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公爷,吉鲁国退兵千真万确,咱们是从朝廷军方得到的消息。”
自从杨昊御被谭家挟持,朝廷诸将各怀心思,想与离水方面结个善缘的大有人在。
纪南棠说这话自然不是针对米景阳,他道:“咱们的消息来自奉京,怕只怕吉鲁大军的此次行动连奉京都一起瞒下了。因为离得远,我们忽略了他们,吉鲁国的军队因何而来,又为何而退,放他们入境的是杨昊御,但付兰诚在其中起了关键的作用,付兰诚当时奉的是白云坞主之命。”
李承运倒吸了口寒气:“你是说特慕尔与白云坞早有勾结?”
纪南棠一说,众将都反应过来,白云坞的大周余孽们武艺高qiáng,连谭三先生一时不慎,都残废在他们手里。
这么看熊德明等官员将领接连遇刺。绝非偶然。
这分明是一步一步早就计划好了的,这段时间白云坞的人销声匿迹,很可能便是潜伏在开州各县,确定好了行刺的目标,只等开战。
很可能特慕尔提出和亲的条件,用意也不过是想挑动谭家和离水方面的矛盾,谭令蕙之死令得谭老国师火冒三丈。迁怒顾文笙。终至二人双双坠崖,谭家人全部归隐。
白云坞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谭家赶出奉京,而吉鲁国更趁着密州顺金山斗乐的混乱。将十万大军化整为零,顺便陈兵密、开边境。
好狠毒的一石数鸟之计。
米景阳失声道:“付兰诚呢,不是说被咱们控制起来了,叫他来问问。”
付chūn娘已经带着付兰诚去了南崇。杜元朴回道:“控制他的丹药所剩无几,我安排人带他去别处想想办法。自从他被迫服了白云坞的丹药。整个人就如同提线木偶,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李承运坐在座上,两手慢慢攥紧,沉声道:“若是白云坞作祟。只怕敌人来得更快。若是死守离水,援兵几天可到?”
杜元朴道:“国公爷,眼前诸县能凑起五六千士兵。加上离水的守军和民众,人数在万人左右。除此之外,最近的是彰州各港水军,能抽调出差不多万人,将军已经传下命令,叫他们立刻由水路赶来,差不多三日能到。”
东拼西凑才两万人,还要三天才能凑齐。照敌人推进这速度,说不定三天时间离水早破了,在座众人皆成为阶下囚。
纪南棠接过话去:“国公爷,依末将看,眼下不如做好几手准备,第一,就是迎敌于外,争取时间,好叫开州各地守军往离水聚集,敌军来的路上有几处关隘,可以据险而守,拖延一下,我看在座诸位没有人比我更加熟悉开州的地势,就由末将亲自带人去迎敌。”
满座一片寂静。
危急关头,纪南棠要亲自出马,他说得客气,在座的没有比他熟悉地形,但其实是因为这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对方挟十余万大军,还有白云坞的亡命之徒开路,离水才多少兵,只有三千!就这三千人纪南棠还不能全部带走。
李承运忧道:“南棠,你准备带多少兵去?”
纪南棠合计了一下:“国公爷,此去是为牵制,我带一千人足矣,沿途经过咱们的城镇,还能再收拢些人马。至于您这里,这段时间咱们对白云坞疏于防范,说不定城里也混进了刺客,我们大家以国公爷为首,所以您的安危乃是重中之重。”
说到这里,他转向米景阳:“景阳,我走之后,国公爷和离水城就jiāo给你了。”
米景阳郑重道:“将军放心!”
