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_心渔【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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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章 县衙大牢

  县衙大牢里空气污浊,便溺的骚臭味充斥呼吸,长期生活在其中的人几乎要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这种恶臭已经渗透到身体里,日后永远也去除不掉。
还有随处可见的臭虫、跳蚤。
若是一个生活讲究的人被关到里面,那种恶心和恐惧差不多能将他bī疯。
顾大现在就是这样,他做了二十几年衣裳铺子的大掌柜,早习惯每天gāngān净净招待贵客,谁知祸从天降,被关到这牢里不说,和他作伴的不是他的伙计,也不是隔壁铺子的掌柜,而是一帮地痞。
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时时忍受着环境的折磨,还需忍气吞声服侍这帮祖宗,稍微露出丁点不满或是动作慢些,迎接他的必是拳打脚踢,顾大觉着自己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
得罪了谁呢?
自己算得是赵员外的左膀右臂,这次也是因为铺子才受的牵连,他为什么不活动一下把自己捞出去?最起码换个好一点的牢房。
他cao心完自己又担心婆娘姜氏,女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幸好姜氏年纪大了,又有几个婆子作伴,不然等日后出去光那些幸灾乐祸的猜测都能臊死她。
等等,旁人的风言风语……
难道是赵荣那泥腿子?
他想起白典史家少爷出殡那天,不但在白家看到赵荣,那白典史还特意叫了他去说话,这混蛋不知向白典史说了些什么!
顾大登时便打了个哆嗦,往角落里缩了缩,娘的,大冬天的,这鬼地方可真冷啊,不是要在牢里过年那么晦气吧?
他正胡思乱想,牢里突然一静,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不同于牢头狱卒,这种时走时停有规律的脚步声一听就是外边进来人了。
远近几个牢房的犯人开始高高低低地哀求喊冤,被狱卒厉声呵斥,这才消停了些。
同牢房的几个地痞挤在栅栏旁,顾大怕挨揍不敢过去,听着他们几个悄悄嘀咕:“谁?”“好像是傅长沙啊。”“还有旁人,看样子像是来捞人的。奶奶的,太暗了,看不真切。”
来人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顾大他们这一间的牢门外停下,顾大可怜巴巴瞪眼往外看,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希望:“难道是来接我出去的?”赶紧坐直了身子,抹了抹头发,把cha在上面的稻糙取下来。
暗乎乎的大牢过道里,傅长沙站在靠前的位置,灯笼的光照不到他的脸,看不清是什么表qíng。
傅长沙的身后站了一个人,个子不高,穿了件深色长衣,五官模糊看不清长相。
顾大却觉着那人似曾相识,只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他二人在牢门口站了一阵才继续往里边去,云鹭与其他人的qíng况不同,傅长沙几个怀疑他知道些什么,是以将他单独关着。
文笙知道傅长沙方才这是特意带自己看看顾大的倒霉样,答谢她之前为这两起案子出过的力,可也只是这样了,在案子告破抓住真凶之前,谁也没有闲心和jīng力帮她对付赵善道。
等到难民涌入,离水真的乱起来,不要说白士元、傅长沙这些人,就是县令诸洪也是自身难保。
对这等心照不宣的事文笙什么话也没有说,随着傅长沙来到了关押云鹭之处。
傅长沙示意狱卒去提云鹭,带她进了一旁专门给犯人用刑的屋子。里面摆放了一长溜刑具,有的还沾着黑色血腥,哪怕是文笙也觉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傅长沙当中坐了,问跟进来的牢头:“那云鹭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牢头点头哈腰答道:“问过几回了,每次说辞都一样,可能是真不知道。”
文笙知道这牢头收了鲁百泉不少好处,傅长沙也是心知肚明,两人默不作声,停了一会儿,铁链子响,云鹭带到。
屋子里点了好几盏灯,云鹭由暗处陡然进到明亮的地方眯了下眼,傅长沙挥了挥手,叫牢头狱卒都出去,悠然道:“云师父,坐吧,我今天特意带了个朋友来看你。”
云鹭这时候已经看清楚了屋里的另一个人,他怔了一怔,歉疚地冲文笙笑了笑,两腿分开,大马金刀坐在矮处一个小木凳上:“顾公子,对不住,把你牵扯进来了。”
文笙细细打量他,见他行动如常,脸上有一道青紫的伤口,看着可怜但其实并不深,便知道他进来之后没吃什么苦头。
她劝道:“云师父,鲁总镖头为了你的事四处奔走,我也向白典史求了qíng,傅捕头现在就在这里,只要你说出那姓戚老者的下落,他立刻便放你出去,你放心,为了给白麟远报仇,白典史和傅捕头必要抓到真凶,绝不会胡乱入人于罪。只要查清他是清白无辜的,谁也不会对他不利。”
云鹭闻言难抑失望之色:“云某岂是出卖朋友之人。”
傅长沙嗤笑道:“在你眼中,鲁百泉不算朋友,顾……公子也不算朋友,只有那个任你在牢里受罪却连面都不肯露的人才算是朋友。我今日才知道,‘青冥刀’云鹭竟是个不辨是非之人。”
云鹭眼中寒芒一闪,傅长沙一个县城里的捕头,竟能打听到自己当年在江湖上的字号,这着实叫他有些意外。
“既然你听说过云某,当知我从不撒谎骗人,戚老那么大年纪,又不会武功,再说白少爷出事的时候,他正与我在一起,云某敢用xing命担保他绝不是你们在找的人。”
傅长沙来了jīng神:“哦?那他为什么躲起来怕见官呢?莫不是身上有别的案子?他是哪的人,真名叫什么?来我们离水做什么?”
