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鹭有些难以置信:“这样都能被你们留意到?”仿佛不认识似得打量了两眼傅长沙。
见他没有联想到白麟远的遇害,傅长沙也不多嘴提醒,云鹭这表qíng分明是此人身上确有问题,他道:“可惜我们出事后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人。”
云鹭不理会铁索“哗啷啷”响,放下了那画:“仅凭你们能找着就怪了。传闻这个人极为擅长藏匿,离水城四门只要稍有疏忽,他就能找到机会逃出城远遁别处。”
傅长沙脸色骤变,和文笙对视一眼:糟糕,今天一早离水城就开始放行了。若这人真像云鹭说得这么厉害,岂不是早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
“你说的这人到底是谁?”
“疯犬商其。他是东夷养的一条疯狗。只看这画,我也不确定就一定是他,但听说这姓商的有两大癖好,一是不管地点场合只穿白色的衣裳,另一个,不管易容成什么模样,总会保留着一点东夷人的特征,你们看画中他的头发。这两点全都符合,除了他,我想不起还有别人。”
画中人的头发乱蓬蓬的,结着小辫儿,被他一指出来,还真有些像是东夷人的打扮。
再者若是东夷杀手潜入离水行凶,到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单等首阳先生人在将军府的时候再动手。眼下纪将军被困海门岛无处求援,天下大乱,可不正符合东夷人的利益?
傅长沙想明白了这些,深深看了云鹭一眼,站起身客气道:“多谢云师父指点迷津,事qíng水落石出之前,还要委屈你在这牢里再呆几天。”
云鹭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傅长沙看了看一旁的文笙,又道:“且放宽心,冲着顾公子,我们也不会再为难你。”他此行收获甚大,吩咐牢头进来接手云鹭,示意文笙跟他走。
两人出了大牢,傅长沙在前面脚下生风越走越快,显是赶着回去将这个重大的发现告诉白士元。
白士元还在典史衙署等候他们见面的结果,不但他,县令诸洪也在。
诸洪脸色很难看,他已经听到了风声,上头对他的处罚估计这三五日之内就要下来了,撤职查办都是轻的。
留给他抓捕凶手的时间从这时起已经需用时辰来计算。
白士元如坐针毡。诸洪在任上一直对他不错,几乎是言听计从,这次被牵连也是因为白麟远的死……
两人正一筹莫展,傅长沙当先风风火火推门而入,躬身道:“县尊、典史,有个好消息!”
他将云鹭认出疑凶的事说了,又道:“案犯虽然逃了,只要有姓名来历,咱们就可以上报朝廷,全国缉拿。有那幅画在,又有当时街上见过他的人作证,没什么可怀疑的,云鹭都能认出他来,国师身边的能人异士更是了解那商其的底细。”
诸洪又惊又喜,“腾”地站起来:“此事当真?好极了。我这就将查明的qíng况上报州府。”
事qíng能有这样一个结果,白士元也长长松了口气。否则儿子的死一直压在心里,像块大石头沉甸甸的,令他寝食难安。
凶手是东夷人,是冲着杀死首阳先生嫁祸将军府来的,白麟远无辜被牵扯进去,到如今水落石出,至于抓捕凶徒,自有朝廷出手,再不行还有大国师呢。
诸洪激动起身,白士元也不好继续坐着,跟着站起来,感激地介绍后头进屋的文笙给诸洪认识:“县尊,这位便是我先前同您提过的顾姑娘,多亏了她,才画出了凶徒的画像,又是她去牢里,劝说镖师云鹭指认了凶手的真正身份。”
诸洪心qíng大好,含笑打量了文笙两眼,不但不以她一身男装为异,还同白士元开玩笑:“好,没想到本县治下竟有这样的奇女子。依本县看,实不亚于当年的谭老夫人。”
文笙虽然从不以那谭老夫人为奋斗的目标,还是躬身施礼:“县尊谬赞!”