纪南棠点了点头:“元朴心思缜密,jīng于排兵布阵,我把他留下协助你。”
杜元朴忍不住叫了声:“将军。”
按杜元朴本意,纪南棠那一队缺兵少将,才是最危险的,若是带上自己和那帮练惯了奇门遁甲大阵的兵士,说不定还能抵挡一阵,谁知将军竟让他留下。
纪南棠目光坚定:“你留下,好好配合米将军。”
杜元朴只好应是。
时间紧迫,纪南棠先吩咐景杰前去调兵,准备出发,趁这工夫转过头来,又点了李曹:“彰州兵马来援,不一定赶得及,你视qíng况调齐所有船只,以备不时之需。”
李曹领命。
他跟随纪南棠多年,自然明白自己将军的言下之意,什么是不时之需,那就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不能叫李承运和这么多文武死守离水,被敌人一窝端了,由李曹率水军船队载众人撤入东海,去与彰州兵马会合。
纪南棠怕将话挑明,李承运身边大有怕死之人,怂恿他早早弃守离水跑路。
他将水军全部留下,只带一千马兵迎敌,又留下了杜元朴,皆是为此。
景杰只用不大会儿工夫就整好了队伍,李承运率领众人送纪南棠出发。
出乎众人预料,匆匆聚集起的人马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何止千人,打眼一看三千人都不止。
景杰回禀道:“将军,其他的都是离水民众,听说您要前去迎敌,自发聚集起来,要跟您一起去。”
其实兵和民很好分辨,甲胄鲜明的是纪家军,穿着布衣,连趁手兵器都没有的是老百姓,汪奇等很多江湖人都在其中。
纪南棠不禁虎目微红,叹道:“偏劳大家了。”
景杰道:“将军,要来的可不止这些,属下担心去的人太多,没人帮着杜先生他们守城,故而劝阻了大伙。”
纪南棠点了点头,与李承运和诸将告别,翻身上马,长戈横于马上,挥了下手,示意出发。
战旗猎猎,这队人马出了离水西门,很快绝尘而去。
送走了纪南棠等人,米景阳暂时接手了离水城的军务。他命人找来了县令诸洪、典史白士元,叫县衙配合抽调民壮,全城戒防,逐家逐户排查可疑之人。
一整天很快过去,整个离水城气氛虽然紧张,但好歹没出什么乱子。
到傍晚,附近几县的驻军和民壮来援,离水差不多聚集起了七八千人马。但与此同时,来的还有各县的老百姓,他们听说有大队人马杀来,首先想到的便是拖儿挈女,赶来离水寻求程国公和纪将军庇护。
米景阳十分为难。
照这样下去,百姓只会越聚越多,离水城的物资供应不上不说,这么多人,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乱军的探子,又或是白云坞的刺客。
他不敢擅专,将qíng况报与了李承运。
李承运叹息一声,下令开城放行。
果不出纪南棠所料,他离开之后还不到一天,便有一帮勋贵文武跑来向李承运建议,放弃离水,坐船撤去彰州,以便与那边的守军会合。
这些人推举了铭王杨安的次子,李承运的表弟出来做说客。
李承运想了想,命人将李曹和诸洪叫来,吩咐道:“既然离水装不下这么多人,先安排百姓撤离吧。”
这半天已有很多权贵去找李曹询问船只,李曹烦不胜烦,趁机请示:“国公爷,很多大人也想跟着离开,您看?”
李承运恨恨地道:“这些贪生怕死之徒,随便找个海岛扔上去,叫他们自生自灭。”
李曹喜道:“好。”沿海有很多岛屿,来回一趟只需两三个时辰。
李承运又想起一事,特意jiāo待:“现在离水的乐师还有多少?叫他们随百姓一起离开吧。”
第四百九十八章 危如累卵
纪南棠带兵出发已经有两天一夜。
这两天经由离水港疏散的百姓多达三万余人,但离水城中未见冷清,依旧是挤挤挨挨,大街小巷全是人。
李承运带着一帮亲信站在离水港北边的观礼台上,居高临下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纪南棠走后,北方战场陆续有消息传来。
来犯敌人果然是早该回国的吉鲁国大军。
纪南棠率领三千人马疾驰一日,紧赶慢赶,终于在昨天入夜之后迎上了敌军的先头部队。
正如走前他对众人说的那样,纪家军先是拆毁了阳清桥,迫使敌军绕行十余里方才渡过金钩河,跟着设埋yīn溪道,火烧野营坡。
若非腊月里野营坡不少枯糙被积雪覆盖,给了敌人躲避的空间,只这一场大火就能令吉鲁国前锋万余人遭受重创。
鏖战到现在已持续了一天一夜,按时间算,若非纪南棠带兵前往周旋,这时候吉鲁国的大军已经杀到离水城下。
今天早些时候,李承运已经jiāo待将城里将士的家眷先行送走。
他还特意问了问王昔和李家的qíng况,得知李曹亲自将文笙的师父以及家人送上船,并请了戚琴戚老爷子随船护送,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米景阳一直陪在李承运左右,看出他心事重重,道:“国公爷放心,离水目前已经组织起了近万守城军,末将估计着明天这么个时候,彰州水军便可赶到,敌人虽众,城里有个两三万人。也差不多能撑到孟将军他们回援了。”
铭王次子杨彩煦一旁苦丧着脸道:“米将军实是太乐观了,你这两万人,一半儿是没上过战场的老百姓,就算你把刀枪给他们配齐了,三五个还不一定能顶一个用,那一半儿是水军,这可不是在船上!”
