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还待细听完了询问一二,王十三却先吩咐道:“知道了。前面的你们一概看着办,等到时辰了叫我们。”挥了下手,示意押解官退开。
他往前拖了拖座椅,将公案上摆放的朱墨、笔架之类往旁边挪开,垫着胳膊趴在案上,侧头瞧见东方,冲他勾了勾食指,示意对方凑过去。
东方看王十三这坐没坐相的样子,将脸一沉,想要呵斥,又惦记着他路上说的那事,抬头往左右望去。
王十三幽幽道:“你管他们。我好心和你说神丹的事呢,不听算了。”
东方心道:“听听又不会少块ròu。”不由自主将耳朵凑了过去。
王十三就趴在桌上,懒洋洋道:“东方,我告诉了你这个秘密,就是有意同你修好,你可不能背地里再针对我了。”
东方嗤笑一声:“我何时针对过你?”
王十三也不揭穿,将下巴冲棚外扬了下,道:“以前是以前,今天咱俩一道做了这个活计,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坞主手下损失了不少人手,若叫李承运杀进京里,他能活剐了咱俩。”
东方暗忖:“你现在才醒悟不觉着晚么?”
他不信任王十三,又想知道如何控制药瘾,对王十三的话不置可否,道:“你别兜圈子,有话直说。”
“好吧。”王十三叹了口气,悄声道,“你知道,我是南崇人。”
东方皱眉:“南崇人又如何?”
王十三眼中透出几分得色:“我认识神医燕白啊。你大约不知道,钟天政当初跑到南崇,挟持了燕白,要把他抓来大梁,是我从中横cha一杠,硬是冒着天大的风险将他救出来。我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东方终于面露郑重,他被王十三这番话吸引了心神,世人谁不知道神医燕白的大名,传说天下间没有能难得住此人的疑难杂症,不管多重的伤,多难治的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从阎王爷手里把人抢回来。
这神丹带来的药瘾难道燕白也有办法根除?
怪不得王十三敢在邺州对他阳奉yīn违,原来是有恃无恐。
一时间东方难免心神动摇,王十三所说是真还是假?若是真的,他该去向坞主禀报,还是以此相要挟,先戒除了自己的药瘾再说?
王十三眨了两下眼,仿佛对他在转的心思一无所觉,悄声笑道:“我同你说一件奇事,南崇的二品大员江审言你听说过么,哦,对了,现在是一品了,他不是快五十了一直没孩子么,我便请了燕神医帮他瞧瞧,你猜怎的,他夫人老蚌含珠,眼看快要生了。坞主也没孩子,我准备把燕神医请来,给坞主瞧一瞧。”
东方微张了嘴,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王十三眉飞色舞:“坞主做了皇帝,后继无人哪成,总得多生几个皇子,从中挑选继承人。”
东方忍不住道:“坞主有儿子。”
“人呢?”
“死了,死了好多年。”
王十三松了口气,道:“那还不是一样。”
东方看着他心思起伏:“这小子真是敢想,别说,此举说不定就真的投了坞主喜好,他对燕白如此有信心?坞主年纪虽大,jīng血却未衰弱,再说他看上的女子必定都很年轻……”
他这一走神,距离午时三刻就没多久了。
王十三这一番胡言乱语,不过是想牵扯住东方的心神,叫他没有工夫去亲自验明犯人正身。
眼见就快要到时间了,王十三不禁暗自得意:“东方啊东方,老子坑你多少回了,你咋还学不乖呢?”
就在这时,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阵骚动,立时便吸引了东方的注意。
他注目过去,吩咐手下人:“过去驱赶一下,别是要闹事劫法场的。”
他带来的几名手下立时领命过去。
王十三心中一动,暗忖:“还真有人闹事?会不会是文笙他们?”
出乎东方预料,人群没有赶散,反到更加混乱,离远传来喧哗声,随即奉京城几处钟鼓楼钟鼓齐鸣。
东方脸上变色,出大事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皇宫
钟鼓齐鸣,意味着有qiáng敌入袭。
敌人在哪里?
法场外负责维持秩序的刑司官员飞奔而至,满头大汗地向东方和王十三禀报:“二位大人,适才城中突然多处起火,其中包括刑司大牢和奉京府监狱,刑司那边有人劫狱,差役兵勇都在咱们这里,陆大人撑不住了,要卑职立刻带人回援。”
东方“腾”地站起来,不解道:“敌人有多少,怎么求援求到法场上来了,京兵和禁军呢?”
