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当面“推销”自己来的。
怪不得要趁着王十三不在,单独见面。
文笙似笑非笑,将他由头至脚又打量了一番:“哦?任何条件,不知七公子指的是什么?”
谭容华一时脸上几乎有些挂不住,顾文笙的目光太讨厌了,就算谭家松口叫你随便挑,你一个姑娘家,能不能表现得隐晦一点。
他qiáng忍不快,若有深意地道:“只要大家面子上过得去,我不介意你把中意的侍从带在身边。哪怕是昨天陪你来乐城的那个。”
文笙简直要气笑了,这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在他眼里,自己成了什么人?
幸好十三不在,这话要叫他听到,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这姓谭的不是活腻味了吧,还想挤掉十三,叫他做小老婆?
她冷冷地道:“可我二人都介意得很。七公子,念在你年少不懂事,现在收回你的话,叫伙计来,把你这桌菜都收拾出去,你哪来的哪去,看在谭瑶华份上,我可以当你今天没有来过。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谭容华“腾”地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哪里还有刚才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低声喝道:“顾文笙,你别不识抬举!你,你同个低贱的侍从睡一起,喜欢他身qiáng力壮,夜夜颠鸾倒凤,我看传扬出去你还有什么脸见人!”
文笙听他污言秽语,忍无可忍,伸手拿过琴来。
谭容华脸上登时露出警惕之色,叫道:“且慢!那本《希声谱》我五叔已经拿到了……”
文笙却不理会他,右手在弦上“拨”、“刺”,紧跟一个“半轮”,琴声响起来的瞬间,桌上一个大汤盆直接飞起来,向着谭容华脸上扣去。
谭容华神色巨变,一手抓了琴,不及还手向后疾退。
汤汤水水向着他迎面泼至,幸好他身手尚算敏捷,及时后退了一大步算是把脸避开了。一大盆菜汤洒在了他胸前,这还不算完,随着文笙琴声铮铮,满桌盘盘碗碗全都飞起来,什么醋熘ròu片、盐水肘花铺天盖地而来。
谭容华节节后退,别掉多láng狈了,等他退到屋门口。险些被门槛绊了一摔。再看身上像开了染料铺,红的,huáng的。绿的,油油水水,这个齐全。
还有,这浑身什么味啊。
谭容华快气疯了。在谭家他虽然不得祖父看重,父亲谭三先生一心练琴。也不大管他,但他堂堂谭家七公子,身边跟的侍从都是顶尖的高手,从小到大活得如众星捧月。谁敢叫他吃这样的亏。
偏偏他今天来之前想着顾文笙是一个人,再加上未过门的老婆不守妇道传出去实在丢脸,叫侍从们都在客栈外边等着。
这女人。不,这母老虎真是岂有此理!
谭容华恨恨抹了一把脸。将头发上挂着的一只虾拿下来,咬牙道:“《希声谱》你是别想了,贱人,你给我等着!”
屋里文笙嗤笑一声:“七公子这般色厉内荏,你想恐吓我,好歹也要说‘你给老子等着’,这还多少像点儿样。”
文笙气也出了,说到后来,想起王十三,声音里不由真正带了些笑意。
不过谭容华显是未留意到,他见掌柜的、伙计还有听到动静的客人都在探头探脑,真是恨不得有个地dòng钻进去,气急败坏道:“看什么看!滚回去!”
瞧热闹的真缩回去了,他们到不是害怕谭容华,此时住在客栈里的大半都有点本事,他们将谭容华当成了绣花枕头,真正叫他们不想招惹的是屋里那个女子。
琴声一响,意味着乐师发威。
到是掌柜带着伙计战战兢兢得没敢挪窝,就不说摔烂的东西,那一桌酒菜钱还没付呢。
谭容华心烦意乱之下,忘了可以要个房间洗澡换衣裳,又怕文笙追出来报复,说实在的,他虽然拿着琴,可没想过能同顾文笙较量一二,当即将装着金叶子的香囊扯下来,冲着掌柜的劈头扔过去,喝道:“滚!”
文笙自屋里慢悠悠道:“店家,来把这些垃圾清扫出去!”
“哎,好嘞。您稍等!”
虽然明知道对方看不见,伙计依旧是点头哈腰,快跑两步去拿了木桶和抹布,特意躲着谭容华绕了个大圈,闪身去了文笙的房间。
谭容华这个气呀,gān什么,当本少爷是瘟疫啊。真是狗眼看人低。
顾文笙,今日之rǔ,咱们没完!
