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出身,你王十三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不过是江北王家养大的一条狗,做过山贼土匪,还想挤身我们中间来,岂不好笑?
冲着李承运,到是没有人敢当面给王十三难堪,但王十三是何等机灵,论起察言观色,在座未必有人比他更qiáng。
他早拿定了主意,手上把玩着酒盏,嘴角噙着一丝浅笑。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至于那些脑袋长在头顶上的牛囊饭袋,瞧不起老子,咱们慢慢玩!
这些人里头最叫他头疼的反到是杨兰逸。
自从与文笙重逢,小傻子就像块狗皮膏药似的,恨不能贴到文笙身上,王十三简直不敢想,杨兰逸要是得知文笙和自己已经定下了终身大事,会是个什么反应。
得想个办法啊,那是我媳妇,你总两眼放光颠颠跟着,这算个什么事。
酒席间明显是以李承运、纪南棠和顾文笙为中心,其他人都是陪衬。
王十三在回来路上还满心炫耀之意,想着等大伙知道文笙这枝鲜花钟qíng于他,不知会是何等惊讶,这会儿只见诸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傲气来:闷声发大财,他还不说了!
等酒吃得差不多了,李承运单独叫了纪南棠和文笙,三人离席而去。
这明显是国公爷找他二人有事商议,席上众人不以为意,继续敬酒嬉戏,相互套jiāoqíng。
王十三眼巴巴望着文笙的背影出了厅堂,心里委屈:这才刚回了大梁,文笙就会变得好忙好忙,他就知道,像夜里同睡一张chuáng的好事是再也别想了。
一旁杨兰逸将头凑过来:“呆会儿去我那里睡吧,我想听你说说南崇好玩不。”
王十三心里正患得患失,闻言登时有了出气的地方,伸手按住杨兰逸后颈,将他推回座位:“玩个屁。把酒喝了再说话!”
且说文笙和纪南棠跟着李承运换到书房落座,下人上了茶。
文笙一晚上浅尝辄止,本没喝什么酒,纪南棠在军中酒量早练出来了,方才虽然被灌了几杯,也是清醒得很,两人对望一眼。隐隐猜到李承运这么急着找他们是为了什么。
东海已靖。江北虽然落到南崇手里,到底离得还远,眼下能叫李承运忧心的。怕是只有奉京了。
果然李承运说不了两句话,就提到了奉京派来的钦差。
三位钦差被拦在开州边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如此可不是长久之计,他们这边总得先有个态度。确定接下来是战是和,然后再决定怎么和对方谈。
李承运想先听听他二人的意见。
这个问题。纪南棠在这白州的这段时间自是没少考虑,他也很为难,闻言先迟疑了一下,道:“国公爷。我们和杨昊俭不同,若是没有十足的理由,将士们怕是不愿和奉京开战。同室cao戈,死的都是大梁的兵。受苦的是大梁的百姓。”
李承运叹了口气:“南棠,这些日子我也在因此而犹豫,现在开战不占大义,可从你们将我自东夷人手里救出来,向整个大梁发起召集令开始,咱们就骑虎难下了,奉京开出来的条件一望便知,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怕到头来,你们这些有大功于社稷的国之栋梁反到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纪南棠默了一默,方道:“我等追随国公爷,是盼着能在驱除蛮夷之后迎来我大梁盛世,如此,那些捐躯在白州的将士们才不算白白牺牲。”
李承运神qíng凝重,心里沉甸甸的。
他不是第一次听纪南棠说这样的话,不来离水不知道,在纪南棠的家乡,纪家军由上到下就是这么一个声音,正是因此,纪家军的将士们才能保持高昂的士气,起早贪黑的训练,在与敌人的对峙中死战不退。
他亲眼看着离水这支水军是怎么从无到有,一天天发展壮大起来的。
文笙开口:“国公爷所虑甚是,奉京那边现在是杨昊御摄政,有他在,我不同意接受奉京的条件。”
不论文笙还是李承运,和杨昊御的过节都是一言难尽。
她这话简直说到了李承运的心坎里。
他微微点头:“杨昊御那个人我太了解了,心胸狭隘,眦睚必报,所以我才担心一时的退让换来万劫不复。”
文笙接着道:“我也觉着眼下不宜开战,既然战与和都对咱们不利,那就只能拖了。”
李承运饶有兴致:“还拖?”
