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三淡淡地道:“随他们去,本将军又不会因此少块ròu。”
副将芮雪明在旁奉承道:“将军不同这等无知小民一般见识,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王十三抽了抽嘴角,按他的脾气。这么坐着扮高深莫测也挺辛苦,道:“这些人无需理会,只要主公知道我等的苦衷和忠心就可以了。”
白云坞那两人心领神会。笑道:“你放心,这样一件大功劳。就算我们二人不说,坞主也会大大地奖赏大伙,更何况我们两个的报喜信早就送出去了。”
王十三眯着眼睛笑笑,右侧脸颊上酒窝浮现,显得年轻又志得意满:“奖赏是一方面,咱们兄弟有福同享,我更希望主公能抽空到邺州来瞧瞧,老在奉京呆着,守着那帮尸禄素餐的家伙有什么趣味,他老人家若是来了邺州,我这里必定军心大振,大家打起仗来也有劲头。”
白云坞的二人听了这番话不由心生惭愧。这王十三不但打仗有一套,对坞主的忠诚看来也在他们哥俩之上啊。
大约是见酒楼丢石头没引起什么波澜,闹事的人胆子更大,王十三刚在胡庆府衙住下,便接到报告,有人在闹市当众焚烧写着他名字的糙人,更过分的是那糙人在烧之前还浇上了大粪,搞得整条街都臭不可闻。
闹事的是两名书生,一个姓huáng,一个姓贾,被江北军当场拿下,亲兵来问王十三如何发落。
怎么发落?王十三心里其实没怎么生气,这两人估计是书读得多了有些迂气,这么搞伤不到他半根寒毛,再说他姓陆,又不是真的就叫王十三。
不理会又不成,这么多手下人看着,若叫他们当自己软弱可欺,会生大乱子,传到白云坞主耳朵里也会生疑。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突然问道:“这两个都是胡庆人么?”
亲兵恭声回答:“将军,小的刚叫人查过,他二人确是胡庆当地的,还是同窗好友,在邺州有点儿小名声。只是那姓huáng的家里没什么人了,姓贾的前几天把一家老小送去了彰州的亲戚家。”
王十三冷笑:“到是了无牵挂,本将军佩服这等不怕死的好汉,家里没人了,朋友邻居什么的总该有吧?”
亲兵听他头一句,还当将军不想追究了,再听下去,好嘛,原来这佩服什么的是说的反话啊。连邻居都要受牵连,将军不愧是做大事的,真狠啊。
他手里捏着一把汗,小心道:“是,小的这就带人去,将相关人等全都捉来。”
王十三点了点头,竟然很温和地吩咐道:“对他们客气些,不要打人,我叫你们贴出安民告示,贴了没?”
亲兵忙道:“回将军,一进城就贴了。”
这一路王十三严令手下将士不得扰民,秋毫不犯,每到一地,必先贴出告示,若有敢抢掠百姓者,一经告发,必依军纪严惩,眼下看执行得还好,江北军虽然心不甘qíng不愿,迫于王十三的yín威,没有人敢做第一个捋虎须的。
不大会儿工夫人都抓来,足足有好几十个,绑成一串,个个吓得目如土色。
王十三没有出面,叫来芮雪明吩咐几句,芮副将出门时神qíng怪异,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到了半下午街上人多的时候,从府衙里推出来两辆囚车。闹事的huáng、贾二人被关在囚笼中,只露出脑袋来。
二人身上衣衫完整,不像挨了打,只是看上去无jīng打采的。
邺州在纪家军手里的这段时间,老百姓难得过上了安稳日子,这些朝廷的兵马打来,纪家军撤离。程国公委派的地方官也都跟着走了。他们心中正恐慌不安,眼见huáng、贾二人被推着游街示众,不由都露出同qíng之色。躲得远远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走不多远,姓huáng的书生突然嘶声喊道:“我蠢,我huáng博涉是个大傻子!”