客房里伙计一边收拾一边悄悄地偷眼看文笙。
我的个天,才知道这姑娘竟是位乐师,不会那么巧,就是这些天客人们一直议论的那一位吧。
文笙没有理会他,开了窗子透气,她怀抱“太平”站在了窗旁。
自己行踪泄露会有麻烦,但也只是暂时的,相信等十三自邺州回来,她要办学堂的消息散布开,压力就会大大缓解。
谭容华来这一趟,气人归气人,也透露了不少讯息。
能叫这位七公子豁上头顶染绿也要娶自己为妻,必是有很大的好处在后头驱动,至少谭老国师确实是很想促成这门婚事。
这到底是《希声谱》对他的吸引力有这么大,还是为了大局考虑,想要她不再帮着李承运与朝廷为敌呢?
文笙说不好。
若是前者,也许还有坐下来谈一谈的可能,若是后者,来日李承运要统一大梁,谭家就是避不开绕不过的阻碍。
若是真到了那时该怎么办?
一直以来,文笙都刻意地回避着这个念头,那是谭瑶华的家族,她在玄音阁学习了那么长时间,谭二先生、谭四先生都曾提点过她……
若是谭瑶华还活着就好了。
谭瑶华若是活着,至少在她和谭家之间就多了条沟通的桥梁,很多话可以敞开了说,不必像现在这样互相防范,猜来猜去。
还有就是谭容华临走时所说的,新近出现的《希声谱》已经落到了谭五先生手里,想来不是虚言。
曲谱应该无误,谭瑶华的叔父不会连《希声谱》是真是假都分不出。
文笙心绪纷乱,等她回过神来,那伙计已经将满地垃圾打扫gān净了,地重新拖过,桌椅也拿抹布擦得锃亮,正恭恭敬敬等着她的吩咐。
文笙有些过意不去,打定主意等王十三一回来就走,道:“损失先记在账上,等我们结账的时候一并算,厨房还有什么饭,你去随便拿点儿来,我先把午饭对付了。”
她说得随意,店家却不敢怠慢,很快就将热腾腾的饭菜送来。
文笙简单用了些,一下午都在等谭容华这一闹后众人的反应。
奇怪的是,直到傍晚时候王十三风尘仆仆赶回来,几个时辰的时间里竟然风平làng静,没有人上门找茬。
王十三一回来就觉着客栈里气氛怪异,不知哪里不对。
“奇怪了,老子脸上又没长花,怎么一个个都盯着我看?”
文笙笑笑:“咱们现在出名了。”
王十三吓了一跳:“啊?出了什么事?”
文笙便将白天谭容华找上门来的事说了说,只是略去了谭容华提亲以及后头的那些恶心猜度。
就这样王十三还不高兴呢,骂道:“奶奶的,专等老子不在的时候上门,没安好心!”
不知为什么,他觉着文笙看着他笑得有些怪。
文笙道:“收拾收拾,先换个地方住吧。十三,你还没说这次去邺州qíng况如何。”
“杜元朴那边已经知道咱俩来关中了,也正急着联络咱们,邺州的纪家军给由中穿了个线,帮忙把话递过来。他说叫咱们也去浦川,浦川恐有大事发生,他的人在那里等着咱们。你要办学堂的那些想法,我也传过去了,不知道杜元朴什么时候能得着信,我这不是惦着你就早早赶回来了。走,先结账,剩下的等我路上慢慢和你说。”
王十三去退了房,将马车赶出来,文笙提着包裹上了车。
王十三就想着赶在天黑前出城,等往城门口一去,坐在车前回头望望,不禁“嗬”了一声:“哪来这么多尾巴?”
