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_心渔【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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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应声下楼去,李从武紧张地望了眼文笙:“咱们也走!”
“别忙走,既然你眼光如此厉害,不如就在这里画上一幅给大家瞧瞧,好叫白某长长见识,看看什么样的画才是有神韵的大家之作。”恶气发泄出去,白麟远说话的语气听上去比方才平和了一些。
灰衣老仆将帘子拉开,雅间里砸烂的东西早已收拾gān净,长桌上先前画了一半的画也挪到了一旁,只摆着那幅赏jú秋景。
白麟远站在桌旁,抬起头来,带着好奇之色审视着外边的兄妹二人。
四目相投,文笙和李从武这才得以看清楚这位白少爷的长相。
白麟远年纪不大,肤色偏白,衬得五官十分gān净,眉眼若刀锋雕刻出来,透着几分硬朗,只是眼神淡漠,看上去不容易亲近。
李从武当即便想:“哎呀,这姓白的细皮嫩ròu可比管仪生得好,表妹会不会就此看上这小白脸,想要嫁到白家去?不行,我定要看住她。”
他这里胡思乱想,文笙却只注意到白麟远虽然皱着眉十分不快,却目光清明,暗自生出些许欣赏,迈步进了雅间:“不敢当,大家以画论友,切磋一下到是无妨。”
李从武瞪着眼阻拦不及,他实在想不通顾家表妹从来没有学过画,哪来这么大的自信,还什么以画论友,她就不怕当众出丑?
白麟远初看对方衣着不免有些轻视,待看文笙举止从容,透着一股气定神闲,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怪异之感,也许此人是有真才华,并不是要踩着自己哗众取宠。
这么想着,本来是要吩咐灰衣老仆伺候纸笔,gān脆亲自伸手到旁边拿了张空白画纸,准备铺到桌上。
文笙抬手拦住:“白兄若是不介意,我便就着你这幅赏jú秋景简单添几笔吧。”
白麟远面露古怪:“好。”
赏jú秋景左侧尚有数寸的留白,上窄下宽,对方既然说是添几笔,想是要在这丁点儿地方上做文章。这人将自己这幅得意之作贬得一文不值,他到要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这好好的一幅画还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一时四下里鸦雀无声,文笙盯着那幅赏jú秋景陷入沉思。
打一见到这幅画的布局,文笙就灵机一动有了个粗略的想法,此时不过是把那想法在脑袋里细细成形,打个腹稿而已。
她端详的正是左下角的那块留白。
白麟远的这幅画太过一板一眼,文笙要添的这几笔不但要使整幅画平添生气,还要与原作浑然一体,要画出好来十分不易。这固然考验绘画的水准,更需作画的人有着绝佳的大局观。
前世文笙的十三叔顾君衍书画双绝,是南派山水的翘楚人物。文笙跟在他身边好长一段时间,去过不少地方,她的画虽然在顾君衍眼里还差点火候,但耳濡目染之下,鉴赏眼光是极好的。
论绘画水平对付个白麟远,也是绰绰有余。
灰衣老仆这些天已经习惯于伺候少爷画画,特意站在桌案旁,一边研墨一边等着看这个大言不惭的穷小子有什么惊人之举。
文笙取过一枝细毛笔蘸上墨,先在别处试了试微润,深吸一口气,上手在左下角开始勾线,寥寥几笔,白麟远便看出来她画的是一小方山石。
画石可是一门大学问,古来名家众多,方法不一,故而白麟远一看文笙的落笔,就qíng不自禁有些动容。
留给文笙施展的地方太小,她画这一块山石选用的是小斧劈皴,途中只换了一次笔,连皴带勾一气落成。
这块山石个头不大,却棱角分明,看上去十分刚硬。
文笙以往作画向来简洁生动,画成这样,随意擦上几笔也就大功告成了,可这次却不行,同一幅画上有白麟远浓墨渲染的jú花比着,为了整体看上去更加协调,她又多擦染了几下。
文笙放下笔,白麟远盯着眼前这幅画,他不能违心地评价说对方这块石头加得狗尾续貂。
jú花丛中山石嶙峋,不但是这一小方山石的走向俯仰得趣,打眼望去,先前一马平川的jú花丛也仿佛跟着有了起伏。
