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道反正已经脱离了鬼公子的掌握,等到天黑随便找个地方靠岸,由厉俊驰等人召集了旧部,就可以和鬼公子对着gān了,还有的道不如走得远些,离开彰州境,从长计议。更有人异想天开,道索xing一直往东去,漂去东夷,宰了晏山,给那鬼公子来个釜底抽薪,看他还有什么坏招可使。
议到最后,众人停下来,等着文笙发话。
文笙微微而笑:“要我说,我赞成走得远些,咱们一直往北走,去我和纪将军的家乡好不好?”
“离水?”大家虽不清楚文笙的家乡,却都知道纪南棠是开州离水人。
“不错,离水。那里有一支纪家军,人数虽然不是很多,却个个骁勇善战,带军的将领我很熟,偏巧离水的地方官我也认识,大家在海上坚持个两三日,等到了离水,就可以好好修整,寻医治病,召集旧部。”
厉俊驰第一个表态:“我没意见。要说全大梁的英雄豪杰我最佩服哪个,自是非纪将军莫属。早想和纪家军沾上点关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顾姑娘这个想法好。”
有他带头,众人纷纷响应,很快另两艘船上的人也得了信,一时qíng绪高涨。
文笙含笑听着众人议论,心中思忖白州军前有杨昊俭在,不好贸然送上门,但离水却无妨,不管杨昊俭还是钟天政,手伸得再长,也不可能伸到离水去。
这天下,已经乱了。
她也是时候问一问纪南棠,对日后有什么打算?
第三百一十五章 筹划
三日之后。
离水。
将军府录事李曹全身披挂,甲胄整齐地站在水寨北面的眺塔上。
这水寨建在离水港内,依地势而建,周遭环以土墙,外砌厚厚的砖石,东、西、北三面均筑有敌台眺塔。
北边这座眺塔之外,设有防làng堤,护城河,再往北是水门,一旦有敌人自海上来袭,水闸放下,jiāo通随即切断。
这些都是在最近几年里陆续建起来的,去年战事刚起,就有数支海盗跑来离水滋扰,被李曹带着纪家军打跑。
原本大家还没有这么如临大敌,但随着纪南棠再次挂帅白州,战事陷入胶着,就有小道消息称,敌人奈何不了将军,很可能转而打离水的主意,血洗将军家乡,胁持他的家人。
将军府和县衙都使出浑身解数在筹集人力物力加固离水的海防,李曹和县令诸洪不知多久没睡个囫囵觉了。
此时的离水城里,除了李曹所带两千纪家军,还有征招的五千民壮,据险而守,也算是固若金汤。
白士元年纪大了,诸洪便不让他到水寨这边来,叫他代自己在县衙里办公。
他和李曹、将军府校尉齐鹏、捕头傅长沙分成了四拨,昼夜不停,轮流在水寨督阵布防。
今日白天,正是轮到了李曹。
艳阳高照,李曹在腥涩的海风里晒了会儿太阳,眯起眼睛遥望海上,同身边的亲兵道:“难得好天气,风平làng静的,呆会儿叫从武带着他那千八百人上船cao练一下。一见船就晕那哪行?”
亲兵憋着笑领命。
县衙征召民壮守城,鲁百泉手下的镖师们身手高qiáng,自然少不得叫他们来帮忙,而李从武既是鲁百泉的弟子,又和李曹沾着亲戚,就被直接任命了个队长。
谁料这队长陆地上打仗满像那么回事,一上了船就两腿打晃。不等出水寨扒着船舷吐得翻江倒海。一时成了众人取笑的目标。
命令传下去,众手下哄笑声中,李从武苦着脸应了。吩咐一声,叫大伙上船。
就在此时,西边相邻山头上有信号升空,一声尖啸。在半空炸开,众人齐齐一怔:海上有船来了?
一声响意味着来船不多。不知哪里的小鱼小虾撞了过来。
这会儿自眺塔还看不到来船,亲兵问道:“录事,你看这……”
李曹来了jīng神,吩咐下去:“不用关闸。叫从武他们迎上去瞧瞧。”说完了又有些不放心,左右四望:“纪彪呢?”