文笙点了点头:“国公爷若是觉着可行,大可以过些日子放钦差来,和谈可以,但咱们也是有条件的。所谓漫天要价,打个比方,奉京想从咱们手里收回沿海几个州,那么打东夷和列登的军费、征召民众的费用、伤亡战士的抚恤,这等等就不应该不承担下来。”
纪南棠笑了:“好主意,奉京和杨昊俭打了这么久的仗,国库紧张,想必拿不出什么钱来,够摄政王头疼的了。”
李承运对这位表弟极为了解:“杨昊俭这一反,不知牵连多少人,光抄没的家产就能凑出一大笔银子。不过如此也好,我们慢慢和他磨。”
谈判的事项三人就不细加研究了,只要方向定下来,自有jīng于此道的谋士们去商量如何狮子大开口。
李承运道:“先这么拖着吧,奉京那边也要加把火,我那位表弟绝不会甘心将大权分一半给谭家。”
纪南棠和文笙深以为然,只要杨昊御能和谭家撕破脸,到最后就不是两败俱伤,不论剩下谁,形势都会瞬间变得对他们这边非常有利。
这个也可以jiāo给谋士去策划。
到最后李承运笑着道:“如此,南棠,等钦差到了,你我到要好好招待才是。”
奉京那边派了符良吉、鲁茂这些和他们沾亲带故的人来,他们自然也可以利用这层关系,恶心恶心对方。
文笙和纪南棠回到席上不久,接风酒尽欢而散。
这次回来,文笙发现离水城已经大变样了,兵营挨着兵营,街上人仰马嘶摩肩接踵,她想住在兵营里当然可以,不过qíng理上讲,她的家在离水,痊愈归来,自然应该回家去住。
再说还有她和王十三的事,终身大事除了要向两位师父禀告清楚,也要和家里人说一声。
今天的酒席卞晴川来了,喝得醉醺醺的,王昔没有到场,据戚琴讲,经过这大半年的调理,王昔身体要好过从前,糊涂忘事的时候少了。
文笙索xing请戚琴同行,她要将三位长者凑到一起,就趁今晚将南崇发生的事说一说。
文笙从旁照顾卞晴川的工夫,王十三已经和杨兰逸结伴先走了。
文笙没当一回事,杨兰逸那点小心思,她早在奉京就知道,从最早的厌烦,到后来的哭笑不得,杨兰逸在她心里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小孩子喜欢什么总是看得紧,但也放下得快。
他的qíng路才刚刚开始,往后总会遇到对的人。
王十三也在如此安慰自己。
他最终还是被杨兰逸拉到了帐蓬里,看那小子摆出一副好哥们就得抵足而眠的架势,王十三便在想着怎么和他挑明了。
不管怎样,杨兰逸就算要抹脖子上吊,他也不可能将文笙拱手相让。
杨兰逸来离水这几个月,没人伺候,大少爷作派明显改了不少,漱完口之后,自己打水洗去一身酒气,收拾停当,换了就寝的衣裳,刚躺下来就好奇地问:“十三哥,快说说,你们去南崇这一路上都遇见了什么?”
王十三不再qiáng调辈份,也躺下来,道:“这一路上遇到的危险可多了,好几回差点把老命jiāo待了。”
杨兰逸喃喃道:“真好……”
王十三瞪眼,杨兰逸反应过来,连忙解释:“我是说你能和顾姑娘一起呆这么多天,走这么远的路,真好,真叫人羡慕。”
王十三熄了灯,在黑暗中沉默片刻,道:“是啊。”
杨兰逸翻了个身,趴在那里:“快说说。”
王十三头大,从他们一行在沙前发现钟天政的马车讲起,在那之后,云鹭追踪钟天政去了,剩他和文笙两个易容改扮过江。
不知不觉,王十三停了下来。
此时回想才知道,原来他记住了一路上那么多的细节,他带着文笙亡命江上,文笙给他拔箭,给他做衣裳……
这段缘分,好像上天注定一样,一切都刚刚好,值得他铭记一生,拼尽全力去争取。
第四百三十六章 钦差来了(桑德娜和氏璧加+)
杨兰逸瞪大眼:“哇哇哦,这么危险,也就是十三哥你,要换旁人去,顾姑娘可就过不了江了。”
杨兰逸捧着脸,心驰神往:“能和顾姑娘同行同宿,十三哥你真幸运……”
杨兰逸哈哈大笑:“拜月崖,星星花,真是神奇,哈哈,太有趣了。”
杨兰逸惊讶地嘴里能塞下个鸭蛋去:“你,你真弄明白身世了?”