他张了张口正待说话,却发现对方竟然还没有结束,文笙看着画,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伸出纤纤素手,弯起小指,将指节在浓墨里蘸了蘸,抵在山石下方的空白处微微拖转了一下,不知怎的,等她手离了画纸,众人再看那个地方,竟然惟妙惟肖趴了一只振翅yù飞的黑色甲虫。
这手一出,连不懂画画的李从武都发出了一声低呼。
太神奇了。
白麟远望着眼前这幅画神qíng复杂,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但是因为对方这闻所未闻的绘画技巧,更因为他发现了,只是因为多了那只小小的甲虫,他画的这幅赏jú秋景便如画龙点睛一样,突然变得如此生动。
只是任谁此时来观赏这幅画,眼中所见、心中所记都绝不会是他画的jú花。

  第十三章 相约一起去听琴

  文笙神qíng自若地找水了净手,又取出块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将手擦gān净,白麟远望她一眼,低头看看那画,再望她一眼,心里的最后一丝不甘也消失无踪。
他苦笑了一下,涩然道:“阁下画画水准极高,多谢赐教,白某心服口服。”顿了顿,又问:“有印吗?盖上我叫他们重新挂起来。这样一幅画,才真正配得上以满楼生辉来形容吧。其实我更希望能收做私藏,时时看着,提醒我一山还有一山高,莫作井底之蛙。”
白麟远言辞坦dàng,文笙便更觉着这人真心可jiāo,笑了笑:“白公子言重了,既然如此,你收着就是。诗词唱和书画相jiāo都是雅事,顽笑罢了,不算什么。”
听少爷说要将这幅画再挂出去,灰衣老仆便有些yù言又止,这画已经大变模样,经常来归雁楼的多是熟客,只怕十个上楼经过的,到有九个会好奇问一问,唉,自己家这位少爷脑袋里除了画画就不想别的,丝毫不在乎面子。
听得文笙如此说,他才松了口气,赔笑道:“这位公子说话在理,少爷,您此番受了启发,接下来必有进益,等再画一幅新作给归雁楼挂着就是,这幅画这般难得,我到觉着您应该拿给老爷看一看。”
白麟远无可无不可点了点头。
文笙也道:“我看你根基打得甚牢,可惜这么多年似是一直未得明师指点,这也不要紧,以你之心无旁骛,只要放开胸怀,多些历练,总有厚积薄发的一天,等那时再看这幅赏jú秋景,就会觉着我方才所画也不过尔尔。”
这会儿雅间里的气氛与刚开始时大不相同,白麟远十分客气地请文笙入座,问她姓名,又带着歉意解释了一句:“白某这几日因为别的事心绪欠佳,失礼之处万勿见怪。”
李从武拉了张凳子一旁坐下,心头暗自得意,这明显是表妹露了一手把姓白的震住了嘛,看起来,说不定,这典史家的少爷和表妹还真有可能?
文笙早把李家给她谋划的两桩婚事抛到了脑后,也没有留意三哥李从武那怪异的眼神,大大方方相告:“在下姓顾,这是我表兄。”
灰衣老仆还记着先前那大个子说他们住在露里弄:“两位看着面生,实不相瞒,我家老爷这些年已将离水和附近几个县城绘画稍有名气的先生都拜访了个遍,不知顾公子师从何人?”
“是啊,你老师是哪一位?”白麟远跟着追问,他并不太在意那些与画画无关的事,像一旁比文笙高了一个头的李从武他直到现在也没有看上几眼。
“老师他……不是本地人,在当世籍籍无名,我不知道他现下何处,大约此生很难再见了。”文笙有感而发,口气十分怅然。
灰衣老仆肃然起敬:“竟是一位隐士。”
白麟远脸上浮现神往之色:“可惜未能有缘一见。不过顾公子你绘画水平远胜于我,你来帮我看看也是一样。”
他去将临窗长几上的一摞画拿来,端端正正放到文笙面前,道:“这都是我近期画的,指点指点?”
文笙笑了,她觉着这个白麟远十分有意思。
最初听到传言,还以为这个人会很难缠,谁知并不是那样。
她细细翻看那些画,原来白麟远不但画水墨,也画工笔白描。
这十来张画譬如赏jú秋景那样的实景水墨只有两三张,其它画的都是人物,各式各样的人,有单人的,双人的,还有一张画了长街上的远景,挤挤挨挨不少人,其中有男有女。
文笙想起大姨母诋毁白麟远每天趴在归雁楼窗户往下看,专等着画美人,不由暗自好笑,原来竟不是空xué来风,并没有冤枉了他。
白麟远的这些画线条纯熟,尤其是人物的五官眉眼个个不同,特征分明,笔触工谨。不足之处也很明显,他所有的画细看都是一个通病,就像赏jú秋景一样,gān巴巴的缺少意趣。
但刚才已经将白麟远打击得不轻,这会儿文笙不想再给他泼冷水,没有说破,问他道:“这几张画都是照着真人画的吧?”