刑司那官员答不出来,但很快奉京府的一名六品武官赶至法场,匆匆到了监斩棚外头,大声报告城中的qíng况:“报,两位大人,李承运的大队人马不知何时混进了奉京,多个衙门遇袭,奉京府监狱已被敌人攻占,府尹大人一开始是调了京兵前去,谁知齐宗和应天韵二员将领竟当场倒戈,率部属五千余人投敌。府尹大人只得先撤离了府衙,眼下那些叛军已经杀往宫中去了。”
东方很是吃惊,李承运的兵马杀进京了,不可能啊,杨延父子守着雄淮关,就算他们不怕死,杨家满门老小可都在坞主手里攥着呢。
“对方多少人,由何人率领?”
那官员答道:“多少人尚不清楚,说动京军倒戈的乃是离水方面的副帅米景阳。”
东方冷笑一声,见旁边王十三也站起来,轻蔑地道:“米景阳?坞主想杀此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是了,李承运手下也没听说有什么高手,一帮子乌合之众,别说五千兵,就是一万两万。又能拿我白云坞怎么样?”
王十三却抬头看天:“时辰快到了,早砍完了早收工,不用再等了吧。”
话音未落,就听着法场四周数百人喧哗出声:“午时三刻了!午时三刻了!”
十丈开外的商铺房顶上,数十名不速之客突然现身,手中弩箭齐刷刷对准了监斩棚。
四下里一阵大乱,人cháo涌动。推搡中不少差役兵勇被掀翻在地。看热闹的包围圈登时缩小了很多。
几支暗器自人群中she出,直奔那三名抱着鬼头刀待拿的刽子手。
惊呼声中,东方就听身边的王十三怒骂了一声。人如猛虎般冲了出去。
东方没急着行动,场上要开刀问斩的又不是什么关键人物,对方这安排,他还没看出来为首之人藏在何处。到不如好好盯着王十三,他对这小子始终心存怀疑。
机括声响。其中夹杂着刽子手的惨叫,王十三直冲到鲁氏三兄弟身旁,在那刽子手倒地之前一把夺过了他的鬼头刀。
人群中又有几十人冲进法场,高处有人呼喝:“我们的人已经打进皇宫了。白云老贼束手就擒,识相的赶紧jiāo出延国公府诸人,国公爷网开一面。饶尔等不死。”
王十三将鬼头刀舞动如飞,she向他的弩箭纷纷磕在刀上。坠落于地。他只一个照面就认出来带头冲进法场的乃是白州的暗器名家汪奇。
看来离水方面准备奉京这场大乱确实投入不小。
汪奇身边是个五十上下的老者,王十三不认识他,应该是刚投奔李承运麾下不久。
汪奇冲王十三眨下了眼睛,抬手一个铁蒺藜打出来,王十三向旁一闪,躲得慢了些,铁蒺藜擦过他肩膀,划破衣衫,留下一道血痕。
此时东方才飞身自监斩棚出来,顶着箭雨直取汪奇。
汪奇不敌,疾向后退。
王十三趁机同那老者比划了两下,老者抬手冲着鲁氏三兄弟虚指,此时已经有人去解救后两排的鲁家人,三个冒牌货暂时无人过问,王十三空劈一刀,目露询问,老者错身之际以口形示意他:“死囚!”
王十三会意,大喝一声:“东方,这里jiāo给我!你别耽误时间,快去支援坞主。坞主要是出了意外,咱们谁也别想活了!”
东方闻声回头,就见王十三甩脱了纠缠他的那个老头,高举起鬼头刀,怒吼道:“奶奶的,敢在老子眼皮底下劫法场,我叫你们劫!叫你们劫!”
他每说一个“叫你们劫”,鬼头刀便落下来斩落一人的脑袋,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跪在最前面的“鲁氏三兄弟”便已身首两处,一时不知多少人哀鸣出声:“不!”“刀下留人!”
东方看着凶悍之极的王十三,点了点头:“好,我先去,你也快着些!”
说罢回手一道白光,手中利刃飞了出去,远处房顶为首的弓弩手不及闪避,被那飞刀当胸而过,吭都未吭一声,直直栽落下来。
东方掷出一刀之后,连头都未回,飞身跃起扑入人群,一路拳打脚踢,制住了几个闹事的,眨眼工夫带着他那几个手下走得连人影都不见。
他是来监斩的,李承运的内兄内弟既然已死,就算是完成了坞主分派下来的差事,至于鲁家那些毛都未长齐的小崽子是死是活他都没放在心上。
经此一遭,到是确定了王十三足以信任,嗯,只要他老老实实别耍花样,再把控制药瘾的法子jiāo出来,眼下人手奇缺,自己和他化gān戈为玉帛到也不是不可能。
且不说东方匆匆赶回皇宫,他前脚刚走,后头王十三便下令:“行了,别纠缠了,赶紧的给老子杀开一条血路,回宫营救坞主去!”