后头纪家军里一人出列:“录事,标下在。”
李曹道:“你带艘船后面跟去。看着点,别叫从武吃了亏。”
纪彪领命而去。
且说李从武听说是迎敌。多少来了点jīng神,领着手下人开了十余条大船出去,穿过水门,直直奔着东南方向迎去。
船行不远,就见远处海面上漂着三个小黑点,那是三艘船,随着波làng上下起伏。
李从武只是这么看着,就觉着天旋地转,胃里一阵阵犯恶心,回头抱住了手下人给他特意准备的铁桶,道:“快,快,冲上去,看看是不是海盗的船。”
船上民壮多是打渔的出身,桨划得飞快,冲着来船就迎了过去。
来人正是文笙一行。
这一路非常顺利,冬天海面上刮的是北风,三艘船只需将帆挂起来,几乎连橹都不用摇,那船便擦着水面往北而去。
加上一直是晴天,白天有太阳,晚上有北斗星指引,又没有妖魔鬼怪来拦路打劫,后来文笙gān脆到后舱休息去了。
众人估计着应该是到了开州境界,看前头出现陆地,突然发现海面上十余艘大船围上来,都吓了一跳。
厉俊驰道:“快去叫顾姑娘。”
对面船上乱哄哄的,有人喝问:“你们由哪儿来,是gān什么的?”又有人疑道:“这些是海盗吧,看着就不像好人。”
厉俊驰等人先是坐了那么久的牢,又在海上漂了三个日夜,说海盗都是夸他们,海盗没混得这么惨的,乍看上去一个个就像野人一样。
厉俊驰是做什么的,一听对方这话,便大致猜到这些人的身份,赔笑道:“我等特意由彰州过来,投奔离水的纪家军。不知此地距离离水还有多远?”
他身怀武艺,这话说起来声音洪亮,底气很足,在海面上传出去老远。
双方都因之一静。
“呕——”由对面船上传来的呕吐声格外清晰。
“三哥?”文笙从舱里出来,循声发现对面船上抱着铁桶吐得昏天黑地的竟是表哥李从武,吃惊之下几乎想要抬手揉一揉眼睛。
这时候她才抬头注意到远处的陆地。
文笙一直以为,当日她在离水只是短暂的停留,大多数时候甚至连大门都没出,只是窝在家中,对离水她也很陌生,自己的家乡是在前生的洛邑。
但当她此时站在船上,望向离水的城郭,脑海中好像打开了一道闸门,无数的记忆呼啸而来。
她是在这座城中获得了新生。
如今她回来,要从这里汲取力量,再度走出去,去改天换地。
随着这清脆悦耳的一声“三哥”,不知有多少人的目光聚集到了文笙身上,李从武张大了嘴,一时连晕船都忘了,结巴道:“表……表妹。”
这相逢太惊喜,以至于他松开了手里的铁桶,砸到了自己的脚。
两下合到一处,齐往水寨而来。
不等到水门,李曹已经得了纪彪报告,亲自率众来迎。
双方见了面,都是喜不自胜。
不等叙旧,文笙先把自己这边的qíng况说了一说,李曹赶紧叫亲兵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并派人去给县令诸洪送信。
水寨外边是密密层层的军营。这三十来人就先安置到军营里头。
李曹帮着文笙把人都安置妥了,这才有空问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海上。
文笙将她最近几月的行踪简单说了说,只说了个开头,便有离水县衙这边的诸洪、白士元、傅长沙等人前来相见。
这次见面,与数年前又不同。
文笙是从离水走出去的乐师,诸洪等人都非常客气。
白士元大见苍老,文笙执晚辈之礼。她怕触及对方的伤心事。没敢多言,到是白士元主动提了两句,言下十分唏嘘。
等应付完这些故人。文笙才同李曹言道想通过他们的密信渠道联系上纪南棠。
离开军前太久了,白州的qíng况已经变得陌生,文笙只好把最近几月的遭遇连同自己的推测写在信上,叫纪南棠自己斟酌。最好能派个信得过的人,到离水来。与她当面商议。
信写完,jiāo给李曹,叫他尽快送到纪南棠那里,文笙这才去洗漱更衣。洗去连日风霜和一身的海腥气。
她一边洗着澡,一边脑子里还在琢磨钟天政。
这几天漂在海上,文笙没有空闲去好好理顺。此刻她脑海里一幕一幕,全都是这几年间和钟天政相处的画面。
贤王遗腹子。应该是真的,所以他才那么容易收拢起段正卿等一帮亲信,自己也正是因此,加上他对杨昊俭的山庄那般熟悉,才相信了他的说辞。
杨氏父子昏庸残bào,文笙对他们半点忠心都欠奉,她其实是并不在意谁yù逐鹿天下的。
可钟天政却向她和谭瑶华隐瞒了最为致命的一点。
当白州的一场场战事,无比清楚地表明东夷人对他们的调兵遣将了如指掌,文笙将怀疑的目光对准身边之人,赫然发现,钟天政的嫌疑其实是最大的。
