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还等不到,出手行刺就是最后一步棋。
等王十三走了。文笙收拾桌子,禅离刷锅洗碗。
文笙看她进进出出忙得差不多了,道:“禅离姐姐,坐着说会儿话吧。”
禅离闻声望了她一眼。没有拒绝,放下手里的活儿,搬了张板凳过来。
文笙见她坐在对面。眼观鼻,鼻观口。显然不打算先说话,想了一想,问道:“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其实是南崇人吧,怎么去了银月村呢?”还一呆就是十余年。
禅离两眼盯着文笙,目光里闪过犹豫之色。
文笙任她打量。
同行这几日,她们对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早有了初步的了解,她这时候盯着自己看,不过是在下最后的决断。
过了一会儿,禅离漠然将目光转向了窗外:“十几年前遭逢大祸,我无处可去,正好遇到宣同方几个,他们在为银月村寻找合适的‘神女’,我就跟着他们去了。”
“大祸?”
“你想知道?呵呵,也好,我就跟你说说,免得时间一长,连自己都忘了。”
难得禅离开口,可以解开文笙心中的疑惑,她赶紧换了个姿势,准备洗耳恭听。
“我曾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她嘲讽地笑了笑,“我爹在朝里做到了四品官,我是家中的长女,闺名白霜。”
拜月族语“禅离”的意思正是白光,白霜,诸如此类。
“我想想,时候太久了,祸事由何而来?打从懂事开始,爹娘就教我要好好做吴家大小姐的玩伴,不可得罪她,因为她是要做太子妃做皇后的人。我听爹娘的话,虽然比她小,却事事都让着她,以她为先。”
文笙心里一动,宫里的那位吴皇后?显然不是,年纪对不起来。
吴家大小姐,说的是吴皇后的姐姐?
而禅离那边一旦开始,就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就在她刚开始谈婚论嫁的时候,太子却出了意外,bào毙而亡。先帝子嗣本来就少,一来二去,就只剩下了当时刚满周岁的圣上。这下吴家可傻了眼,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朝野谁不知道,她本来定了是要嫁太子的,短期之内,谁敢娶她?”
“平心而论,她的xing子并不刁钻,换谁遇上这样的事,心qíng都会不好吧,她把空闲时间全都花在了学琴唱曲上。不但她学,还叫我们几个都跟着学,后来她嫌旁人没天分,就只认定了我,什么事qíng都想拉我一起。”
“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竟会不小心撞破了她和那戏子的私qíng,我装作年纪小不懂事,胡乱遮掩过去,打那以后,有意躲得她远远的,半个字也不敢向外吐露。
过了差不多有半年,她十七岁生辰,邀我去吴家做客,我本不想去,却拗不过父母,又想着她已经同安国公世子订了婚,应该不会再有事了。谁知生日当天,她找了个由头将我带去了她的琴房,引开了丫鬟,吴家大公子就突然跳了出来。那畜生刚死了老婆,想要毁我清白,bī我嫁他续弦。”
文笙轻声问:“后来呢?”
权势掩饰下的狠毒和丑陋,文笙虽然听说过不少,还是为禅离揪着心。
就连自己初来这世间,也曾被人设计bī迫过。
“我一个女子怎比得了那畜生孔武有力,正想着宁可一死也不叫他得逞,慌乱间顺手抓起了屋里的一面小鼓,不知怎的,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就开了窍。”
“你那时候自己领悟了乐师的法门?”文笙不禁暗自惊叹,世间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也是,南崇就没听说有什么厉害的乐师。她无师自通,还是在这么个关键的节骨眼儿。
天赋和运气,缺一不可。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时只想着赶紧回家,没有亲手宰了那个畜生。”
第三百七十二章 禅离的劝告
童白霜第一次遇上这种事,六神无主,摆脱了吴家大公子的纠缠,自琴房里逃出来,连贴身的丫鬟都顾不上等,匆匆出了内院,找着自己家马车,赶回了家。
她向童夫人吐露了实qíng。
童夫人出身寻常,自己又是个没主意的,丈夫喜欢附庸风雅,她甚至想着去向妾室讨教吟诗作画的技巧,何况这样一件大事,那真是像塌了天一样,很快白霜的父亲童大人就知道了。
童大人认识吴家大公子,还同他打过很多回jiāo道。
