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谭二先生的本意,是想借卞晴川对鼓以及音律的爱,唤起他的热qíng来。但这么多年似是成效不大,卞晴川只是住在乐君堂,平时擦拭鼓身更换鼓皮的活仍是由侍者们在gān。
乐君乃是鼓的别称,乐君堂,顾名思义,就是存放鼓的地方。
鼓这种乐器不方便随身携带,尤其是大鼓,玄音阁的乐师们除了卞晴川这等专jīng鼓的,少有自己去准备,都是手痒了便打发侍者到乐君堂来取。
文笙到了乐君堂,却见大门敞着,没有鼓乐声响,院子里显得很安静。
大白天阳光只能照she到房门口,里面不知被谁用糙帘子遮了一下,黑沉沉透着一股yīn冷。
文笙站在门口银杏树下,朗声道:“卞先生可在?”
隔了一会儿,一个侍者探头出来,见文笙年轻且是生面孔,迟疑了一下,道:“请问阁下有什么事?”
文笙客气地道:“我是刚刚入学的学生,特来拜见卞先生。”
那侍者瞧见她还捧了坛酒,脸上泛起诧异之色,道:“那请问您怎么称呼,和卞先生是否是旧识?我好去叫他起chuáng。”
文笙忍不住抬头望了下天,自己因为要请人喝酒,特意等着快中午才来,敢qíng这位还没起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全武行(粉115+)
那侍者还在等着文笙回答。
文笙刚说了一句:“在下顾文笙……”就听着身后脚步声响,“呼啦”自院外涌进来了一帮人。
来人共有六位,明显是一起的。
前面三人簇拥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后面两个侍者抬着一面大鼓。
那鼓足有半人高,两人抬着也稍嫌吃力。
鼓槌拎在中年人手里。
文笙不认识他,却在那另外三个人中见到了两张熟面孔。
两人俱是此次同文笙一起参加了选拔,被收进来了学徒。其中一个还在同乐台与文笙抽中了同一组,就是那排在第五十一号出场,击了一通大堂鼓的汉子。
他最终是以乙等的成绩,进到了玄音阁。
那两人都认识文笙,见面齐齐一怔,击鼓的汉子出声道:“顾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这下连那中年人也知道文笙是谁了。
他上下打量文笙,目光颇为锐利,文笙意识到此人怕是玄音阁的乐师,只不知应该如何称呼。
击鼓的汉子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老师郭原郭大家。”
文笙跟着微微躬身:“郭大家。”态度颇为恭谨。
郭原鼻子里应了一声,不再理会文笙,转向乐君堂的那位侍者,沉声道:“卞晴川呢,叫他出来!”语气颇为不善。
文笙看这样子竟像是来找茬的,连忙往旁边让让,站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那侍者有些为难,但郭原是南院的正经乐师,他不敢得罪。只得点头哈腰道:“卞先生在里面,郭乐师稍待,小的去给您叫。”
跟着来的还有一个是郭原的大弟子,名叫吴乔生,妙音八法练到了第三重,见状吩咐那侍者道:“那你快去叫,我师父有要紧事找他。”
侍者应了一声。匆匆进去。
吴乔生指挥着跟来的侍者先把那大鼓放下来。这一来正堵着乐君堂的门口。
众人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郭原脸色都黑到不能看了,才听到屋里响起拖沓的脚步声。
一个男人披头散发。打着哈欠从里面走了出来。
文笙原听说这卞晴川曾是怀英翔的部属,算一算怀英翔死了也快三十年了,还以为会看到个形容邋遢的垂垂老者,叫她意外的是。出来的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大冷的天衣襟还半敞着。老却并不很老。
也就五十上下的模样。
这么算起来,他当初跟着怀英翔在军中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
卞晴川熟知门槛在哪,眼睛半睁半闭着就顺利迈了过来,没再往外走。倚在门框上,含糊不清问道:“找我什么事?”
郭原本来就带着火,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卞晴川。你这是什么意思?”
卞晴川没有理睬他,仰着脸好似在同空气说话:“赶紧的。有事说事。”
郭原怒极反笑,对一旁的吴乔生道:“你和他说吧。我看此人冥顽不灵,说不得只有去找院长来评理了。”
看得出卞晴川对谭二先生还是有所顾忌,虽然没有搭理郭原,态度却收敛了一些。
吴乔生虽比卞晴川晚了一辈,心中对这赖在玄音阁南院吃白食的却并无多少尊重,老师叫他问话,他便往大鼓旁边一站,指了那鼓问卞晴川:“卞先生,这鼓是我师弟前日送来,昨天又从你这里抬回去的,没有错吧?”