姓贾的书生不甘落后。紧跟着叫道:“我缺心眼!我脑袋里装的都是大粪。”
两人眼闭得紧紧的,满面羞愧。也不知是羞自己做了件蠢事,还是惭愧他们不得不向qiáng权低头。
老百姓一阵骚动,个个目瞪口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两辆囚车走远。那两人的喊声在不停重复,终至弱不可闻。
王十三坐在府衙里喝着茶水,饶有兴致听手下人汇报。而后挥了挥手:“既是这么听话,结束后把人都放回去吧。”
白云坞那二人奇道:“就这么放了?太便宜那两个狂生了。”
王十三嗤笑道:“他们俩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借我的手名扬天下,我何必成全他们,对付这些读书人,叫他们颜面全无远比杀了他们更令其难受。”
咦,很有道理嘛。白云坞的两人连连点头受教。
不提王十三将整个邺州闹得jī飞狗跳,且说此时的开州。
纪南棠亲率军队在开州北部驻扎,与来犯的吉鲁国大军对峙,他吸取之前的教训,加qiáng了对自身和手下众将的保护,不给白云坞刺客半点可乘之机。
双方试探着jiāo过几次手,都在寻找对方的弱点,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而在后方的大兴,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的雨。
清早城外的道路有些泥泞,却有一只数百人的队伍正在雨中跋涉。
数百匹马沉默前行,马匹神骏,骑士英武,小心护卫着中间几辆马车。
出城大约有半个时辰,前面换成平整的石子路,为首一名骑士凑到车旁,恭敬道:“国公爷,到地方了。”
车中人吩咐两句,马车停下,护卫们散开保护,亲随奉上油衣竹伞。
停了一会儿,车帘一打,程国公李承运身穿黑色油衣自里面出来,曲俊在后面为他撑着伞。
李承运站定,叉腰望向远方,深吸了口气,笑道:“都言chūn雨贵如油,这都下了一夜的油了,应该是个好兆头吧。”
披蓑戴笠的杜元朴从后边车上下来:“国公爷说的是,大兴这边去年冬天没怎么下雪,这场大雨一下,极大缓解了chūn旱,算是解了老百姓的燃眉之急。”
李承运点了点头。若是好年景,百姓忙碌一年,好歹到最后能过得富足些,少些卖儿卖女的。
他回头招呼同来众人:“人呢,怎的还不过来,这里月初才刚建成,本国公也是第一次来,快点,带你们瞧瞧去。”
前面石子路通向的是乐师学堂,由李承运亲自选址掏腰包,地方足够大,负责盖学堂的官员出身世家,眼界不俗,知道李承运看重,费了不少心思,力求新学堂样样超过玄音阁。
此次随李承运前来一观的,除了杜元朴,还有米景阳、卞晴川和文笙。
文笙不适合多露面,别的也就罢了,这一趟却是不能不来。
好在天公作美,这场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她理所当然穿着厚重的蓑衣,头戴斗笠,这身打扮就算是近在眼前也不见能认得出。
诸人很快就下了车,凑到李承运身边,李承运只带了几个亲随,一行人冒雨沿着石子路步入学堂。
李承运指着进门处的数十级台阶道:“如何,是不是有一种压迫感,进了学堂的大门,第一件事就是要尊师重教,文笙你来看,从这里一直到你师父的青泥山,都是你的地盘了,可还满意?”
文笙抬头看向远处,透过雨雾,依稀可望见青泥山的轮廓,这之间亭台楼阁,层层叠叠,房舍比玄音阁何止多了一倍。
露天的校场,巨大的石台,巍峨的大殿,似乎除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应天塔,玄音阁有的,这边都有,更多的则在玄音阁那边根本看不到。
盖学堂的时候,负责的官员曾经征求过文笙的意见,她心里想着如此将这些房舍都利用起来,嫣然道:“多谢国公爷成全。”
李承运摆了摆手,带着众人进入学堂:“哪里不对心思慢慢再改,匾额都还空着,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
说到这里,他扭头去问米景阳:“不是下月初就要开学么,消息传出去,反应如何?”
米景阳道:“国公爷您记差了,是下个月学堂招收学生。都没有学生呢怎么开学?”
李承运笑了:“也是。”
米景阳又道:“学生不用愁,到时候有的是人来,就怕其中龙蛇混杂,混进jian细。再一个,外头都道顾姑娘死在顺金山,顾姑娘若是暂时不露面,院长谁来做能服众,够资格当老师的也不是很多。”
文笙点了点头:“这些事qíng我来想办法。”
李承运笑得颇有深意:“景阳你说外头流言,我到想起一事。听说十三最近在邺州可是受了不少委屈。”
此言出口,随行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大家都听说了,王十三在胡庆遭到两名书生挑衅,他便使了个缺德的招儿,以那两人的街坊邻居相要挟,叫他们自愿出了个大丑。
读书人要面子,至少是不敢再明着来了,可没想到随后却涌现出了不少混混,一边嘴里高喊着“我他妈就是个大傻子”,一边在街上拿王十三的糙人出气。
这简直成了邺州一景,消息传至开州,直把知道内qíng的人笑得肚子都疼了。
文笙对之也是无可奈何,苦笑道:“都是因为国公爷太得民心了。”
众人齐笑。
“话是这么说,”李承运说到这里也乐了,“本国公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文笙想了想道:“十三xing子疏懒粗犷,他自己大约是不怎么在乎的。国公爷既是这么说,我看不如等天下大定之后,您为他正个名,顺便帮我俩赐婚吧。”
第五百二十四章 圈套
李承运含笑瞥了文笙一眼:“这算什么难事,不过你确定真要如此?”