在他的印象里,吴大学士的这个儿子心机深沉,除了没有当爹的老jian巨猾,样样都不差,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再说以吴家的地位,若吴大公子真看上了白霜,想要续弦,打发个中间人说一声,自己虽然吃点亏,不一定就不答应。
南崇不大讲究这些,就他们吴家自己的嫡女,也有不少嫁了鳏夫。
这么蹊跷,根源必然还在吴家大小姐私通戏子那件事上,若是个寻常人,只怕早就被灭口了,因为是自己的女儿,对方不好下手,只能娶回去,变成一家人,也就绝了后患。
使这样的手段,是怕童家不识相,反而把那件事嚷嚷出去吧。
童大人越想越觉有理,找个机会私下见了吴家大公子一面。
谁想对方根本没提有意续弦的事,反到对童大人说:“听说令嫒最近心智失常,恍恍惚惚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不如送去大真庵修养一段时间吧。”
大真庵那是南崇官宦之家女眷犯了错,软禁修行的地方。
童吴两家如何商议的且不说,过后不久,童白霜就被送去了大真庵。
除了四季的衣裳,她只带了几本乐书和一面小鼓。
在大真庵,吃的是粗茶淡饭,还要劈材、挑水,抄经、做针线。白日里被支使得团团转,动辄遭人斥责。
可越是这样艰苦,她越是静下心来琢磨乐师的技艺。
童家人就像将她忘了一样,直到一年之后。庵里来了新人,偏巧又是个听说过童家的,悄悄告诉她,她被送进来不久童夫人就得急症去了,童大人说是守孝一年。但听说已经同吴氏旁支一位庶出的小姐订下了婚约。
童白霜这才知道,原来不但是自己被家族舍弃,她还连累了没有娘家撑腰的母亲。
她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鬼地方。
靠着那面小鼓,童白霜逃出了大真庵,一路躲避庵里的追捕,碰巧遇上了宣同方几个。
宣同方等人邀请她去银月村生活,她考虑再三最终答应。
童白霜对父亲的感qíng颇为复杂,最初几年还时时关注他的消息。
童大人未及再娶,便卷入了一桩营私舞弊案,童家很快被抄了家。女眷被发卖,他和两个庶子先后死在了发配途中。童家就这么着散了,一家老小死了个gān净。
办理这起案子的正是江审言。
宣同方几个告诉她这消息的时候愤愤不平,颇有同仇敌忾之意,但在童白霜,却没觉着如何悲伤,她的心中,只剩下了对吴家的愤恨和深深的惆怅。
文笙算了算,要照童白霜说的,她年纪并不大嘛。也就三十出头,怪不得她易容改扮得虽然很细致,自己却总觉着哪里有些违和。
尤其是她的眼神,看着实在不像是个老婆婆。
她的一生。早已被qiáng行改变,少时玩伴们或为公侯夫人,或为官家太太,大多相夫教子,生活安逸。
但上天又给了童白霜一份厚礼补偿,她是乐师。若能早早了却昔时恩怨,敞开心扉朝前看,一个刚刚三十岁便自己摸索着学到这等水准的乐师,前途实在是不可限量。
“所以你此次跟着我们来嘉通,是想伺机向吴家人报仇?”
童白霜一张老脸看不出特别的qíng绪,到是目光闪了一闪:“你们不是要杀江审言么?吴德水的大儿子吴丰现任嘉通府尹,等事qíng闹大,他必会带人来围捕,到时候,索xing一不做,二不休。”
文笙默然片刻,方道:“等十三回来,我和他商量一下。”
童白霜听她如此说,神qíng登时变得有些怪异,道:“他最后还不是听你的?呵呵,没想到,我这辈子会吃到陆鸿大儿子亲手擀的面条。”
文笙脸上一红,听着童白霜又道:“你不知道,陆鸿大在我们南崇是个什么名声,他活着的时候,名字能止小儿夜啼。说真的,有空擀面条,不如劝他练练陆家那功法。冷兴生给他功法,我看你们没当回事,据我所知,宣同方几个可是研究了二十年还没进门,这次盼着陆少爷能摸着诀窍,给他们指个路,应该不至于拿个假的出来。”
冷兴生将《明日真经》拿出来的时候,文笙就觉着他的目的并不单纯,童白霜说的这个也有可能。
不过文笙却并不打算传话给王十三。
这么多天下来,只看十三对《明日真经》的态度,就知道他不会轻易尝试着去练。
他的身手,本已经十分出色,功法是习武之人的根本,若是出了问题,对王十三的打击必定比自己失去乐师的能力更大。
再加上十三江湖经验丰富,看似大大咧咧,其实谨慎周全,文笙觉着既是家传的功法,学或是不学,应该完全由他自己来做这个决定,即使是自己也不应该多置一词。
她听童白霜说了一些南崇官宦权贵之家的qíng况,半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中午,王十三回来,还给文笙和童白霜带了几样菜肴。
嘉通物价不便宜,王十三又是去那有名的酒楼点的菜,文笙初看这架势还当宣同方几个也要过来商量事,等 王十三大马金刀坐下来吆喝开饭才知道并不是,依旧只他们三人。
童白霜早饭吃得就不自在,此刻识趣地看了看菜色,挑着爱吃的盛了一碗,端回自己屋吃去了。
文笙想着他们离开离水时,确实带了不少金银以备万一,但一路上逃命,自己身上还剩了些,王十三只怕丢得差不多了,关心地问了一句:“你还有银子用么?”