依她对钟天政这么多年的了解,无关痛痒的事,求到了,钟天政还会伸一伸手,除此之外,能叫他有所行动的,就只有利益。
故而文笙提出来,请他帮忙去赎出李承运。
建昭帝已经拒绝拿钱赎人,李承运在东夷人手里成了jī肋,杀了可惜,留着又没什么大用。若钟天政果真与东夷人暗通款曲,他必定会帮助促成此事,结果钟天政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比照在江北时他的冷漠无qíng,反到是此刻的热qíng主动叫文笙心头一阵冰冷。
她接下来理所当然就隐瞒了董涛的本事。
真正叫文笙怀疑钟天政不是在同东夷人合作,他可能才是真正的鬼公子,是董涛在敌营中探听回来的那番话。
鬼公子父亲是大梁人,母亲是晏山的妹妹,他潜藏在大梁的军队里,而按晏山之子所说,晏山的两个侄子死在刑司大牢里,是鬼公子的手笔。
当日建昭帝命纪南棠进京献俘,把那二人千里迢迢送回京城,除了彰显战功,未必没有从他们嘴里挖出鬼公子的打算。
所以是为了泄私愤也好,杀人灭口也罢,鬼公子杀他二人都比王光济下手要顺理成章得多。
文笙还记得,晏山两个侄子死在九月初,就在那之后,有一天晚上,钟天政亲自赶了车,约她夜里出去。
他对她说,这两天做成了一件大事。
“不,并不难。只是决心有些难下。为这个,我犹豫了好几天,终于下定决心,把它做了,做完之后,觉着心底一下子去了块大石头,轻松多了。”
“人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可我明明离那位置还远得很,却也孑然一身,什么亲人朋友都没有了。”
钟天政那晚说的话言犹在耳,此时文笙再回想起,却觉着其中意味悠长。
文笙叹了口气,捂上了脸。
哪怕晏山之子跑来搅局,钟天政依旧要帮着牵线赎李承运,这一次,他甚至想要通过蒋海龙绕过东夷,不叫他们得到半点好处。
文笙一鼓作气将价钱压低到五百万两,钟天政还是答应了,大约李承运在他眼里只是个废物,废物利用一下就能拿到五百万,也算不错。
他很缺钱么?
文笙觉着这笔jiāo易既然双方都盼着能做成,那肯定没问题了,若这样能救出李承运来,她也认了,但后来怎么就没成呢?
后来的形势就像一块大石自高山上滚落,越来越快,完全失去了控制。
钟天政没有收手的打算,接下来必定变本加厉,她该怎么做才能救出李承运?
等她回过神来,水早已经凉透。
文笙起身擦拭gān净,换了身衣裳。
钟天政为什么那么对待卜云?这几天他又去了哪里?
他的事,要立刻和谭瑶华说清楚。
钟天政与谭家的关系奉京城尽人皆知,一旦确认他就是鬼公子,谭瑶华父子二人都要受其牵连。
谭瑶华在外游历,怎么能联系上他呢?
文笙从来没有这么坐立不安过,她在焦急地等待着纪南棠的回信。
在这期间,李从武来找文笙,两人一起回李家去看了看,文笙见过了外公外婆,又和舅舅李荣谈了谈,她离家这么久,再见面大家心里纵然还有些疙瘩,也差不多能心平气和,接受这现实。
到是李氏躲开了,没有见她。
青桂半年前生了儿子,文笙没有上门去见她,只拜托李从武帮着送了份厚礼。
忙完这些,文笙不由地大大松了口气。
接下来必须要集中全部心神,应对这一团乱麻样的局面。
几日之后,纪南棠的回信到了。
信中说,叫文笙先在离水等一等,养一养身体,他会派人过来,就文笙去信中所说的大事当面商议。
转过天来,纪南棠打发的人到了,文笙一见就将心落在了肚子里。
“杜先生,你什么时候离得京?”
杜元朴带着人快马赶来,飞了一身的土,急道:“将军一接了你的信,就传讯叫我来一趟。我离京还耽误了一日呢,京里的qíng况,唉,也是一言难尽。你等我洗把脸,再和你慢慢说。”
等杜元朴收拾完了,屋里只留下文笙和李曹,三个人坐下来商量。
杜元朴和李曹都是纪南棠的心腹,是他绝对信任的人。
杜元朴道:“我先给你们说说白州的qíng况,之前二皇子叫裴纵去接替了童将军,裴纵到任之后,将下面的将领胡乱调度一气,将军带出来的兵马给他全部打乱,几员将领也都去了闲职。”
他说的这些,文笙早就想到,这就是杨昊俭派裴纵去的目的。
“将军已经和二皇子闹翻了,他自带兵去换回了裴纵。所以将军和二皇子现在其实是各领一军,若有什么打算,现在正是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