口气,道:“你不用管了,找地方歇息去吧。”
文笙脚下顿了顿:“好,我去看一眼就走。”
那敌将被五花大绑丢在一处残垣后头,边上有一队亲兵守着,将他和众人远远隔离开,以免被人生撕了。
云鹭和王十三还没有离开,王十三伸手在下巴上摸摸,好不容易留起来的胡子被火燎焦了大半,心疼地同云鹭道:“哎,把你的刀给我使使。”
他的刀刚才丢在房顶上,没来得及去找回来。
云鹭警惕道:“你想gān嘛?”
王十三挑眉:“我能gān嘛,想杀他还用现在动手?快点,急用。”
云鹭看在刚才得他援手份上,手里刀倒过来,将刀柄递给他,王十三接刀在手,雪亮的刀面迎向刚燃起来的火把,探头过去,口里啧啧有声。
云鹭可没忘记以前在王十三手下吃过的亏,看他挤眉弄眼的,凑过去,疑道:“你看什么?”
王十三指了刀面,状甚苦恼:“我原以为只烧了胡子,怎么连眉毛都焦了半截,跟被狗啃了似的,真难看,这么英俊的一张脸,毁容了啊。”
云鹭和刀面上映出来的王十三对了个眼,赶紧站直了,面无表qíng道:“刀还我!”
文笙一行走过来,远远看到这一幕,钟天政鼻子里“嗤”地一声冷笑,低声同文笙道:“就这么个东西,混账又俗不可耐,你何必总是容忍他,对他另眼相看?”
前些日子在化宁城,杨兰逸和王十三老是缠着文笙,杨兰逸傻乎乎好打发,这王十三却像块牛皮糖,早令钟天政耐心耗尽,杀机暗生。
可惜这小子深谙扮猪吃老虎,自己一直没找着机会收拾他。
文笙没有回应钟天政,而是若有所思道:“你同安师兄jiāoqíng如何?若是还不错的话,抽空多开导开导他吧。”
安敏学那是真的脸受伤毁了容,对于一个出身世家的乐师,这打击不可谓不大。
钟天政沉吟道:“我同他关系一般,不如叫华飞舟去。”
“也好。”
这时候云鹭和王十三也看到了文笙,迎了过来。
文笙解释:“我们来审一审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