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抓之后心存死志,怕是很难问出什么。”云鹭对那东夷人引颈往他刀锋上撞印象深刻。
钟天政、曲俊带了通译官上前。
果然不管三人怎么bī问,对方始终闭目不语,曲俊忧心如焚,连“分筋错骨手”这等江湖手段都用上了,那敌将疼得浑身抽搐,大汗淋漓,也只有这些反应还能证明他是个大活人。
再要下狠手,被米景阳的亲兵队长伸手拦住。
文笙留下他们慢慢地审,和云鹭、王十三回到了乐师队伍那边。
此时成巢城西门已经被童永年率纪家军攻克。东夷主力遁走,童永年派了手下人来与米景阳联络,说自家将军还在追击敌人,问米副帅这边众人夜里准备宿在何处。
城里大火未熄,米景阳只好带着残兵败将去和童永年会合,这时候在城外住帐篷也比呆在城里qiáng。
等都安顿下来也半夜了,这一战从准备、埋伏、豪qíng万丈地攻城再到如此结果。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当下救治伤者,埋锅造饭,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
文笙和同窗们一起去探望了江焕等几个伤者。江焕伤得颇重,好在经过救治,人已经醒过来,没有xing命之忧。
大家围在他chuáng前。想起已遭不测的文鸿雪等人,qíng绪都十分低落。
文笙单独找了华飞舟。把几件事和他jiāo待了一下,华飞舟一口应允。
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和国师、阁里和死者的家族把经过都一一jiāo待清楚,免得到时以讹传讹。代人受过。
都安排妥了,文笙回到临时的帐篷里,洗漱完熄灯躺下。明明身心都累得很,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头一抽一抽地痛。身上莫名燥热,脑袋里却是格外的清醒。
直到东方泛白,她无奈地坐起身,隐隐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大问题。
军中几位大夫忙碌了一整晚,全都困顿不堪。
不过顾姑娘找他们,几人还是qiáng打jīng神仔细听了听她的症状,听说是睡不着觉不由地面露古怪。
若换一个人,只怕什么“出去跑几十里的山路自然就睡了”,“受了惊吓吧,别胡思乱想就好了”等等说辞就都出来了,对这位本事很大的乐师,他们只好讪笑着道:“我等擅长治的都是外伤,姑娘还是在附近几县找个jīng通内科的大夫看看吧。”
文笙jīng神qiáng大,如何不知他们所想,只得告辞离开。
她掂着俘虏那边的qíng况,忍着不适,去找钟天政。
结果钟天政一眼就看出来文笙脸色不对,得知她一夜未睡,当即便道:“你还要不要命了,当心油尽灯枯,这些事别管了,赶紧叫米景阳或者童永年送你去别的地方,找个名医瞧瞧。”
文笙叫他说的在去留之间犹豫了一下,道:“阿政,眼下这是个难得的救程国公的机会,错过了可能要后悔一辈子。”
钟天政说不出地烦躁:“李承运救不出来,是不是你就要给他陪葬?明白告诉你,昨天晚上我也没睡,那人什么都没有说。”
文笙望着他,她身上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可以令人很快冷静下来。
“阿政,不要紧,三天我还等得起。”
钟天政长长吐了口气:“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李承运这种身份,东夷人抓到他必定觉着奇货可居,关押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看守,眼下咱们又刚打了败仗,你我不是神仙,靠纪南棠更是不成。”
文笙叹道:“走一步说一步吧,你先问了口供再说。”
她和钟天政这半天是站在关押俘虏的营帐外头说话,两人所选的地方偏僻,说话声音又不高,所以不虞被人偷听。
文笙结束了同钟天政的jiāo谈,转身yù走,一旁突然有人道:“顾姑娘,钟公子。”
说话那人自帐后闪出来,正是曲俊。
他冲着两人一躬到地:“两位为了营救我家国公爷如此殚jīng竭虑,曲某实是感佩至深,万死难报。顾姑娘,我等临来之前,国公夫人曾经有言,若有机会,咱们不怕私下里和敌人做笔jiāo易,只要东夷人肯好好放回国公爷,国公府倾家dàng产都行。圣上已经拒绝了赎回国公爷,他们关着国公爷也没什么用,还得管吃管喝派人看着,依鬼公子的jīng明,说不定对方会同意。”
说罢他满怀希望地望着文笙,目光中露出乞求之色。
也就是他藏在暗处,听到文笙和钟天政这番对话,才敢把话说得如此明白。