米景阳嘿然不语。心道小王爷您可够能拆台的。我这也是为了鼓舞一下士气啊。
李承运没等接二人的话茬,突听港口码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诸人低头去看,就见排队上船的队伍里闹了起来。一群人推推搡搡,很快有士兵过去把人拉开,夜风中不知是谁喊了声“国公爷”,声音颇为凄厉。
李承运摆了下手。旁边侍卫下去询问出了什么事。
停了一会儿,李曹跟着回来。禀报道:“国公爷,是城里的富户,要带家丁和大宗的行李上船,只他们一家就要占半条船。末将叫他们要么将东西留下,要么全都留下。”
李承运叹了口气:“非常时期,人命要紧。你做得不错。传令下去。全都照此一视同仁,若舍不得财富家业。便留下来,与本国公一同守住离水城!”
李曹应了一声,正待转身离去,突然一阵更大的喧哗声自码头外边响起,其中竟隐约夹杂着哭喊。
李承运等人相顾凛然。
很快便有将校抓了几个百姓模样的人来到观礼台下,有侍卫过来小声禀报:“国公爷,城里有人造谣说纪将军那队人马已经全军覆没,敌军再有几个时辰便到离水城外了。”
米景阳吃了一惊,主动道:“国公爷,我去瞧瞧。”
这谣言不知由何而起,越传越凶,有人等不及坐船撤走,拖儿挈女想要出城去,可外头想躲进城的人更多,离水街头就听孩子哭大人叫,乱成了一团。
码头更是乱上加乱,若不是纪家军在维持秩序,众人一窝蜂往船上冲,一艘船也别想开出去。
米景阳立刻派人去平息谣言,捉捕造谣的jian细。
此时却有一队士兵飞骑赶来离水港,翻身下马,挤开人群,直奔观礼台。
为首是名斥候队长,满身尘土,脸上全是汗,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到了台上,眼见李承运、米景阳、李曹都在,顾不得边上还有其他人,“扑通”跪倒,颤声道:“启禀国公爷、米将军,前方传来消息,纪将军遇刺!”
“什么?”不但是米景阳、李曹惊呼出声,连李承运都觉着眼前一黑。
李曹顾不得尊卑,抢在众人头里问:“将军什么qíng况?”
那斥候队长带着哭腔:“刺客是白云坞的人,杀伤咱们很多兄弟,已被击毙,只是将军他……受伤不轻,景杰队长传话说,将军昏迷前有jiāo待,将他重伤的消息散布出去,而后全军往西边侯阳方向退走。眼下敌人兵分两路,一半去追杀将军,一半向着离水而来!”
李承运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虎目微红,咬着牙道:“南棠……”
纪南棠这是不惜以自身为饵,为他,为离水的众人争取宝贵的时间。
纪南棠领兵多年,战功赫赫,别说大梁十二州,就算周围的南崇、东夷,乃至吉鲁国,可以不知道他李承运,谁没听说过纪南棠的威名。
若叫吉鲁人知道,大梁的常胜将军身受重伤,只带了两三千人,就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逃窜,那简直就像是即将到嘴的肥ròu,怎么可能不垂涎三尺?
若在他们看来,李承运离了纪南棠的支持,就像是没牙的老虎,不可能成事,而纪南棠没了李承运,却可以再转而扶持旁人,谁轻谁重,不难判断。
大约纪南棠也没想到,吉鲁人会贪婪若此,兵分两路,哪一边的好处都想要,哪一边都不放过。
众人心qíng复杂之极,看着码头内外老百姓哭爹喊娘,无心制止。
杨彩煦面色苍白,左右看看凑了上去,先前李承运因为他们想着脚底抹油大发雷霆之怒,有些话他一直忍着没敢说,现在纪南棠生死未卜,离水守军靠不住了,再不走,难道要做吉鲁人的俘虏不成。
他低声道:“表哥,叫纪家军准备几艘船。咱撤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吉鲁人是一群旱鸭子,绝不敢追下海去。”
李承运目光淡漠瞥了他一眼,将米景阳和李曹叫了过来。
杨彩煦松了口气,还未等露出笑容,却听李承运沉声吩咐:“立刻关闭城门。有百姓要进城。好言和他们解释,告诉他们马上要打仗,叫他们绕城南行。调派兵力全城戒防。再有妖言惑众者就地格杀!”
这是米景阳的活计,他连忙应了声“是”,暗自寻思国公爷怎么不赶紧上船,还有空管这些。
李承运又道:“你们去同老百姓讲。纪将军安然无恙,率三千人抵挡住了敌军大半人马。杀来离水的尚不足三分之一,区区几万人,难道我们守不住离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