卞晴川斜眼看了看那鼓:“没有错。说是要换张鼓皮,这不挺好的嘛。”
吴乔生道:“那前日送来之时,我两位师弟可有和你说过,师尊吩咐,叫把年底宫中御赐的那张雪láng皮换上?”
“说过这话?”卞晴川扫了跟在一旁的两个新人一眼,搞得那两人都有些紧张,“好像是有吧。”
“那你给我们换的这又是什么?”
郭原冷笑道:“姓卞的,你当我分不出雪láng皮和山羊皮的区别。”
卞晴川不以为意:“这可不是普通的山羊,是长在雪山上的野山羊。皮子极为柔韧,”说话间他走过去,屈指敲了敲鼓面,“用在这面鼓上,不好说是谁委屈了谁。”
郭原怒喝了一声:“卞晴川,你果然是有意的。什么委屈不委屈,去年最后那场团战,鼓是我师徒二人击的,按院里的规矩,那张雪láng皮就是我的,今日你把它给我拿出来,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就是把它做成靴子放在脚底下踩,也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吴乔生在旁添油加醋:“师父息怒,我看那皮子卞先生可能是真拿不出来。一个月前刚入库的东西怎么会不见了呢?怕是卞先生辜负院长的信任,借机中饱私囊,把御赐之物挪作它用了。”
文笙站在一旁看热闹,暗忖:“真是有人就有纷争,就连玄音阁里边也不消停。这师徒两个给卞晴川扣的帽子还挺大的。”
卞晴川面无惧色,手掩着嘴巴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团战?我怎么听说,去年的团战南院的鼓根本没能敲起来,大家都没有听到嘛。”
这一句话可捅了马蜂窝,郭原师徒的脸登时涨成了茄子色,郭原怒斥道:“姓卞的,我和你拼了!”他此来没拿乐器,自忖自己这边人多,上前一手去抓卞晴川的衣襟,一手向他脸上扇去。
师父都动手了,几个徒弟也不能gān看着,吴乔生上去帮忙,另两个新人没见过这架势,扎撒着手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一眨眼的工夫,这几人就在文笙面前上演了全武行。
文笙也大是意外。
两个打一个,卞晴川完全落在下风,头发被郭原师徒揪住,身上也挨了好几下。
文笙见几个侍者不敢上前拉架,便咳嗽了一声,道:“谭五公子一会儿即到,诸位还是停停手吧。”
谭瑶华的名字还真是好使。
哪怕文笙此刻抬出院长谭二先生来,郭原等人不相信也不会停下,但南院谁不知道谭五公子对新状元十分关照,郭原师徒怕是真的,当即停手。
“哼,看在院长和谭五公子面上,且饶了你这回。你现在就把雪láng皮jiāo出来,否则咱们就到院长面前去好好说道说道。”
卞晴川鼻青脸肿,却不见服软:“到哪说也是一样,不嫌丢人就只管到处去嚷嚷。”他把乱蓬蓬的头发拢了拢,又整了整衣襟,转身就要回屋去。
郭原打完了架,这会儿冷静下来,在后面突道:“姓卞的,我知道你为什么有意同我过不去。当年是我伯父搜集整理的怀逆十大罪状,你念念不忘要为怀逆报仇,对我郭家怀恨在心!”
本来乐师口角打架是小事,郭原扯出怀英翔来,这要闹大了可是要要人命的。
卞晴川脚下顿了顿,矢口否认:“你们师徒还是把鼓好好练练吧,别净想着糟蹋东西。”
郭原口里打了个哈哈:“我技艺再差,也比你这只会一首曲子的废物qiáng。你在玄音阁二十几年,混吃等死,没人瞧得上你,而我郭某,有的是人慕名来拜师求教,团战选拔的时候,你装缩头乌guī,现在跳出来了?哈哈,我知道了,你没有学生,所以只能gān看着了。”
文笙不明白郭原为什么说卞晴川只会一首曲子。
但团战的规矩她到是听说了,玄音阁chūn秋两考和大比,单人战向来是人们关注的重点,后来为了增加院里乐师的凝聚力,两位院长在单人战之外又加设了团战。
团战两方各以四对师徒出战,三局两胜,徒弟比一局,师父比一局,然后师徒同场再来一局,届时双方共有十六位乐师在台上相斗,十分热闹。
所以像卞晴川这样的,从来没有收过徒弟,自然就没有机会参加团战。
不过依文笙对卞晴川那点了解,他怕是也从未动过参加团战上台与人较量的心思。
这会儿话赶话赶上了,他遭了郭原奚落,无词反驳,文笙心中一动,反正她已是无从选择,非拜卞晴川为师不可,这时候不给老师长脸争面子,更待何时?
