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死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顾文笙也死了,此女短短几年间横空出世,效力李承运,为离水方面立下功劳无数,百姓对她盛赞之下诋毁也总是如影随形,如今流星寂灭,《希声谱》从此竟成绝响。
众人叹惋完了,才纷纷回过神来:他们还押着注呢,斗乐的两人都死了,这一战怎么算,谁输谁赢?
都死了,当然便是平手。
可谭家人偏偏又当众答应,一旦打成平手就算是身为后辈的顾文笙赢。
这么说,谭家人需得遵从斗乐前的约定,不论老幼尽数归隐,从此不问政事?哎呀,这可了不得,就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出尔反尔。
同一时刻,顺金山。
谭老国师的尸体已经收拾妥当,装进了棺材。
谭家子孙侍从跪拜过,聚到一起商议。
好在这回女眷们都在京里,一众男丁虽然红着眼睛,脸上泪痕未gān,却都尽量保持了安静,没有大哭大闹的。
很多人犹自一脸的茫然。
太意外了,谭家的顶梁柱就这么倒了,往后大家又该何去何从?
谭大先生看向三个弟弟,闷声道:“都说说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兄弟几个互相看看,谭三先生先道:“你们定吧,我随便,怎么都好。”
谭二先生知道大哥心里肯定是有决定了,只是这决定对谭家而言太沉重,父亲刚去世,他拿这么大的主意必须得找个人一起分担,想了想,道:“这一战不管有多么意外和偶然,结果已经出来了。顾文笙的尸体虽然没有找到,对我们而言,至多也就是个平手。愿赌服输,赌约是父亲定下的,咱们所有人都没有反对,而今若是出尔反尔,徒惹天下人耻笑!”
谭大先生抬眼在周围一扫,发现除了几个侍卫yù言又止,大多数人都还算冷静,点了点头,问道:“老四呢?”
谭四先生沉声道:“已经走到这一步,咱们愿退,别人怕是未必肯呢。锦华呢,你来说说。你父亲叔叔们都老了,谭家早晚你来当家,原本这天下也是给你准备的。”
谭锦华上前两步:“四叔叫我说,那我就说两句。侄儿当初上战场打仗,结jiāo将领,是想为五弟报仇,除掉那姓钟的白眼láng,其它什么富贵荣华全是狗屁,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退吧。不但退,还要退得gān脆利落,叫天下人看看咱们谭家是如何信守承诺的。祖父虽然不在了,高手谭家还有的是,若父亲和叔叔们没有好的去处,不如叫朝廷下道旨意。将天女湖给咱们,咱们到关中做岛主去。”
谭大先生见谭锦华说完无人反对,不少人看上去还较刚才振作了一些,知道儿子这番话打动了他们。
这几年和杨昊俭、钟天政斗,和白云坞的大周余孽斗,和李承运、顾文笙斗,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若非如此。哪会折损这么多人,家里丧事不断。打天下多难啊,风险又大。说到底他们骨子里还是想安安静静受人尊崇地当乐师啊。
有乐器在手,本来就可以过得舒舒服服,何必如此不知足。
谭大先生叹道:“既然大家没有不同意思,那就这样。只是可惜了你姑姑……”
谭锦华一哂:“姑姑身体康健。至少也有几十年好活,何苦非要做什么太皇太后。为姓杨的守江山?她若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就是,反正她几个女婿和李承运jiāoqíng都不坏,也无需她cao心。”
若谭梦州活着。他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肯定会遭到一通喝斥。
可谭大先生对大儿子早已麻木了,想管也有心无力。摆了摆手:“等回了奉京,你负责去说通你姑姑。”
事qíng既然定下来。谭家人无需再患得患失,不管是不是心有遗憾,都像拜托了块大石,悲伤之余轻松了不少。
不提他们如何连夜离开顺金山,护灵回京,安排全家归隐的事,且说厉俊驰等人,抱着微弱的希望,在崖下整整搜寻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找到文笙。
其间谭家人和官兵先后撤走,后面偷偷摸摸进山来的,都是些别有用心之徒。
厉俊驰带着手下赶走了不少贼眉鼠眼的人,连日忧心忡忡加上疲惫,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
他找了个石头堆坐下,喘匀了气,叫过陆汾:“我寻思着国公爷那里肯定已得着消息了,不过不管怎样,已经过去三天了,咱们得送信回去。小陆你跑个腿,把这边的qíng况当面禀报给国公爷和诸位大人。”
陆汾双眼通红:“厉大哥你能不能换旁人去,我留下来接着找顾姑娘。”
厉俊驰长叹一声:“你当我们几个不焦急么,我这条命还是顾姑娘救的。这见鬼的顺金山地势这般复杂,我怕顾姑娘跌下来,在半山腰挂住了,得不到及时的救援。快去吧。”
此时另一名兄弟一瘸一拐过来,把水囊递给厉俊驰:“大哥,喝点儿水。”
三天未出山,他们来时带的水早就喝光了,水囊里是刚化开的雪水,厉俊驰没作声,接过来喝了仰脖几大口,jiāo还给那人,站起来拍拍屁股,吆喝道:“都歇好了没有,歇好了接着找!”
