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笑道:“小姐可还记得,二皇子有回请您来赴宴……”
谭令蕙皱眉轻斥:“慎言,什么二皇子!”
紫竹掩口不迭,吐了吐舌头,道:“婢子这不是看没有外人么,呸呸呸,我说杨昊俭,他想要讨好您,却上了大公子的当,弄错了您的生辰。”
谭令蕙淡淡一笑,她自然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小,还不认得钟天政,杨昊俭丢了个大脸不说,后来那晚还闹起了刺客……
谭令蕙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刺客坠河而逃,一直没有抓到,只听说是一男一女,男的武功甚好,女的会弹琴。
原来钟天政和顾文笙那时候就勾结在一起了。
她在众人护卫下走到了河畔,今年夏秋雨水甚多,河中水流很急。
谭令蕙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将琴放在膝上。
她心中郁结,落指于弦,琴声凄清,散诸于河面,传出去很远。
谭令蕙弹琴,紫竹等人不敢打扰,齐齐向后散开。
只是稍停,两个丫鬟并四个侍卫惊讶地互望一眼,再向后退。
大小姐今天琴声有些古怪,丝毫没有顾及到他们的感受,若离得近了,他们不可避免觉着耳鸣心跳,承受不住。
四个侍卫足足退出了十余丈远,紫竹和绿榴更是不济。
谭令蕙没有管他们,目注前方,两眼放空,左手中指用吟,转动自如,直如“寒蝉吟秋”,右手食指连抹带挑,如鹤鸣九皋,声闻四野,带起一阵凉意。
谭令蕙自己都没想到,这等地方,这等心境,她竟然摸到了突破的契机。
琴弦“铮”的一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似传来“哗啦”流水声。
紫竹几个不疑有它,怕打扰大小姐练琴,一时未敢过去,停了停,才试着走近,唤道:“小姐?”
可方才那块石头上只剩下一张琴,哪还有谭令蕙的身影。
几名侍卫登时吓得魂魄出窍,口里呼唤,一齐围上来寻找。
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若说有人将谭令蕙掠走,那可真是太神出鬼没了,再说这附近根本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大小姐表面装着浑若无事,其实因为最近的流言,心里已经萌生了死志,趁下人不注意,投河寻了短见。
几名侍卫纷纷下河去捞人,但河中水流太急,直到半日之后,才在下游找到了谭令蕙。
她被冲上岸,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早已经溺水而亡。
消息传回谭家,华夫人顿时昏倒,全家陷入了悲痛当中。
官兵将整座西山封锁,谭老国师亲自带着儿子孙子赶到出事地点,召集奉京最有名的几位仵作一起验看,到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疑点来。
谭令蕙从关中回来便xingqíng大变,俨然受了很大的刺激,如今被退婚,名声又受损,万念俱灰,以死来证清白,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做了这样的判断。
谭老国师到真的受了很大的刺激,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很快他就找到了迁怒的对象。
都是顾文笙!
若不是顾文笙以令蕙来转移众人的视线,散布流言,令蕙不会死。
她不识好歹,拒绝联姻,又投机取巧赢了平雄岭之战,踩着谭家出名,以为老夫就奈何不得她?
出离了愤怒的谭梦州理智全无,直接向离水方面下了战书,他要亲自与文笙斗乐,一对一,一决生死!
第四百九十二章 应战
米景阳接到消息,吓了一大跳,连忙派快马星夜报到李承运那里。
他们这些人就是对文笙再有信心,也不认为她能斗过谭老国师。
人的名,树的影,谭梦州一代宗师,创出妙音八法,桃李满天下,可以说大梁乐师没有受他影响的屈指可数,这样的人要邀一个小姑娘斗乐,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所有听说这消息的人无不为文笙捏了把冷汗。
接还是不接?
李承运没有多想,明知道谭梦州不会善罢甘休,还是立即便道:“不接。一回回的没完没了,退回去问一问,他们谭家还要脸不要!”
