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大人,大梁的百姓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江审言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你代表李承运和纪南棠他们?日后议和休战。你做得了主?”
文笙笑了笑,半点没有被他问住了的模样:“您说的是。我在国公爷麾下,就像是大人您在南崇朝中的位置一样。这只是一个意向,纪将军率领大军还在与列登人东夷人作战,把他们赶出大梁。这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和南崇这边是打是和。中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大人这里也是这样,不如我们先结个盟。具体的等看以后事态发展再定。”
江审言有些心动,当务之急是解决林世南和鬼公子勾结,到底意yù何为?就照这顾文笙所说,多留一条路也未尝不可。
“结盟就算了,再过几天等你和不逊成了亲,你我便是一家人,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不逊,看着他,别走到歪路上去。”
说这话时,江审言眯了眯眼,他不相信顾文笙这么个有才有貌、有背景前途的大乐师,会愿意下嫁他那外甥。
就算他在大梁那边混了个小官儿,也不能掩盖他没读过什么书,糙莽出身。再说大梁现在乱成那样,一个小小的武官,忒不值钱。
文笙一想,可不是嘛,江家原定正月二十给她和王十三成亲,上元节都过完了,确实没几天了。
她道:“不逊很好,我愿意嫁他。”
江审言自认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却从她神qíng中没有发现半点勉qiáng。
文笙略一沉吟,心想:“今晚反正已经同十三的舅舅敞开说了这么多,不怕再说几句实话。”
“我知道大人是担心不逊的身体,他那功法,弊端颇多。”
这话一出,不但狄氏兄弟暗自惊奇,就连喜怒不形于色的江审言都是一震,险些将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去。
她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陆少爷真是奇人啊,连这个都和人家姑娘说,叫大家觉着奇怪而不可置信的是,他怎么能张开这个嘴?
文笙低垂下眼睛,口里道:“我已与不逊说了,成亲之后是不是散功,皆由他自己来拿主意,结果不逊说他不散。”
这太正常了,谁叫他摊上个这么qiáng势的老婆,这要没了武功,看样子往后在家里还不定怎么受气,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
就连江审言今晚和文笙真正接触过之后,也不由地生出这种念头。
自己这么一味bī着那傻小子散功,到底对还是不对?
文笙又道:“他说了之后,我也觉着不散功有不散功的好处,眼下局势正乱,我这次就险些丢了xing命,散功之后,将来再遇上这种意外,我不一定能护他周全。”
若是文笙一上来就和江审言谈这些,江审言多半会以为这是她的托辞,花言巧语,目的不过是推脱不想成亲。
可两人聊了这半天,江审言不知不觉心平气和了很多。
他皱眉道:“你不知道,他练那门邪功时间一长,便会影响心xing,变得越来越bào躁嗜杀。像陆鸿大兄弟也不是天生便穷凶极恶。我不想见他走陆鸿大的老路。”
文笙点了点头:“这个我有所察觉,这也正是今晚我带了琴来见您的原因。我可以用琴声帮他缓解克制,虽然还不能从根本上彻底解决,但暂时还控制得住,不致进一步恶化。”
说到这里,文笙拿过琴来,就在江审言眼皮底下,手指轻拨,将《伐木》弹了一遍。
她要叫十三的舅舅感受一下,从而改变想法,放心把十三jiāo给自己。
这甥舅两人之间有个结,若是由着十三的xing子,这个结怕是会越来越紧,从现在开始,文笙准备出手理顺,以早日将这个结解开。
这曲《伐木》听在耳中,还没有不动容的。
待她弹完,江审言道:“你们有什么打算,难道准备一辈子就这样?”
文笙郑重道:“我《希声谱》尚没有学习,琴艺也有待提高,来日未必就拿《明日真经》没有办法。所以我想征得您同意,过几天就和不逊返回大梁去。至于云鹭云大哥,他宅心仁厚,扶危济困,乃是一位真正的侠士,江大人您能不能暂时收留他。”
江审言一怔。
就听文笙继续道:“一则大人现在面临着许多未知的危险,您是不逊的舅舅,老夫人只有您这么一个儿子,我们都不希望您出意外。云大哥武功很好,在我们大梁江湖人称‘青冥刀’,东夷臭名昭著的杀手商其就是死在他刀下。再者,于公于私我们都不想和您断了联系,大人这边要是有事jiāo待,可以叫他往大梁送信。”
文笙说这话也是灵机一动,她之前并没有和云鹭商量,要安排他留在南崇,但现在他们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云鹭的两条腿伤得很重,这等程度的伤筋动骨,哪怕由燕白来治,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恢复。
要么,大家都在南崇再耽误几个月。
大梁那边战火如荼,这显然不大现实。
不如就叫云鹭先留下来。
江审言若是同意了,那势必要请出燕白,为云鹭治伤。
文笙心中念头转了几转,甚至想到等问一问童白霜对日后有什么打算,她是要去大梁,还是回赤月村,亦或是觉着故土难离,想要留在嘉通?