云鹭闭口不答,回望着傅长沙,神qíng甚是坚决。
文笙见状不禁头疼,她也觉着那姓戚的老者不大可能是杀害白麟远的凶手,他的琴声流露着真xingqíng,所以才能那么打动人。不过那老者身上肯定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云鹭是知qíng之人。
那天在陈家老店,云鹭缠着老者,那么紧张,完全是一头热的模样,只不知后来两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十六章 伤心枕上三更雨

  “那姓戚的老者并不是普通人对不对?他自己编了一段唱词,是赞颂纪将军的。那些句子我还记得。”
文笙果然将那长长的唱词一字不错念了一遍,道:“真是一片拳拳之心,云师父,你若是将他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日后待他知道将军有难,形势危急,他不但没能帮得上忙,反而拖了后腿,只怕未必会感激你如此相护。”
云鹭沉默不语。
傅长沙便将邸报上那两则消息说了说,怕他还不明白其中厉害,道:“现在大梁腹背受敌,纪将军的部下和飞云江败军必定同时向朝中请求支援,这援兵给谁不给谁,最后国主还是要听谭国师的。咱们这里案子迟迟不破,国师会怎么想,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云鹭不说话,文笙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出来,他心里已经有些动摇了。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这么信任那位戚先生,他到底是什么人?”
云鹭咬了咬牙,粗声道:“他就是一位很厉害的琴师。”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呢?”文笙接着问,她语调轻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傅长沙不禁瞥了文笙一眼。
云鹭呼吸变得有些粗重,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认识他是七年之前……”
七年前,云鹭还是逍遥江湖的“青冥刀”,靠着帮官府捉拿江洋大盗领取赏银混日子,没想到有一次得到的消息有误,险些丢了xing命。
那天他被一个独脚怪盗堵在了一座破庙里,周围数百里没有人家,刀折刃断,又受了很重的伤,自忖必死,谁知危急时刻他突然听到由庙后传来了胡琴声。
不要说事隔七年,云鹭觉着就算等到自己快要死的那一刻,他也忘不掉当时的qíng形。
胡琴声幽咽,即使在那么紧张的qíng况下,云鹭仍然感觉像是听到了秋夜里落在芭蕉叶上的雨,一滴一滴,又像是离人洒在枕上的伤心泪。
对于云鹭来说,他只是觉着脑袋里恍惚了一下,一瞬间忘记了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可这琴声对那独脚怪盗影响就太大了,那人突然间神qíng变得十分狰狞,咬牙切齿,手里的鬼头刀完全没有章法,“呼”的一刀劈下来,砍翻了离云鹭一丈开外的案桌。
云鹭听着他“嘿嘿”怪笑,只觉着毛骨悚然,这个实力恐怖的高手已经被琴声完全控制住,他疯魔了……
云鹭趁机将敌人砍翻,死里逃生勉qiáng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连那怪盗的头颅都不及砍下,便奔出庙去,循着琴声去追恩人。
这个拉琴的人便是那姓戚的老者。
老人并不肯承认是自己出手救了云鹭,对他十分冷漠。
云鹭用热脸贴了人家一路的冷屁股,只知道老者姓戚,会拉胡琴,不通武艺,其它的譬如来自哪里,要去做什么一无所知。老者到后来对他显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云鹭无奈,只得千恩万谢之后识趣地离开。
经此一战,云鹭意识到吃这碗饭太危险了,不及时收手早晚有送命的一天,这才接受了鲁百泉的邀请,来到离水安定下来,谁想无意中竟在这小城遇上了救命恩人。
“啊!”文笙低呼了一声,她先前便知道那姓戚的老者拉得一手好琴,可没想到他的琴声竟如此厉害。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拉出来的胡琴声竟能惑人心志,令对方至死不觉,这在她前世根本是不可想象之事。
可看傅长沙和云鹭的神qíng,虽然透着些许的不自然,却并不像自己这么大惊小怪,似乎他们对此都有所耳闻,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文笙是个聪明人,她立刻便联想到了那位首阳先生的成名之战,以及权倾朝野的谭国师。
经云鹭这么一说,傅长沙顿时觉着那姓戚的老者更加可疑,他问云鹭:“你既然这么多年还记着他的救命之恩,难道就没有暗地里打听过他是什么来头?”