鲁氏已经凑了些钱,只是大宗的银两不好运,现在银车还在路上,即使谈成了,回头怎么一手jiāo钱一手jiāo人都很麻烦。
这事没成之前还得瞒着朝廷。
未等文笙开口,钟天政先道:“行,那就这样吧,你们赶紧凑钱,我和顾姑娘想办法促成这笔jiāo易。”
曲俊望了钟天政一眼,他不了解钟天政底细,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乐师,是顾文笙信赖的朋友,对他这大包大揽的口气还有些怀疑,只等文笙发话。
事到如今文笙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得长叹一声:“要快。拖得久了我怕等不及。”
曲俊听了这话,松了口气,顿觉身上压力大减,可钟天政却听出了她话中那不祥之意,面色微变。
既然文笙死活不肯离开成巢军营,只能是他这里做出让步,而什么事qíng钟天政一旦尽心竭力去办,很快就会有个叫人满意的结果。
他先说通了曲俊,和东夷人做jiāo易的事瞒得了别人,瞒不过米景阳,好在不用米景阳做别的,只要他装聋作哑当不知道就行。
跟着他叫曲俊回避,用一整天时间,当着亲兵队长的面,由通译官帮忙翻译,一句一句去说服那俘虏,问他李承运关在什么地方,甚至在哪里找谁能私下里达成这笔jiāo易。
到了傍晚,那俘虏终于开口,jiāo待说李承运被关在了白州大牢,要赎人只能到当地找驻军主帅谈。
至于这主帅姓甚名谁,是不是臭名远扬的鬼公子,那人却不肯再多说一辞。
白州大牢位于于泉府的泰陵县,早先是白州最大的监狱,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于泉府离海比较近,早早就落到了东夷人手里。
想到李承运竟被关在那种地方,实在是叫人感慨良多。
这一整天文笙也没闲着,联合了华飞舟、米景阳一起往京里写了信。
米景阳一心想叫这几封信先到京城,免得当了二皇子的替死鬼,有意磨蹭,不去向杨昊俭复命。
童永年率了纪家军在成巢城驻防、救火、安抚幸存百姓,忙得团团转,根本无暇和米景阳打jiāo道。
等到了傍晚,还不见奉二皇子之命去攻打东阳山的纪南棠率兵赶来,所有人都意识到,纪南棠必定知道了米景阳在成巢惨败的消息,有意回避,不来蹚这浑水。
文笙准备要走一趟于泉府。
第三百零四章 托付
动身之前,很多事qíng尚需安排。
文笙当先考虑的是带谁去,以及如何能取信于东夷的驻军主帅,将对方的敌意降到最低。
参与的人自是越少越好,按文笙最初的打算,曲俊代表了程国公府,是正主,自然少不了,而她到了泰陵之后,很多时候不方便露面,这就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在旁边盯着,若是云鹭肯去,那就再好不过。
还需要一个通晓东夷话的人。
至于钟天政,文笙想听听他的意思。
“不是我打击你们,单凭你们几个,多半是送羊入虎口。”在座的只有文笙、钟天政和云鹭,所以钟天政说话无需顾忌,“算了,给我一天时间,我把这边的事安排好,陪你们走一趟吧。”
“难道你去了就有把握?”云鹭不解。
钟天政和王十三不同,这个人从来不说大话,但他心思藏得太深,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大家都卖了,云鹭听他要去,更不放心。
钟天政抬眼关切地看了看文笙:“这里没有外人,我有一个提议,我的身世你俩都知道,这些年我也积攒了一点小小的势力,到了泰陵,我去与东夷人谈,就说李承运是我这边的。鬼公子说不定会答应,毕竟银子不少他们的,又可以给大梁这边添点乱,何乐而不为?”
云鹭怔住,不得不承认钟天政这提议听上去确实挺诱人。
文笙看得更长远一些,皱眉道:“你要与鬼公子合作?”
“怎么可能,虚与委蛇一下。”
文笙想从钟天政此刻的神qíng判断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无奈一阵头疼,只得作罢。抬手揉了揉眉心,道:“阿政,你想清楚了,这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风险。”
钟天政语气温柔:“没关系,赶紧把李承运救出来,省得你整天牵肠挂肚睡不着觉,等事qíng处理完了。你好好找个大夫调理一下身体。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叫人怎么放心得下?”
这番话里浓浓的关心叫文笙心中一暖。
“这样的话,我们此行还得找个靠得住的通译。”
钟天政笑了一声:“不用。东夷话不难。我便可以和他们沟通。”
云鹭大为意外:“那你昨天审问那东夷人的时候……”装得可真像,每一句话都经过旁边通译官翻译,云鹭丝毫未发现有异。
“何必叫人因为这个注意到我,再说。你不觉着如此很有趣?”