她若是想留下,正可以通过“玉盘云水”,帮着云鹭传递消息。
江审言想了一想,竟然答应得很痛快:“可以。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们临走之前,想办法抓住鬼公子。”
第四百二十一章 等人上钩的婚礼(二合一)
正月十五晚上出了大乱子,原定三天的上元节糙糙结束。
虽然大多数的花灯仍摆在大街上,嘉通城欢快的节日气氛却dàng然无存。
老百姓闭门不出,街上往来的全是官兵,同时各种的流言在暗地里滋生。
十六日一早,平安侯府设了灵堂,不少官员前往吊唁,江审言在家里养伤,派管家江禾替他走了一趟。
隔天就有不少平素和江审言jiāo好的官员亲自过府探看他,林世南奉命捉拿刺客,脱不开身,他的夫人林吴氏便带着大儿子上门来。
林世南成亲晚,长子林长英刚刚二十出头,xingqíng沉稳,看上去jīng明能gān,颇有其父的风采。
林吴氏过来顺便给江老夫人问安,又同江审言的夫人,她的堂妹说了一番悄悄话。
主要是将十五晚上,她在三泰大街赏灯,遭遇贼人放蛇的事给江吴氏讲了讲,事qíng过去一天多了,林吴氏说起来还是一阵后怕,悄声道:“你婆婆病得真是时候,幸好你没去,我的个天,到现在我耳朵边还隐约响着那鼓声,晚上都不敢熄了灯睡觉。”
江吴氏掩面道:“七姐,这些贼人胆子怎么这么大,一想到我们家老爷挨那一刀,我简直吓掉了魂,他要是万一有个好歹,我,我后半辈子可怎么办?”
林吴氏打住,可不是嘛,这两口子到现在也没个一儿半女,江审言要是死了,剩下妻子,再加一个老娘,往后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
她想起了江家那个关于过继的传言。有心问一问,看江吴氏正伤心,一时竟无法开口。
两人对坐了唏嘘,都没有提此事大吴氏惹上的麻烦。
来探病的客人太多,尤其林世南的老婆儿子也登门了,在文笙和王十三看来,明摆着这就是来打探消息的。他们两个加上昨天已经回府的童白霜都很知机地躲在屋子里。不迈出房门半步。
“你们大后天真要成亲?”云鹭看着文笙和王十三,虽然这个消息他都努力消化一天多了,仍然觉着不可思议。
王十三坐在一旁满脸都是chūn风。半真半假道:“最近这不是不顺嘛,几次都没逮着那姓钟的,你又伤成这样,我俩寻思着。gān脆早早把喜事办了,冲一冲霉运。”
云鹭没听明白。张大了嘴状若痴呆:啥?别啊,这么一说他哪承担得起?
文笙笑了:“云大哥快你别信他,本来我俩年纪也都不小了,这一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南崇,索xing把亲事定下来,叫十三的外婆、舅舅放心。也好跟着高兴高兴。”
云鹭松了口气,喃喃道:“定亲啊。我这会儿身上穷得叮当响,也没什么东西送你们,先欠着,等我什么时候回大梁了再补上。”
他想还好是定亲,虽说男女定了亲,名分就定下来了,往后不大可能有变故,他也不希望有,但总算有个缓冲的余地,不管是他还是大梁那边的亲朋好友,都没那么突然。
王十三笑嘻嘻地顺着杆爬:“是什么?听这意思,云大哥在大梁那边儿还攒了点身家?”