杨兰逸越听越觉着不对劲:“十三哥,你们……”
基于一种千年难得一见的羞涩之感,王十三并没有叙说自己和文笙在嘉通相处的那些细节,可杨兰逸在这件事上难得敏锐了一回,耳听王十三并没有反驳,顿时如丧考妣,后背冲着王十三躺下,没了动静。
王十三不免担心,拿胳膊肘轻轻捣了捣他:“喂,小……别装睡,你到说句话呀。”
“谁装睡了!”杨兰逸瓮声瓮气反驳。
“唉哟,不是哭了吧?”王十三听着动静不对,心里一紧,撑起身子来看他。
“谁哭……呜呜!”
得,这回是真哭出声来了。
“喂,我说你至于么?这么大了,为个女人掉眼泪。”
他被杨兰逸抽抽搭搭哭得头疼,坐起身来,停了停,粗声道:“哭屁,你就算把天哭塌了,我也不会把媳妇让给你。死了这份心吧。”
“呜呜,顾姑娘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救过我的命,我没什么能报答她的,就想着以身相许……”
王十三额头青筋几乎迸起来,听听这傻话。他到底怎么忍了这小子这么多年。
王十三心里那点儿过意不去早烟消云散,咬牙道:“做梦,想都别想!”
杨兰逸没了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在黑暗里哽咽道:“可我想了好几年了,就算你是十三哥,我也不会放弃的,痴qíng生说。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不惜代价也想叫她快活。”
王十三怒了:“去你的痴qíng生,奶奶的,你那是不惜代价吗。你他娘的是不惜老子的代价。睡觉!再叫我听到你哭咧咧打嗝,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杨兰逸缩了缩头,想说这是我的帐篷,可到底也没敢再捋对方的虎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进入阳chūn三月,大梁也有清明祭扫的习俗。今年的清明因为刚打过仗,东海沿岸诸州百姓过上了盼望已久的太平日子,意义格外重大。
有纪家军驻扎的东部五个州全都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祭扫活动,在离水。共有数百艘战船、大约五六万将士参加了海祭,由李承运和纪南棠共同主持。
就在这种氛围中,钦差队伍进了城。
符良吉没急着去找李承运宣读圣旨。他是带过兵的,这一路上的见闻令他受到很大震动。进了离水第一件事,便是带着鲁茂和张宿在城里转了转,而后换了玄色便服,直奔城北水寨。
此时海祭正进行到中途,李承运和纪南棠不方便出来相迎,得讯后叫录事李曹赶来接待,李曹恭恭敬敬见过各位钦差,将一行人带到了观礼台。
观礼台是由原来离水港北边的瞭台眺塔改建而成,地势高加上视野开阔,站在上面凭栏远眺,能望出去很远。
然后三位钦差就被狠狠震了一下。
张宿做为内侍总管,杨昊御的心腹,亲身经历过杨昊御封王,还有今上登基,这都是多少年才能遇到一回的大场面,自觉再没有什么能够惊到自己,可这会儿亲眼见着纪家军的战舰,只觉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耳边竟隐约响起铁马金戈声,不禁有些腿软。
他回头看看左右,见对方的人离得挺远,压低了嗓子qiáng笑道:“这是在给咱们下马威吧?”
符良吉神qíng凝重,没有做声,鲁茂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他们打东夷和列登可是死了不少人,清明海祭,超度死者,意义重大。”
张宿暗自冷笑:“你是李承运的内兄,自然向着他们。”不过在对方地盘上,他还要仰仗符良吉和鲁茂的庇护,笑道:“鲁二爷也有日子没见着程国公夫人了吧,兄妹重聚,可喜可贺。”
鲁茂抿了抿唇,没有接茬。
远远的,就见程国公李承运在前呼后拥中登上首舰高台,上了香,念过祭文,而后满斟杯中酒,倾入茫茫大海。
战船上、岸边以及港口内的众将士齐齐跪拜。
海风轻拂,云卷云舒,似有无数英灵逡巡于海上,几只鸥鸟滑翔过遥远的海面,很快消失不见,符良吉等人不觉被肃穆的气氛感染,观礼上一片静默。
直到下午申时,这场海祭才临近结束,李承运和纪南棠带着众将来到观礼台,与符良吉等人相见。
符良吉已经见识到了离水方面的实力,同其他两位使了个眼色,没有当场宣读圣旨,而是先论私谊,恭贺程国公不仅绝处逢生逃了出来,还带着众人彻底剿灭了入侵大梁的列登、东夷敌人,平息战乱,立下不世奇功。
李承运这边对三位钦差也非常客气。
短短接触下来,三人都有一种感觉,被俘的这段经历对李承运影响着实不小,他身上发生了极为显著的变化,而大伙还把他当那个奉京第一纨绔看,以致连鲁茂这个做内兄的都有些不能适应。
来的路上设想过的种种说辞,突然间好像都变得不大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