东方走时把白云坞的人都带走了,剩下那些还在抵抗的,都是时间太紧来不及策反,或是秦和泽和一众归降的官员不怎么信任的手下,这些人原本也没什么斗志,再听王十三这般说了,顿时作鸟shòu散。
王十三离开法场,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和汪奇等人短暂碰面,上来第一句话便是:“文笙呢?”
汪奇道:“顾院长和杜先生在一起,他们自昨晚一直忙到这会儿,已令得大梁十余名高官归降。”
王十三忍不住重复:“院长?”
他这才想到开州那边乐师学院已经开始招生了,文笙亲任院长。看来“顾院长”这个称呼已经在离水叫开,并且会跟随文笙终生。
院长啊,啧啧,这称呼既叫王十三觉着新鲜,又忍不住虎躯一震,各种旖旎的念头纷至沓来。
“呃,顾大院长打算啥时候露面啊?”
汪奇和跟着他前来的诸人纷纷忍笑。
“最后收网的时候吧。如果能困住那白云坞主。我们这些人怕不是对手,非得她出手不可。顾院长特意叮嘱了,说到时候王将军一定要及时撤出来。免得老贼见了她,对你不利。”
王十三点了点头:“那行,我知道了。”
适才法场上那一幕,应当已经骗过了东方。连带着老贼也会对他少些提防。
他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装了这么久的孙子。总该拿点儿好处回来了。
同汪奇在一起的那老者姓郭,自我介绍是临宿郭家的当家人,问王十三是否需要带几个帮手,他们可以安排自己人乔装改扮之后跟随王十三进宫。
王十三想了想。道:“不用了,人多容易露出破绽。我先进宫去瞧瞧qíng况。”
他换上了趁手的单刀,和汪奇等人告别。直奔皇宫。
这一路上果见京里大街小巷已是乱了套。
其实就他所知,米景阳和杜元朴带入奉京的两路人马都不多。只是经过白云坞主这一闹,杨氏父子已经彻底失了人心,纵那老贼能用丹药控制一部分臣子,令得他们不敢反抗,但众多的中下级将领们早就有了反意。
更不用说那些当兵的以及十余万奉京百姓,哪个不盼着大梁早日一统,大家过上太平日子,再不用提着脑袋打仗。
有人带头归降,米景阳麾下的人手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到他收拢了半个京城的驻军,后面的事就更容易了,守卫皇宫的御林军里头有人阵前倒戈,米景阳没费什么力气便拿下了前朝。
金銮殿、文渊阁、内务府……随着一座座宫殿被拿下,不少人松了口气。
除了先后几波白云坞的高手由宫外杀至,冲进内廷去,给他们造成了人员伤亡,到现在对方也没组织起像样的抵抗。
米景阳却不敢掉以轻心,白云坞主要是好对付,当初谭家人也不会几次出击都铩羽而归。
连纪南棠都差点被对方的刺客得手,前车之鉴,他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杜先生他们怎么还没到?”
“来了。”
杜元朴乘坐马车而来,兵士们让开道路,到了近来,他从车里下来,随行护卫的厉俊驰等人依旧守在车旁没有动。
米景阳快步迎过来,两人见面互道一声“辛苦”,杜元朴笑道:“能不能为国公爷扫平最后的障碍就看大伙今日了。”
米景阳知道文笙在车里,并不点破,道:“杜先生,你们来的正好,白云坞那帮人guī缩在内廷,一直没什么动静,不知搞什么鬼,里头的御林军人数不是很多,我看用不了一个时辰咱们就能攻进去,你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杜元朴问道:“白云坞还有多少坞众,不是很多了吧?”
两人都知道白云坞之前在阎王洲栽了个大跟头,有南崇水军封锁消息,老贼到现在怕是还搞不清楚状况。
米景阳道:“陆续进去了有三四十个。外头到是差不多gān净了。”
杜元朴沉吟道:“有一件事我觉着不能不防,咱们对内廷的qíng况不是十分了解,但那老贼在里头已经住了这么多天,据说并不让宫女太监们近身,他自称是幽帝的后人,这皇宫可是周朝的时候修建的。”
米景阳叫他一说,也觉着心里没底。
大梁开国皇帝杨天忠本是幽帝的大将军,他登基时对外宣称幽帝得了重病,处理不了政事,又没有子嗣,才让位于他,没有迁都,数百年下来皇宫虽有翻建,用的还是以前的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