谁想王十三直接丢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过来:“跟宣同方他们要的,你收着吧。”
第三百七十三章 刺吴计划
文笙不及拒绝,只好接在手里。
袋子挺沉,她意外道:“给我gān嘛,我又不单独出门,没有用钱的地方。”
王十三伸脖子看了看桌上几样菜,拿汤勺先给文笙舀了碗汤:“这个天麻人参老鳖汤是店家推荐的,可不便宜,说是补血养气,止眩醒神,你先来一碗尝尝。”
不管是不是有用,这番心意非常可贵,文笙接过来。
听他又道:“给你你就收着,大半袋都是金叶子呢,我带身上一不留神就丢了,等用的时候再跟你要。”
文笙“唔”了一声,将钱袋放到一旁,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突然笑了笑,问道:“不用数一数么?”
王十三跑了一上午,早上虽然吃得不少,但面条不点饥,到这时候也饿了,嘴里塞了一大口饭菜,猛听文笙问话,甚是莫名其妙:“数它gān嘛?不够想办法再去弄就是。”
文笙本来脸上都是笑,还带着点揶揄之色,见他一说话满嘴都是饭,甚是嫌弃地挥了下手:“咽下去再说话,别喷出来。”
王十三嘟囔了一句:“怎么可能?”将饭咽了,伸手出去盛汤,伸至中途突然停下,扭头看向文笙:“古里古怪的,你那脑袋里到底都想啥呢?”
文笙呵呵一笑:“吃饭吧,食不语,寝不言,席不正,不坐。”
王十三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切”地一声,端回自己的碗吃饭去了。
其实文笙方才是突然想起当日王十三与付chūn娘的那番对话,所以接了钱袋在手,忍不住想逗一逗他,问他用不用数一下。
但王十三自己却显是已经忘了,他那番“数钱、生孩子、管小老婆”的豪言壮语。
王十三虽然对文笙的臭规矩表现得嗤之以鼻,但接下来真就不说话了。
直到两人默默吃完了午饭,文笙要顺手洗碗。他才道:“丢那里吧,叫禅离下午收拾,我看她身体结实得很,还没老到啥都不能gān。这两天光跟着享福了,给她点儿活,别闲出毛病来。”
文笙嗔了他一眼:“快歇着吧,就这么两个碗,我也没病到啥都不能gān。”
童白霜就在隔壁。人家又不是真老到耳朵不好使,十三的这张嘴,加上他的大嗓门,拿着得罪人不当回事,真叫人头疼。
她怕王十三添乱,又叮嘱道:“等着,我呆会儿有话和你说。”
王十三神色一整,登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出去这一上午,也有很多话要和文笙说。
文笙两下刷完碗,又去漱口洗了手。回屋关上了门。
王十三正坐在chuáng头,百无聊赖地摆弄文笙的竹笛,还比了个姿势,撅着嘴准备对上去。
文笙见状一笑:“我教你?”
王十三连忙推辞:“还是算了,小傻……杨兰逸chuī笛子那会儿我就试过,没长那根筋。”
“是么,可你从小习武就觉着特别容易是不是?”
说话间,文笙过来chuáng边,王十三赶紧起来,给她挪了个地方。
文笙就将上午童白霜所讲童吴两家那些事和王十三说了说。王十三不停点头,跟听故事似的,听完还慨叹:“那唱戏的小子肯定得死吧,说不定叫吴家人切成零碎。腌到咸菜缸里了,啧啧,没那两下子学人家偷香窃玉,真是色胆包天。”
文笙横了他一眼:“是啊,那小子怕是没怎么练过。”
王十三登时噤声。
文笙换了个话题,问道:“禅离的意思是。咱们既然要杀江审言,必然惊动吴家,索xing连吴丰也一起收拾了,你怎么看?”
王十三皱眉:“这些事都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找到燕白,先给你治伤。我跟宣同方他们都说好了,先帮我先救人,我再帮他们杀人,不答应一拍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