陆汾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哽咽道:“大家保重,我快去快回!”
虽然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按当时的qíng形,文笙从崖上摔下来之前便受了重伤,这么高的悬崖,谭老国师掉落在半山腰都摔死了,眼下半山腰能落足的地方基本上都找了个遍,文笙怎么可能活下来?
他们想的是一定要找到顾姑娘的遗体,送她返回家乡,风光大葬。
论功劳,顾姑娘以一张琴bī得谭家人全部归隐,止了多少杀戮,国公爷麾下,谁能大过她。
此时顺金山斗乐的结果就像飓风一样刮过大梁十二州,伴随谭梦州、顾文笙同时坠崖毙命这一消息的,还有谭家信守约定,子孙门人纷纷辞去官职爵位,不日就要离京的传闻。
消息传到离水,投到李承运麾下的权贵朝臣无不庆幸自己押对了宝。
经过谭家这一折腾,杨昊御是完了,放眼大梁,谁还能与程国公李承运一争天下?
李承运听说之后勃然大怒,带头蹦跶的直接下狱,余者好一通申斥:功臣尸骨还未找着,你们在那里额手称庆,是人乎?
挨骂的大都是这两年才投奔而来,李承运平时没什么架子,对老朋友颇为优容,在这些人的印象里,程国公还是昔时的奉京第一纨绔,直到这时候,才悚然而惊,一个个噤若寒蝉。
陆汾往离水赶,而离水方面也派了一支斥候赶往顺金山,想要迎回文笙,两下在中途错过,没能遇上。
等陆汾到了离水,将顺金山斗乐的详细经过向李承运和众位将领原原本本讲完,李承运接连下了几道命令:着米景阳派人时刻留意奉京的动静;再派jīng锐跟着陆汾返回,尽全力找人;由李曹、杜元朴好好安置文笙的家人,若顾文笙不在了,开州的乐师学堂就成了她的遗愿,一定要办起来。
杜元朴很是难过,他同文笙可谓忘年之jiāo,文笙留下的事便是他的事,旁的都还好说,只有一件颇为棘手,那就是如何通知远在南崇的王十三。
文笙写给王十三的那封信还在他手里呢。
他斟酌再三,将斗乐的经过写成书信,附在后头。
这信写得艰难,杜元朴中途几次搁笔方才写完,而后命亲信即刻起程,想办法将信送去南崇江审言府上,一定要亲手jiāo到王十三手里。
来自奉京的消息不断,谭家真是做出了甩手不管的架势,连太皇太后都不回宫了,说是还权与杨昊御父子。
但谭梦州活着的时候,那些杨昊御提拔起来的臣子便死的死下台的下台,军中更是被调度得面目全非,此番他被放出来,发现真正信得过的,只剩老婆孩子和跟前几个太监了。
据京中权贵通风报讯,杨昊御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再没有了当初的jīng气神儿,一众皇亲国戚正在私下里密议,准备等谭家人一离京便发难,叫他们父子自愿退位让贤。
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只除了顺金那边没有找到文笙。
进入腊月,谭家子孙学生故旧一行数百人离开奉京,往南而去,车队浩浩dàngdàng如一条长龙行驶在官道上,很多人前来相送。
谭家车队在天女湖北岸上了船,与奉京斩断了联系。
他们选择了天女湖为隐居落脚的地方,未必没有谭五先生在此失踪的原因,再者千花岛、白云坞是谭家带兵打下来的,那迷阵他们也熟悉,拿来修缮一下,占为己有,到也一举数得。
谭家这一退出,原本天下应该形势明了,但奉京的权贵们还未等bī宫,突然之间风云异变。
一支十余万的大军仿佛由天而降,出现在了密、开二州边境,杀气腾腾直扑离水而来。
第四百九十七章 大军压境
眼下形势一片大好,边境守军难免松懈,待等发现敌袭,已陷入敌军的重围,连突围出去报信的机会都没有。
浦苍军营首受其害,深更半夜被敌军杀进营地,火光一起,士兵们才发现营中将领已经九成遇害,登时乱了套,驻守于此的数千人几乎全军覆没。
接下来是距离浦苍军营十余里的柔宁。
柔宁县令熊德明曾是纪家军中一员将领,年纪大了,战场上受的伤一到秋冬就反复发作,李承运掌管开州之后,给熊德明转了文职,他与浦苍军营的将官们有袍泽之谊,平时常常往来,互为依仗,共同守护开州的北边门户。