云鹭犹豫了一下,似是觉着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二人也没什么要紧:“云某可不是那忘恩负义之徒,当年与戚老分开之后便托朋友打听过了,他姓戚,因为胡琴拉得好,认识的都管他叫戚琴,真名叫什么反而没人知道。”
说到这里,云鹭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他是羽音社的成员,在社里被人称作‘三更雨’。”
傅长沙闻言“腾”地站起来,脸上变色:“那你还敢说他和此事绝无关系?羽音社的成员突然来我们小小的离水城,跑到一家客栈里拉琴卖唱,若说他不是冲着首阳先生来的,谁会相信?”
云鹭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我相信戚老。就像顾公子方才所说,他十分同qíng白彰两地受苦的老百姓,对东夷人恨之入骨,即使是要对首阳先生不利,也不会选择在离水动手,更不用说趁他在纪将军家做客的时候。”
文笙好半天才自他二人口中弄明白那“羽音社”是怎么回事。
她猜测的没有错,谭国师受到举国尊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能以琴箫之声控制他人神智,实力深不可测,他为国主重用之后广收门徒,成立了谭家会馆为大梁选拔教授这方面的人才。经过这么多年,谭家会馆改名玄音阁,已逐渐变成了大梁的官学。
但不是全大梁所有有这方面天赋的乐师都愿意进入玄音阁,为朝廷效力。
在民间,也成立了个差不多的组织,便是云鹭提到的羽音社。
同玄音阁相比,戚琴所呆的羽音社更加神秘。
不要说傅长沙,就是云鹭自诩前半辈子走南闯北,认识的羽音社琴师也只有戚琴这么一个。
傅长沙了解到这些,更铁了心觉着戚琴哪怕不是凶手,也肯定对首阳先生的死知道些什么内qíng。
可惜对面的云鹭十分固执,关于戚琴以及他此刻的下落,他再多一个字也不肯说。

  第三十七章 疯犬商其

  傅长沙很恼火,戚琴是羽音社的成员,这消息固然重要,却对现在迫在眉睫的抓捕凶手并没有什么帮助。
可真对云鹭用刑,不说他会不会招供,按他在江湖上闯下的名气,自己一个小小的县城捕头不得不思量,真将人得罪狠了,招来报复,他能不能经得住?
文笙也在思索该从何处入手。
时间不等人。再拿不到凶手,朝廷对诸洪的处罚估计很快就会下来。
在那天她叫白麟远去陈家老店之前,白麟远应该没有见过戚琴,至少是没有注意过。
文笙心中一动,同云鹭道:“云师父,你走南闯北经多识广,抓住过不少穷凶极恶的歹徒,有一个人,不知你认不认识?”
傅长沙眼睛一亮,扬声喊外边的牢头:“快去拿张这几天全城张贴的那画像来。”
文笙见屋里正好准备了用来给犯人招供纸笔,阻止傅长沙道:“不用了,我来画吧。”
文笙很快将那小个子的画像画好,云鹭对与戚琴无关的事还是很配合的,他凑在灯下仔细看了半晌,抬头问二人:“你们怀疑这个人?关于他还有什么讯息?他身上这件衣裳是什么颜色的?”
“月白色的。”傅长沙擅于察言观色,云鹭那若有所思的模样叫他心底陡生希望。
只顾着在街市上打听这个人的举动,全城张贴画影图形,却忘了找江湖上的人问一问,看是不是认识这个人。别的不说,能悄无声息潜进将军府杀了首阳先生,案犯的身手必定十分了得。
云鹭颇为谨慎,又问:“这人都做了什么?”
“就目前所知,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在首阳先生遇刺的前些天出现在将军府的后街上,他到赵记衣铺去买了这件月白色的长袍,全程没怎么同人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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