云鹭年纪比王十三大了近一旬,别看他在江湖上闯dàng这么多年,还真没什么积蓄,听王十三这么说,坦然笑道:“比起你在冰刹岛做大王肯定是不够瞧,只能是略表心意。”
他又问二人:“定亲怎么还搞得这么隆重,又贴喜字,又准备chuīchuī打打,我当是要直接摆酒拜堂呢。”
这其实是江审言的意思,眼下他没有查清楚林世南的真实意图,加上互相拿捏着对方的把柄,心有顾忌,不好出手,但钟天政已经将矛头对准他了,江审言哪能白挨这一刀,由着鬼公子在他的地盘上放肆。
他想借着这场婚事引钟天政上钩,布下天罗地网,将他的人一网打尽。
王十三总结:“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láng……”
文笙闻言笑了一笑,没有作声。
王十三突然想起下一句来,舍不得媳妇抓不住流氓,暗骂一声,奶奶的,这不说的就是眼前这回事么,这可不行,流氓得抓,媳妇他可不舍得。
必须得看好了,绝不能叫那姓钟的沾到半根寒毛的便宜。
文笙没注意到他突然停住不语,两只眼睛乱转,这会儿已经和云鹭你一言我一语,说到等她回大梁之后,云鹭留下来,有什么急事可以通过童白霜联络。
他们已经征求过童白霜的意见,她想要再在嘉通停留一段时日,不用问,必是想等着看吴家人的下场。
“你们什么时候走?”云鹭见她连这些事qíng都考虑得如此周详,便知两人必是已经定下起程的时间了。
“大后天看看,只要事qíng办成了,立刻就动身。”文笙担心时间长了,给江审言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江审言为了这一次的抓捕行动倾尽全力,做了周密的布置。
他将分散在外头的人手全都召了回来,只是一夕之间,府里的护卫、小厮甚至丫鬟婆子就换上了许多文笙和王十三不认识的新面孔,一些老人,像江禾这样常在外边抛头露面的管事留了下来,剩下的不知被暂时安排去了哪里。
江老夫人和吴氏不能挪窝,后院的警戒是重中之重。
按说江审言刚遇刺受伤,家里的护卫多些也说得过去,不过负责的狄氏兄弟却不敢弄得水泼不进。
若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岂不叫人一眼就识破其中有古怪?
文笙索xing带着琴搬去了后院,和江老夫人同吃同住,将原来的住处让给了云鹭,由王十三照顾。
云鹭和王十三住一起,没人提醒他,杀了他他也想不到这屋子之前是文笙和王十三同住的,他身下的chuáng榻每到夜里是那两人一起躺。榻上另一套寝具是文笙用过的。
他就觉着王十三这人真有毛病。
抢被子,抢枕头,晚上熄灯躺下了还不老实,两腿夹着被子翻来覆去,一个大老爷们偶尔还长吁短叹的,也不知道瞎折腾什么。
他哪知道王十三是闻着被褥上残留的幽香,心里苦啊。
这就被迫分开了。可想而知。等回了大梁,更加没有同榻而眠的好事。
都说好景不长,这也没个心理准备。前一天晚上做什么来着?好像光商量三泰街赏灯的事了,一宿一宿的,就那么虚度了啊。
且说转眼两天过去了,江审言见一切安排妥当。有些不放心。
诱饵是放下去了,都说鬼公子狡诈多智。万一不上钩呢?
那小子一日不离开南崇,他就得如此防范,若真是那样岂不累死?
正月二十这天一大早,江审言将文笙和王十三叫来。叫狄氏兄弟给二人说一说今天的安排。
现在街上还戒着严呢,上元节圣驾遇刺的余波还未消散,平安侯也没有出殡。所以不管原先他们怎么打算,今天的婚事必须得从简。
不过江禾还是准备了花轿。请了锣鼓队和戏班子,只等吉时一到,新娘子便从江老夫人住处西边的一个小跨院上轿,轿子一路抬到前头,不出府门,在东西两院转一圈儿,然后抬到花厅门口,新娘子下轿,迈火盆,进门拜天地。
这期间外头来的chuī鼓手全都限令在花厅门口,不行随意走动。
今天没请外客,拜完天地若是敌人还没动手,就将新娘子先送入dòng房。
新房早收拾好了,单独一个院子。
然后全家人一起吃顿喜宴,再叫戏班子唱一唱戏。
为保万全,今天新娘子并不是文笙,而是找了个身材和她差不多的女子,反正蒙着盖头,外人也看不出来。
文笙需得易容改扮,打扮成个小丫鬟,悄悄在外头帮着认一认人。
钟天政人手有限,街上又戒备森严,他带人硬攻进来的可能xing不大,而要混进来,想来不是藏身锣鼓队,就是混在戏班子里头。
正好他手底下还有乐师。
狄秋衡道:“暂时我等就想到了这些,只要他们来,今天就是瓮里捉鳖,咱们人多,再加上有陆少爷和顾姑娘这样的高手,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现在我和哥哥就担心他们不知道消息,或是发觉不妥不敢来。”
王十三很肯定地道:“不,姓钟的贼心不死,一定会来。就算他怕死自己不敢来,也会派别人来抢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