白麟远点了点头,眼角眉梢便透出稍许得意来。
灰衣老仆替他回答:“可不是,少爷这几年时常站在窗前,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画上的人有好多我一眼就能叫上名字,不,不用说我,就叫街上随便找个贩夫走卒来认,都不会弄错。”
那便是和真人真的很像,可白麟远的志向可不是做个给人画像的寻常画师,文笙低头想了想,突然岔开话题说起别的来:“陈家老店有一位姓戚的老者,拉得一手好琴,我前两天刚去听过,白公子若是没有别的安排,明日咱们一起去听听如何?”
白麟远不明所以,若换一个人,哪怕是白老爷开口,他也不会跑到陈家老店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去喝茶听曲,但他这会儿对文笙格外看重,文人有一字之师的说法,在醉心画画的白麟远看来,文笙于他也差不多,所以他只是稍一迟疑,便很gān脆地点头答应。
两下定好了时间,文笙这才带着表哥告辞。
离了归雁楼,李从武心有余悸抹了把汗,埋怨道:“表妹,你胆子可太大了,若叫我爹知道,咱俩都得脱层皮。再说人你也看了,又说了这么久的话,何必还要约他明日再见?”
文笙知道很难一下子扭转他的看法,只得慢慢解释:“三哥若是不放心,到时依旧跟着就是。”
“我……”李从武狠狠心想说“谁想陪你胡闹,你给我老实呆在家里”,就听文笙低声又道:“放心吧,我不会再吃亏了,李家上下这些日子为我一人忙活,三哥你该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但说实话,我不想因为中了小人的jian计便匆忙嫁人,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开这个困局。”
李从武艰难出声:“你这么隐瞒身份和姓白的结jiāo,等他知道你是女子,可未必还会帮你。”
文笙淡淡一笑:“那要到时候才知道。”
白麟远今日没有识破自己女扮男装吗?依他画人物时观察之细致,只怕未必。只是他并不在乎到是真的。

  第十四章 欺上门来

  两人回到家刚一进门,青桂便神色慌张迎过来,低声埋怨:“你们跑到哪里去了?表妹的大伯一家来了,说是串门子,来看望爷爷奶奶。”
文笙微微皱了下眉,顾大两口子盯得还真紧。
李从武急道:“你快和妹妹去把衣裳换过来。”表妹还穿着他的旧衣裳呢,这要叫顾家人看见,不定生出什么事端来。
文笙赶紧跟着青桂往后院去,别的她到不怕,只担心外公李有田的身体,老爷子快七十了,几个月前才犯了一次心悸,看病的大夫千叮万嘱,叫他不要生气上火。
“人在正屋?外公呢?”
青桂知道她担心什么:“爷爷推说身体不好没有出面,奶奶和我爹正跟他们说话呢。小姑姑也在里面,我娘在厨房,看样子说不定你大伯父大伯母还要留下来吃饭。”
文笙冷笑一声:“他们也好意思。”
话虽如此说,她却放下心来,外公并不知道自己前番受骗上当的事,只要他老人家不在场,李老太太和大舅李荣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绝不会叫顾大两口子花言巧语哄骗了。
两人溜回住处,青桂手忙脚乱地帮着她换衣裳梳头,文笙问:“他们没问起我来?”
青桂嗔道:“怎么没问?你伯母那人,自进了门来眼睛瞪得比牛还大,一副要抓你回去的模样,幸好我爹反应快,说你跟着大姑姑出门了。”
文笙想了想顾大老婆姜氏会有的反应,淡淡地道:“所以他们就赖着不肯走了?”对上青桂担心的目光,想了想,起身洗了把脸:“正好,我去听听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青桂yù言又止,她和三哥李从武有着相同的感觉,文笙表妹这次回来变得特别有主见,偏偏言行举止当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叫人明知道那样做不妥当,却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文笙嘴唇微抿,抬起的脚顿了顿:“青桂姐,你帮我把三哥也叫去。”
她快步去了正屋,没到门口便听到姜氏尖锐的声音:“弟妹要是决定了不回去也行,就是刚才我说的这两条,房契地契是我们老顾家的家产,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归了李家,你得jiāo出来。再一个,文笙姓顾,我二叔就这么点骨血,你们做外婆大舅的也要为她的将来多考虑考虑,今日叫弟妹先带了她跟我们回去,赵员外这两日便会请媒人上门,等喜事办完,弟妹爱回娘家长住,我们做兄嫂的绝不阻拦。”
文笙站住,听着屋内隐隐传出娘亲李氏的哭泣声。
李氏边哭边哀求道:“不行,这亲事我不答应,笙儿还这么小,他大伯,我求求你了,你就看在我给你们顾家守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别bī笙儿嫁那赵员外。”她之前不知已经哭了多久,声音嘶哑,听上去分外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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