文笙也有些无奈,她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不靠前,只远远跟着了。
有实力的人这时候大约都聚集在浦川,剩下这些小鱼小虾既不敢造次,又舍不得热闹。
“走吧,不用理会。”
第四百四十六章 异人(二合一)
文笙的马车在前,后头缀着一长串“跟班”。要看书
这些人开始还遮遮掩掩,很快便现周围的人都与自己怀着同样的目的,这时候再yù盖弥彰不过是自欺欺人,索xing放开了手脚。
王十三赶着车先去了乐城西门,快到城门口停了停,然后调头回来。
守城门的老兵看着眼前好几百号人排着队,仿佛长龙一般到城门口晃了一圈然后游走,深感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天多。
王十三不是改了主意又不想走了,而是突然想起来两个人还没吃晚饭,回来找了个烧饼摊买了些烧饼,又叫老板切了些卤ròu,打包带走。
而后他才驱车到西门去重新排队,出城之后直奔浦川。
浦川在乐城的西南,相距大约三四百里。
王十三今日往返邺州已经赶了一天的路,这会儿就任马儿慢慢地走,一边赶车一边与文笙聊天。
这可急坏了后边那几百号人,也不是,停也不是,只好隔着二三十丈远亦步亦趋跟着。
天渐渐黑了,眼看着最前头的马车找了一处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旷野停了下来,那一男一女不走了。
两人由车上下来,捡起堆gān柴点着了篝火,还在旁边铺上了油布、毯子,看这架势,明显是要长时间停留。
得,今晚大家都得宿在野外了。
文笙和王十三烤了一会儿火,耳听着后头喧哗声由qiáng转弱,等到他俩开始吃晚饭,跟来的那些人也差不多都安顿下来。
王十三一通大嚼,将满嘴吃的咽下去,道:“这些兔崽子们如此肆无忌惮,不就是仗着人多么,以为老子不敢把他们怎么样,等下我看看哪个不顺眼,来个杀一儆百。他们自然就老实了。”
文笙道:“那到不用。”
他们选的这个地方四周无遮无挡,是以相互间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处是不虞有人偷听。
“不用理会他们,等会儿我自有办法,你且说说浦川那边什么qíng况。杜先生怎么说?”
“杜元朴的消息是两三天之前的,他说各方势力齐聚浦川,除了谭五先生带着谭家子弟、当地官府和咱们的人,还有几波人马不摸底细,很有可能那姓钟的和南崇林世南都派人来了。叫你我千万小心。”
王十三顿了顿,疑道:“你说姓钟的死了没,鬼见峡到江北那么远的水程,这要能活下来得多么命大。再说林世南来夺《希声谱》?”
在他看来,这两件事都有些不可思议,林世南突然对《希声谱》感兴趣尤甚。
南崇连个有名气的乐师都没有,童白霜那样的已属凤毛麟角,他就算拿到了《希声谱》给谁用啊。
文笙微微摇了摇头,她也觉着事态的展有些出乎意料。
“咱们这边谁在浦川?”
“听说是李承运那边的人。约了地方,等见面之后就知道了。”王十三没怎么留意。在他看来,管浦川的自己人姓甚名谁,只要够能gān听话就好。
文笙却知道杜元朴负责碟报,手下实际整合了两支人马,一支是纪家军的斥候,这个不必说,自是令行禁止,杜元朴用起来如臂使指,另一支是李承运的亲信,包括程国公府的侍从忠仆、卖命给李承运的江湖人等等。
这些人杜元朴用起来始终隔了一层。不能不有所顾忌,这一次大约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动用了他们。
等到了浦川且看来的是谁吧,按说眼下内忧外患。哪怕是李承运的嫡系也不该生出骄纵的心思,不过事有万一,若真遇上个拎不清的,杜元朴不好出手教训,文笙大可以代劳。
她和王十三吃过晚饭,围着篝火又闲聊一阵。眼看月亮升起老高,觉着时间差不多了。
文笙拿过“太平”,平放在膝头,眼望熊熊火光,酝酿了一下qíng绪。
王十三靠了过来:“弹什么?真不用我出手了?”
文笙微微一笑:“你听着就好了,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说话间,她左手在弦上跪指滑出,右手中指一“勾”一“剔”,琴弦出轻快地铮鸣。
琴声起时,王十三挺了挺胸,一语双关:“我捧人场。”
文笙对这句调戏置若罔闻,没有搭理他,全身心投入到琴上。
静夜里琴声一响,远处的人群登时有些骚动。
顾文笙突然弹琴肯定没好事,她想要gān什么?
这些人第一反应是要向四下散开,以躲避《希声谱》的控制。
但坐在文笙身边的王十三却一听就听出来了,文笙弹的是《伐木》。
会叫人心身愉悦,不自觉忘却烦恼的曲子,难怪文笙会说“你听着就好了”。
“叮叮咚”,“叮叮当”,节奏明快,盘旋往复,好似雀鸟在晴空里飞翔。
这支琴曲王十三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但奇怪的是每一次听依旧会有很新奇的感受。
就像那旋律烙在心上,溶在血液中,每当它响起,就不由自主会受到影响。
受到影响的可不止王十三一个,和那些初次听到《伐木》的人相比,他明显要淡然得多。
闹嚷嚷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篝火轻轻跳跃着,映红了文笙的脸庞。
连飞舞的火星都透着轻盈,三月的夜晚,繁星闪烁,阵阵凉风轻拂,众人呆怔怔站立,许久竟没有人愿意打破这份静谧。
这就是传说中的《希声谱》?
不知不觉间,一曲《伐木》早已弹完,文笙左手一个“长吟”,曲子已换成了《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