旁边几个谋士抹了把汗,道:“国公爷,您还是问问顾姑娘的意思吧。”
文笙这段时间刻意减少了同外界的接触。
她自然知道外头老百姓是怎么议论她和王十三的,就连新近投奔李承运的权贵世家们对此也都颇有微词,若不是王十三救过李承运的命,这些人不摸清李承运的态度不敢造次,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乱子。
王十三是南崇人,这是事实,辩无可辩,何况他和江审言是甥舅,还不是寻常的亲戚。
他现在人在南崇都城嘉通,就住在江审言府上,要和谈先要扫清障碍,协助江审言夺权,眼下正是关键时期,文笙又没有办法同众人说王十三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只好先不予理会。
不过文笙也没闲着。
她整日呆在将军府里,与住在这里养伤的杜元朴一起,遍邀五州名士,共同研究幽帝留下的算学和天文历法。
杜元朴对之十分感兴趣,他两腿伤得甚重。便叫亲兵找工匠做了一把轮椅,推他在院子里,用一堆湖石和百名兵士排摆九宫八卦大阵。
若是能将那最为高深的奇门遁甲弄明白,用在排兵布阵上,纪家军的战力必定会有极大的提升。
文笙拿着瑶琴随意坐在一块石头上,沐浴着秋日暖阳,望着众人忙来忙去。不时出言指点。到也自在。
这时候进来一名亲兵,凑到文笙身边小声禀报。
谭老国师的战帖送到。
文笙皱了皱眉,站起身。在旁边找了个僻静的房间,叫人进来细问究竟。
不大会儿工夫,杜元朴被亲兵推了进来。
“看你脸色不对,可是出了什么事?”
文笙叫报信的人把qíng况再同杜元朴说了说。
“谭家大小姐没了。怎么死的尚不清楚,但看起来谭老国师怪上了我。”
杜元朴不在京里。离水方面消息远不及之前灵通。
他听完“咦”了一声,感觉此事颇为棘手:“不能答应他。”
文笙道:“先等等,把前因后果查明白了再说。谭令蕙怎么会死了呢?”
谭令蕙之死闹得动静特别大,官府中有很多捕头仵作到场。千方百计想找出其中的疑点来,谭梦州又没下令封锁消息,文笙不过疑惑了两天。派在京里的探子便随后将谭令蕙在西山投河,溺水死亡的细节送了来。
文笙这才搞清楚谭梦州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大的火气。
可要说流言满天飞。文笙也是受害者,不管她还是李承运,都未指使人去将谭令蕙揪出来当挡箭牌,再说谭令蕙会因为名声受损,婚约被退而寻短见么?
其中必有古怪。
定是有人为了促成她与谭梦州生死相斗,暗下黑手,神不知鬼不觉取了谭令蕙xing命。
如此丧心病狂,简直是疯子一样!
文笙斟酌再三,写了封言辞恳切的信,派人送去给谭老国师。
信中所写,就是上面的这些解释和猜测。
她恳请谭老国师先冷静下来,查清楚谭令蕙的真正死因,勿中敌人毒计,令亲者痛,仇者快。
至于斗乐,她并不擅长与人争斗,等这件事水落石出解决之后,世道太平了,她愿意以《希声谱》与谭老国师切磋一番,一决生死还是免了,她甘拜下风。
文笙有太多的事等着做,对当乐师第一人没有兴趣,既然对方bī得紧,她退让一下又何妨。
再说她“甘拜下风”也是真的,有谭大先生的前车之鉴,谭家人不会再给文笙施展“连枝”的机会。
谭梦州约战特意qiáng调一对一,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文笙在回离水途中,单打独斗险胜“藏头猱”陈老已经是使出浑身解数,谭梦州琴技比陈老高出何止一筹,不用战文笙便知自己获胜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
送走信差,文笙想到之前谭大先生是怎么对待自己书信的,担心这父子俩都是一个脾气,眼下又正在悲痛当中,自己连夜写的信,说不定还未拆开来便已经粉身碎骨。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当务之急是找出暗下黑手那人。
杜元朴推测道:“会不会是钟天政?鬼公子向来唯利是图,不择手段。他想要刺激谭家众人尽快和咱们动手,不管谁输谁赢,剩下一方必定元气大伤,他也就有了机会卷土重来。”
谭梦州约文笙斗乐,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文笙应战的可能xing很小。
那接下来谭梦州会如何,自是倾尽全力向李承运施压,施压不成,点齐兵马来打李承运的五个州,必要出了这口气不可。
只不过是杀一个谭令蕙,弄成自杀的假象,便能坐收渔利,这简直太划算了。
谭令蕙好歹是个乐师,身边又有那么多护卫,旁人要杀她,尚需费一番手脚,钟天政要杀她,说不定勾勾手指,那位大小姐便任君处置了,再容易不过。
“还有之前那些谣言,旁的也到罢了,王十三在南崇那边的qíng况。可没几个人知道。”
文笙有些犹豫,一方面,她觉着杜元朴不愧多智擅谋,这番分析句句在理,一方面,她内心深处又隐隐觉着不知哪里不对劲儿。
她比杜元朴要了解钟天政这个人。
只是这份了解,不知会令她更接近事实真相。还是会影响她的判断。
文笙心中困惑。不知不觉走到了关押段正卿的院子外头,正要迈步进去听那老家伙怎么说,一名把守将军府外门的亲卫队长匆匆过来。离远招呼:“顾乐师,有人给您送了封信。”
那信就拿在他手里,薄薄一封,皮上封着火漆。
文笙奇道:“谁的信。送信的人呢?”