诸洪急着回去写公文,还要联络将军府,摆了摆手免了她的礼,道:“你们几个慢聊,士元,这位顾姑娘为咱们离水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要代本县好好奖赏于她。”
第三十八章 尘埃初定
凶手是东夷人,这结论不但解了离水县衙的困局,也叫将军府如获至宝。将军府录事李曹一得了消息便即刻传信入京,自有专人为纪将军奔走。
众人也就此好好了解了一番那疯犬商其的底细。
知道的一多,连傅长沙都丧失了信心。这人极擅长易容,行踪诡秘,而且出手狠辣,常常杀人后神不知鬼不觉远遁,这几年为东夷做下了许多大案,从未失过手。
想想这样的一个杀手,再想想这段时间离水城的戒防,所有人都觉着那商其应当早已经离开了离水县城,不知避去了何方。
短时间内怕是抓不到人了。
随着许多外乡人涌入离水,四城的布防开始变得形同虚设,白士元、傅长沙等人多了许多公事要忙,先前大牢里关押的犯人也开始陆续往外放。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顾大夫妇。
这也是白士元付给文笙的酬谢之一。
两起命案到这里已经有了定论,李曹等人没有虚言,按之前所应诺的,将各方为首阳先生开出的赏银尽数给了文笙,文笙和白麟远合作的那幅“山有浮云树有风”白士元尽管异常不舍,还是将它还给了文笙。
儿子的名章已经收回来了,总不能连幅画也不给人家留。
除此之外就是收拾那赵善道,文笙可不是个善忘的人,更不会以德报怨,他们是怎么bī迫她的,怎么bī得前身那个只有十五岁的小姑娘投缳自尽,一笔一笔她都记着呢。
白士元早知赵善道是个不怎么规矩的jian商,以前不过是他没有得罪到自己,看在逢年过节孝敬不少的份上,懒得理会。
这次既然要查,赵善道那些龌龊事很快就摆到了桌案上。
赵记米铺以次充好,卖出去的粮食偷斤减两,加水拌湿、夹杂谷糠壳子都是常事。这还不算,赵家还放高利贷,官差们又在顾大做掌柜的衣裳铺子里搜出两本账册,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为了逃避官府征税。
除了走私以及贩卖私盐,赵善道几乎将大梁商贾能触犯的律法犯了个遍。只查出来的这些,若是认真追究起来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白士元看文笙还坐在案旁翻看口供,不禁心惊:“这姑娘是有多恨那姓赵的,没听说他们两家有这么大的仇怨啊。”忍不住问道:“这些还不够吗?”
其实文笙不但在看几家铺子的“罪证”,同时也在对照着翻看《大梁律》里相关律法的规定。
听到白士元问话,她放下笔,肃然答道:“典史,我看这几项罪状,最重的就是匿税这一条,按律笞八十,其余都是没收钱财,或以家产抵罪。再者我想请问典史,这账本赵善道并没有签字盖章,他若是推说对此并不知qíng,又该如何处置?”
白士元难抑心中惊讶,道:“若无真凭实据,只好做账的掌柜多吃些苦头,不过该没收的财产不能少。”
文笙点了点头:“是啊,如典史所说,他不过推出只替罪羊,损失些钱财,那点银子相比他多年所敛不过是九牛一毛,况且若我没有想错,商人匿税在当今之大梁颇为普遍,远的不说,单说离水,若真按朝廷规定的赋税征收,全城商家只怕要倒闭大半。若是惩戒了姓赵的既不能使他恶名远扬,又使得全城百姓因他不安,那又有什么意义?”
白士元看着她良久未语,他早该意识到这姑娘和他那一门心思只知道画画的儿子不同。
白麟远眼里除了画看不到别的,可这顾姑娘看事qíng的眼光却很是长远,可惜她是个女子,从来能人异士不怕出身低微,她这样的若是运气够好能嫁个谭老国师那样的丈夫,好好辅佐,也能成就一段佳话吧。
这么说起来,是儿子麟远配不上她,也没有这样的福气……
白士元心中千折百回,脸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同文笙道:“要这么说这些口供里不会有你想要的东西。商铺里的婆子伙计都惯经是非,长一身不打不服的贱骨头,要问攸关生死的私隐,不用刑怎么会吐露?”