文笙斩钉截铁道:“自然。”她自小固执,认准的事qíng很少有更改的,认准了王十三,只要十三没有变心,不管旁人说什么,都觉着他是世间最好,最适合自己的。
李承运这个反应,叫她小小有些疑惑,到好像憋着什么坏,一瞬间当年奉京的纨绔气冒了出来。
米景阳笑着为她解惑:“那咱们这些人可得辅佐国公爷快着些打下江山,你俩眼瞅着这都老大不小的了。”
之前流言对文笙和王十三不利的时候李承运大发雷霆他可是一清二楚,私下里亲戚朋友那里也都叮嘱了,国公爷对王十三十分回护,很看好这门婚事,叫他们别跟着瞎咧咧。
众人边走边聊,连杜元朴都跟着打趣了几句。
文笙为人慡快却又温和,大家同她认识久了,都觉她是个靠得住的朋友,相处起来如沐chūn风,就连她这么毫不遮掩地请求李承运赐婚,在场众人,包括卞晴川在内,都没觉着有什么不妥。
雨下不停,大殿琉璃瓦的屋顶在雨中闪闪发亮。屋檐上飞溅开的水花璀璨晶莹,“噼里啪啦”如一首欢快的歌。
文笙看着不由出神,这般气象,充满了生机和希望,真是个好兆头。
杜元朴同她落到了队伍最后。
杜元朴最近的jīng力都放在开州北部的吉鲁大军和密州钟天政身上,其实这一趟大兴之行他大可不来,可他还是不辞辛苦跟了来,说是要放松一下,文笙这会儿见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便猜他所思所想绝不止是乐师学院。
“杜先生,密州那边qíng况如何?”
杜元朴知道她问的其实是钟天政,沉吟道:“最近明面上到是没有什么动静,大约是在蛰伏吧,毕竟他在关中损失不小。和咱们斗这几回又没占着便宜。我只担心这次乐师学院开学他会由中捣鬼,不知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文笙想了想道:“他那个人我有些了解,做事目的xing很qiáng,没好处的事很少出手。如果不能壮大自己。单纯只是给咱们添添乱,岂不是给白云坞帮了大忙。我想他还不至于蠢成那样,多半儿派几个jian细过来,伺机混入学堂。”
“那你准备如何应对?”
“我想顺水推舟,只要是乐师。能守学院的规矩便一体收下。他手中那些‘新乐’乐师这两年怕是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暂时与他分隔开,看还有没有救吧。”
其中有不少还是文笙在玄音阁的同窗,最终抵御不了新乐的诱惑误入歧途,文笙颇觉惋惜,不知这次乐师学院招收学生会不会见到一两个旧人。
杜元朴点了点头,这事不怎么好办,好在文笙现在诈死,敌明我暗,有极大的便利。却也吃不了亏。
至于李承运,最好远离险境,回到离水呆着。
“吉鲁****中呢,可打听到白云坞以什么条件请动特慕尔为他卖命?”
这段时间杜元朴花了不少心血,还真弄明白了,他冲文笙伸出两根手指:“白银两千万两。听说是已经付了一半,另一半等打下离水,拿国公爷和纪家军的脑袋去领。其它还有开放边境互市等好多附加条件。”
文笙吃了一惊,两千万两银子,还真是大手笔。但想想白云坞主费尽周折才拿到大周宝藏,自然是要花的,很可能这两千万两白银也只占了宝藏的一小部分,就不知道幽帝泉下有灵。知道留下的财富被后人如此花用,会有何感想。
杜元朴接着又道:“不过据我们打听的qíng况看,特慕尔此次出兵不是如此简单,吉鲁国的皇帝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他即位这些年,凡是同吉鲁接壤的。除了咱们大梁,就没有不吃亏的。他愿意出兵帮助白云坞,应是在同各方都接触后所做的决定。那白云坞主是个疯子,扶持他可以令大梁彻底乱起来,到时候吉鲁国便可以趁机将大梁吞并。”
在场不少人都知道,白州大胜之后,吉鲁国确实派人悄悄到离水面见李承运,说要发兵助他一臂之力,被李承运断然拒绝。
文笙忍不住点头:“你分析的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