那队长面色古怪:“不知谁写的,送信的是个寻常百姓。受人所托,一问三不知。听说是给您的信,自告奋勇就帮忙送来了,连对方的酬谢都没收。”
文笙也觉着有异。道:“那打开来看看吧。”
她伸手yù去接信,那队长却没当即jiāo给她,道:“还是小人来拆吧。听说有些江湖伎俩叫人防不胜防,顾乐师您别着了jian人的道。”
说话间他退后两步。避着风将信皮拆开。
里面只有一页纸,送信的人颇有闲qíng雅致,还折成了方胜形状。
这与亲卫队长想的不一样,他登时有些尴尬,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将信递给了文笙。
文笙莞尔一笑,谢过对方好意,接在手里,慢慢打开。
信纸上,不过短短几句话,却令文笙目光为之一凝。
钟天政的笔迹。
内容很直白:“不是我做的,不信叫段正卿带你来见我,我亲自与你分说。”
文笙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思。
钟天政不知藏身于何处,看样子离她不远。
他消息到是灵通,这节骨眼上竟敢约自己见面,意yù何为?
文笙打发走了那亲兵队长和院子里的纪彪等人,去见段正卿。
她将那封信丢在段正卿眼前。
段正卿抓在手里,眼睛一亮。
“出事了?看样子事qíng还不小,顾姑娘,你能不能告诉老朽,是白云坞的人再度出现,还是谭家的兵马打来了?”
文笙看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不由地咬了咬牙,冷冷地道:“在关中时,钟天政是这么说的?你们怎么知道谭家兵马会打来?”
这些日子可把段正卿憋坏了,也不卖关子,唾沫横飞:“这不是明摆着么,主弱臣qiáng,谭家和程国公的矛盾不可化解,早晚要有一战。再说顾姑娘您,我家公子曾有言在先,您是这天底下唯一掌握了《希声谱》的人,谭梦州琴艺停滞不前已经有好些年了,他爱乐成痴,别的事还能做做正人君子,唯独这一件,他必是要想尽办法,学会《希声谱》才罢休。这便是人xing,只是当初这些金玉良言,您听不进去。”
文笙默然,这番话听着耳熟,她还记得钟天政当时是在杀了凤嵩川之后,当着孙长义的面说的。
知师莫过徒,而孙长义没有一字反驳,他不敢为谭梦州打包票。
段正卿觑着文笙神色,看她流露出几分惆怅之意,趁机叹道:“这是大势所趋,避无可避。从这一点讲,谭五公子早早去了,也未必是坏事,他若是活到现在,看他祖父和一众叔伯为了《希声谱》丑态百出,心中不知会多么难过。”
段正卿一直觉着文笙与钟天政反目成仇,根源就在谭瑶华的死上。
眼见有机会解开文笙的心结,他这做下属的自要不遗余力。
谁知他话音未落,文笙便冷冷看了他一眼。
“别的事休提。钟天政在哪里?你如何带我去见他?”
段正卿心头猛跳了两下,定了定神方道:“公子在海上。您要去的话,咱们便乘着一艘小船,船上只留两名水手,由老朽带路,便可见到。”
文笙点了点头:“叫他先在海里等着吧。”说罢连那信也没往回拿,转身yù走。
段正卿急道:“大敌当前,顾姑娘你想想谭家的大军打过来要死多少人,难道就不能换你去与公子见上一面么?”
文笙充耳不闻,头也未回出门而去。
数日之后,文笙的信送到了谭梦州手上,但却并未能扭转局势。
谭梦州心意已决,一边给李承运施加压力,督促文笙应战,一边派人再赴吉鲁大军营地,同特慕尔商谈。
这次不知私下里许了什么好处,双方很快达成共识,特慕尔下令全军开拔,返回吉鲁国。
谭梦州清除了所有后患,转回头来,兵分三路,二十万兵马bī近开、邺二州。
要么叫顾文笙出来应战,要么开打,看朝廷大军此次能不能打下李承运的五个州。
战书下到离水,李承运麾下很多官员脸色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