有道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文笙想要的不是胡乱构陷赵善道等人入罪,而是一桩真正的铁案。
她不相信设下那般圈套对她的赵善道和顾大两口子会是初次gān那种缺德事,私下里肯定还有触犯刑律的勾当。
官府给她的赏银,她准备留下少许自己用,其它都jiāo给李氏。
在离水,有娘家人养着李氏,又有白士元、傅长沙几个暗中关照,总能叫她过得衣食无忧,实在不行就gān脆找人另嫁,趁着年纪不太大,还能再次生育。
所以文笙在走之前必须要将能威胁到李家的赵善道、顾大等人彻底解决掉。
事qíng解决起来比文笙想的容易,或者说赵善道等人比她想的更加不堪。
重刑之下顾大两口子很快招供,几年前赵善道看中了个娘家在外地的新寡/妇人,姜氏以做守孝的衣裳为由把人诓到了铺子里,赵善道用qiáng之后想把人收为外室长期霸占,小寡/妇抵死不从,赵善道无奈,只好把人卖到了外地的窑子里,那妇人后来是生是死再无人知晓。
bī/jian良家妇人卖入娼门,只这一件按照《大梁律》便够充军砍头的了,等赵善道下了狱,类似这样作jian犯科的事还jiāo待出来不少,文笙这才放了心。
像那妇人虽被卖得不知去向,整件事查起来却有迹可循,姓赵的作恶,顾大两口子是帮凶,不怪老天爷此时假自己的手叫他们认罪伏法。
转天连云鹭都被从牢里放了出来,城里的戒防逐渐撤去,除了到处还张贴着悬赏那只东夷疯狗的画像,两起命案已是尘埃落定。
文笙告别了白士元和傅长沙等人,从县衙出来回转李家。
她觉着该是自己和李氏以及李家人好好谈一谈,然后离开这个县城的时候了。
(谢谢小反和xxxlingyun的PK票,小悟、海阔又天高、好运连又连、爱风爱雨爱彩虹、书友150301095910416的打赏,大家破费了,稍晚还有一更)
第三十九章 追究的意义
回到李家,文笙先同李家人说了赵善道和顾大两口子如今的境况,这几个人案子犯了被下了大牢,家产抄没,日后纵能留得xing命也会远远地发配,再不可能给李家带来半点威胁。
李荣到是可以趁机将李氏正式接回来,顾大的几个儿女在离水头都抬不起来,哪还敢出面阻挠。
这是先前最叫李家人犯愁的事,就这么叫文笙悄无声息地处理完了,用的还是霹雳手段,出手便置对方于死地。这样的顾文笙,叫他们既觉陌生又深感害怕。
文笙便旧事重提,告诉大家她准备离开离水,到别的府州走一走看一看。
外公外婆以及舅舅李荣这些人都好说,文笙之前便看出来,他们早对自己心生疑虑,能这么好聚好散,想来他们心里也要长出一口气。
只有李氏安抚起来麻烦,而文笙也有些狠不下心来。
文笙犹豫再三,决定向她吐露实qíng。
她将李氏单独叫到内室,李氏哭得眼睛都肿了,文笙在她眼前蹲了下来,手放在李氏膝盖上仰头看她,心中涌上许多感慨。
她柔声道:“别哭了,想来舅舅已经和你说过了,你的笙儿上吊时就死了,大约是老天爷觉着她死得可怜,没有令我转世投胎,而是把我送来代替她。仇我已经帮她报了,如今事qíng处理完,我也该走了。”
李氏睁大朦胧泪眼定定望着文笙,李家的人现在只有她还不肯面对现实,不相信眼前的顾文笙竟不是她的女儿。
“不,不,笙儿,不要丢下娘。”李氏的神qíng透着仓皇惊恐。
文笙硬起心肠,轻轻抚着她的膝头:“你还年轻,后面还有大半辈子好活,不到认命的时候,与其想着留我在身边,不如为自己好好打算,我给你留了一笔银子,大约有个几千两吧,你今后是要自己过,还是要再嫁全凭自己的心意。有机会我也会回来看你,一定要对自己好一点。”
李氏软弱,文笙jiāo待完了这些犹不放心,犹豫了一下,又叮嘱道:“我这些日子帮了县衙的人一点儿小忙,尤其是白典史那里,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为难事实在解决不了,可以去向他求助。到时候你就把这幅画jiāo给他,只要不是十分为难的事,我想他都会答应。”
决定把那幅和白麟远一起画的画留给李氏,文笙心中其实有一些不舍。
所以她说完话把画拿出来,jiāo给李氏之前又把那画打开来好生看了看,这画于她,是好友白麟远最后的一点纪念,而于李氏,将来却可能是一道护身符。
文笙叹了口气,慢慢将画卷卷起来,卷到中途,她的手突然顿了一顿,目光落在自己当日提的那首诗上,此时露在外边的只有最后一句:“天机难辨抱影空”。
文笙盯着这七个字,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说不清是为什么,她此时心底突然涌起了一丝异样的不安。
不容她细想,李氏那里放声大哭,文笙匆匆将画收了起来,连银票一起放到她的chuáng头。
一切说破,这个家对她而言最后一丝牵绊也消失了,原先文笙还打算多留两日,等李氏接受事实qíng绪稳定了再走,可不知为什么,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无论如何也呆不住了。
此时天色尚早,文笙去与李家人告别。
李荣艰难叮嘱:“你孤身在外,要注意安全,若是方便的话,别忘了捎信回来。”又劝妹妹:“你就当生的是个儿子,男儿志在四方,早晚要离开你身边出去闯dàng。”
文笙点了点头,行礼作别,在众人的目送之中出了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