云鹭无话可说,单论城府。十个自己也不是钟天政的对手。
他忍不住去看文笙的反应,却见她仍在揉捏着自己的额头,从刚才开始,这个动作就没有变过。显见是非常难受,脸色也不大好,怪不得钟天政说叫她找个大夫调理一下。
“顾姑娘。你这是……不舒服别硬挨着,找军中大夫先看看吧。”
钟天政道:“应该是昨天攻城加上从火海里突围。心神损耗得太厉害了,军中大夫你也知道,治疗个外伤还行,对这种,完全是束手无策。”
文笙放下手:“没事。你们继续,先办成这件事再说。”
钟天政和云鹭互望一眼,齐道:“商量完了,就这样吧,你好好休息。”
云鹭又道:“戚老受伤,是羽音社白州的乐师帮忙找的大夫,听说医术很高明,汪奇也认识,我这就托人给他送个信,看能不能请那位大夫到泰陵去和咱们会合。”
钟天政和云鹭走后不久,文笙在帐篷里等到了曲俊。
曲俊也是来商量去泰陵事宜的,他还带来了一位同伴。
曲俊带来这人名叫董涛,年纪在四旬开外,中等身材,长了一副憨厚相。
此人同样是鲁氏打发来的,但却少言寡语,事事不出头,听说身手也很一般,偶尔开口说话不知是哪里的口音,十句话里到有八句旁人听不懂。
也就是文笙记xing很好,还能记住这董涛的名字,换个人根本不可能对他留有印象。
但这时候曲俊不带旁人,单单带了他,文笙立刻就意识到此人必是有特异之处。
曲俊对文笙很是尊重,进帐先见礼:“顾姑娘,我需得给您好好再介绍一下,董兄是雷鸣山庄子弟,家传读唇之术十分了得,这次去泰陵,我想带着他同去。”
文笙对江湖上的门派不是很了解,但读唇之术还是知道的,军中不少斥候都在学,但大多只能学个皮毛,这董涛既然敢称“十分了得”,那必是有了一定的火候。
文笙立刻就答应了,告诉曲俊,动身去于泉府的时间已经定下来,就在后天,叫两人准备一下。
等这两人也走了,文笙依旧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会儿她对自己的身体qíng况已经有了了解,反到不似昨晚那么焦躁,想着这么大的事得和纪南棠打个招呼,亲自去是来不及了,索xing坐起来,重新燃起灯,给纪南棠写信。
文笙这时候思绪已经有些混乱,信也写得不连贯,几乎是想到什么写什么。
她写这一战的所见所闻,尤其是一些细枝末节,敌人擅长将计就计,对大梁军队的动向了如指掌,在大家的身边必是有东夷人的jian细,不将jian细找出来,成巢之败还会重演。
她写她要尽全力救出李承运,不但为私jiāo,也为了改变军中的格局。
她最后又写,此次能抓住东夷将领,全赖王十三和云鹭以命相搏,云鹭是江湖人到罢了,王十三既然当官拿饷,还请纪南棠多加关照,免得有人因为这是一场败仗且王十三是降将而有功不赏。
写完信,文笙洗了把脸,在帐中伸臂弯腰活动了一番,就是睡不着,也要保持个好的状态。把接下来这关键的几天撑下来。
天亮之后文笙去向米景阳请假,又和华飞舟等人打了招呼,都是以身体不适需要寻医为由,要带着钟天政暂离几天。
两晚未睡,文笙的疲惫清楚写在脸上,玄音阁的乐师们想想她在大火中的表现,也都担心得很。
至于知悉内qíng的米景阳会怎么想。文笙就顾不得了。
回到帐中。她拿出写给纪南棠的那封信,打发人去请景杰。
文笙原觉着把信jiāo给景杰,也就没她什么事了。他们一行根本是因为钟天政的要求才多留这一天,却没想到在这临走之前,她竟收到了谭瑶华的来信。
信是先送到纪南棠那里,而后由纪南棠的亲兵带过来的。
看时间这封信写于十几天之前。谭瑶华还在信里祝贺了文笙,说她带着玄音阁的乐师队伍屡屡大败敌军。夺回失地,立下赫赫战功,为乐师们走出玄音阁,平定四海。开创盛世开了个好头。
谭瑶华说他这段时间也离开了京城,带着古琴去了不少地方,去了武江城。看城外满山红叶,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去了南中的泊泽乡,那里有一大片野生的韦陀花海。
韦陀花又名月下美人,开花的那晚正是月中,夜色很好,本来到处是绿色的枝叶,似乎只是一晃神间,千万朵韦陀花争相开放,花朵很大,洁白如雪,处身之地立刻变成了白茫茫的花海,可惜不过一个多时辰,那些花就闭合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