当晚因为年关将至,衙门快放假了,熊德明接受同僚和当地乡绅宴请,多喝了两杯,半夜被冻醒,发现门窗大开,chuáng榻边似乎有人,未等呼救,锐风袭来,被刺客一刀斩杀。
混进城的jian细们准备多时,对柔宁十分熟悉,刺杀数名官员之后夺下北边城门,放军队入城。
从浦苍被攻陷、柔宁失守到离水方面得到消息,只有短短两三个时辰。
但就是后半夜的这两三个时辰,敌军已经连下四城,行军近百里,真可谓是势如破竹。
对方早有预谋,四座城在地图上连成一条线,便是外行也看得出,这是直扑离水,冲着李承运来的。
一开始众人都怀疑战报有假,若非中了敌人的疑兵之计,便是前方守军为推卸责任有意夸大对方兵力,十余万人可不是小数目,朝廷之前派出的三路大军都没有异动。这又是由哪冒出来的,怎么瞒天过海开进密州,在边境上集结?
要知道纪家军的斥候可不是朝廷那帮酒囊饭袋。
但随着失陷的城池越来越多,将士伤亡qíng况不停报来,即使是新投奔而来的勋贵们也感觉到了不妙。
若照这样下去,两天两夜之后,敌军就会兵临离水城下。
为了应对朝廷三路人马。纪家军主力陈兵邺州以及开州以西。离水眼下只有三千多兵力,其中还有近半的水军。
这可该如何是好?
好在纪南棠现在离水,众人盼望着在他指挥之下。或能扭转乾坤,有奇迹出现。
一大早李承运在国公府召集众将紧急开会,商讨退敌之策。
堂上悬挂着巨幅的行军图,气氛异常压抑。众人目光只在李承运、纪南棠以及米景阳三人身上逡巡,等他们拿主意。
李承运也知道事qíng麻烦了。童永年率兵在邺州,牵制原先隶属朱子良的七八万人马,孟振国在侯阳一带,盯着杨延麾下十余万人马的动向。兵力本已是捉襟见肘,纪南棠要兵没兵,要将没将。如何化解眼下的危机?
但眼下必须得早做打算,他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南棠。你来说说,咱们该当如何御敌?”
纪南棠先冲李承运拱了下手,转过身来,同在座诸将道:“诸位,事起突然,qíng况愈是紧急,我等愈是需要冷静。”
李承运微微点了点头。
“要对敌,先要搞清楚敌人是什么来头,这个我已派人去查了,虽然对方到现在也没有打出旗号,但相信不出半日,就会有确凿的报告。”
说到这个,堂前诸将登时有些炸锅。
“十余万大军,总不会是有妖人撒豆成兵吧?”
“难道是东夷和列登人贼心不死,想要趁乱捡便宜?”
“东夷和咱们打这几回,国内总共也没剩下十万jīng壮,列登到是有可能,说不定还是鬼公子捣的鬼。”
纪南棠抬手压了压喧哗声,沉声道:“这是一个可能,但自从钟天政率余部退到海里,东海包括铁福港在内,咱们的水军一直盯得很紧,没有发现有大队船只往来。”
李曹在座,水军一直是他在调度,众人闻言目光都落到他身上。
李曹起身,向纪南棠道:“末将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米景阳不安地动了动屁股,他想说管来的是什么人,先商量怎么应对,是战是退早做打算,时间耽误不起啊。
可对方是纪南棠,别看二人年纪差不多,他带兵的时候,自己还在族学中念书习武,不管是资历还是名气都完全不能比,就像现在,自己脑子里乱成一团,对方还跟没事人一样。
“国公爷,我想来想去,觉着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吉鲁国特慕尔的大军。”
此言一出,堂前竟然静了一静。
随即是诸人的窃窃私语声,说这话的也是就纪南棠,要换成别人,怕是立刻就会遭到大家的一致质疑。
李承运皱眉:“人数上到是差不多,但不是说,特慕尔已同谭家达成协议,退回肃州,从那里回国了么?”
米景阳坐不住了,自从杜元朴等人出事,离水方面的碟报一直是他派人在管,突然出现十余万大军,纪南棠又猜测这是早应回国的吉鲁人,叫他不禁觉着脸上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