故而她上前两步,登时就cha到了郭原和卞晴川之间,冲着一身láng狈的卞晴川深施一礼,恭声道:“卞先生,晚辈顾文笙,仰慕先生大才,今日特来拜师求教。还望先生不嫌弃晚辈驽钝,能破例收我为学生。”说话间将手里捧着的那坛子酒向上一递。
郭原话音未落,就有人跳出来要拜师,简直就跟事先排练好了似的。
郭原这个憋气啊,再一看,好嘛,这一位连拜师礼都准备好了。
还破例,说得跟卞晴川门下有多难进一样。事实上谁不知道他是阁里唯一一个没学妙音八法的废物,脑壳坏掉了才会想着拜他为师。
卞晴川也很是意外,回过头来打量了文笙两眼。
不过难得有人来给他撑面子,他便冲文笙笑了笑:“拜师?进来说吧。”
有文笙这么一搅合,郭原几个也闹不下去了,吴乔生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乐君堂的大门,回头叫了声“师父”,等着郭原定夺。
郭原一甩袖子,道:“鼓扔这里,叫他看着办,咱们找院长评理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huáng沙百战穿金甲之huáng金鼓
文笙跟着卞晴川进到了乐君堂里面。
正屋是放置各种鼓、架子、鼓槌的地方,卞晴川住进门左首的第一间屋子。
屋子不大,感觉有些yīn冷,屋里摆设十分简陋凌乱,chuáng榻上被褥揉成一团,chuáng角胡乱扔着几件衣裳,除此之外还有一桌一椅,桌子上面有几个空酒坛,歪倒在一旁。
自外边一进来,文笙便差点被满屋的酒气熏了个跟头。
她把那坛酒放到了桌子上,恭恭敬敬垂手而立。
卞晴川坐到chuáng榻边上,上下打量文笙,道:“你这小姑娘,不在女学呆着,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敢qíng这位两耳不闻窗外事,到现在还没认出文笙来。
文笙连忙向他说明了自己的qíng况,她是年前考进来的学徒,需得在院里拜一位老师,还请卞先生能够收下她这个学生。
“当今圣上已经如此开明,连女子也可以参加这种选拔,进玄音阁了么?”卞晴川听完古怪地笑了一笑,随即道,“小姑娘,我不用你来打抱不平,拜师你却是走错门了。你别看我瞧不起适才那师徒,其实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论真本事,我还不如他们呢。”
“我听说先生没有学妙音八法。”文笙先说了一句,表示自己来之前对对方并不是一无所知。
“先生要不要先看看我带来的酒?”
卞晴川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姑娘的确是有备而来。
哈哈,这到也怪了,她到是看上了自己哪一点?
他痛快地将酒坛拿过来,先在手里晃了晃。听了听酒液挂在坛子内壁上的声音,未急着拍开泥封,先指使着文笙去把窗子打开。
“这屋里空气太浑浊了,若真是好酒,掩盖了酒香,反到不美。先散散。”
原来他也知道这屋子里气味不怎么样。
文笙笑道:“酒应该不差,酿酒的人于此道颇有些名声。他听说我拿了酒要来见先生。还特意叮嘱,若是拜师的事成了,定要找个机会引荐他同您认识一下。”
卞晴川怔了怔。登时觉着这坛没有开封的酒在手里沉了不少。
他没有细问,待屋里先前的酒气散得差不多了,拍开了泥封,登时“哇”地一声。捧着坛子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道:“快,拿碗来,倒出些来尝尝。”
文笙不懂酒,除了辛辣的酒气。其它什么也没有闻出来,不明白卞晴川何以如此激动。
也不用等中午吃饭,酒碗在桌案上都是现成的。卞晴川小心歪着坛子倒出大半碗酒来,端起来先抿了一口。在嘴里咂巴了一下,回味半晌,状甚陶醉,跟着又是一大口。
就见卞晴川的脸上红光大盛,大叫了一声:“痛快!”而后将这碗酒径直倒进了喉咙。
“好酒!此酒下肚仿如穿肠火焰,定要这么喝才对,天地之间,属我最大,与我为敌,不死不休。此酒若在军中……”卞晴川突然醒过神来,脸上露出了难过之色。
文笙赞道:“先生这都能喝出来?酿这酒的正是纪南棠将军麾下的一位将官。”
“呵呵。”卞晴川笑了笑,抬手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文笙觉着自己该谈正事了,趁着他被酒激起了一腔豪qíng,文笙将自己得罪了凤嵩川的始末说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