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_心渔【完结】(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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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大伙一拍即合,眼看说定了,这时候却跳出一个人来。
今年开学后拜在闻人英门下的不但有项嘉荣,还有小少爷杨兰逸。他一听有这等好事,却要将他甩到一旁,哪里能答应,死皮赖脸要参加进来。
因为他和项嘉荣是同门师兄弟,团战里只能上一个,他自此算是盯上项嘉荣了,同吃同住,撒泼讨好抱大腿,非要叫项嘉荣将团战的机会让给他。

  第一百六十章 应天塔

项嘉荣有苦说不出。
杨兰逸这么缠着他,叫他的心境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他和杨兰逸都是刚进门不久,他是师兄,这等事又不好去向师父告状,只得同钟天政说了一声。
钟天政叫他自己想办法解决。
项嘉荣从小到大因为腿疾,对与人相争这回事从来都是避之唯恐不及,无奈之下他只得和杨兰逸议定,若是在秋试之前,杨兰逸能练到妙音八法第二重,他便把上场的机会让给杨兰逸。
项嘉荣自己现在还处在第一重,他自觉秋试前这几个月努力一下应该能有所突破,至于杨兰逸,呵呵。
不过若是杨师弟真能练到第二重,不至拖大家的后腿,把位置让给他也没什么。
杨兰逸的反应颇为出乎项嘉荣预料,他乐颠颠就走了,回头还一本正经地同老师和钟天政等人商量团战的事,敢qíng这位小少爷对自己极度自信,根本就未想过到时候练不到妙音八法第二重怎么收场。
钟天政这边关于参加团战也请教了老师谭睿德,按说谭二先生上场为徒弟压阵并不违反规定,只是他身为南院院长,参加比试确实多有不便,后来还是谭老国师开了口,谭睿德这qíng况特殊,正好谭瑶华是南院的乐师,且没有收徒,就改由谭瑶华代父出战。
消息还未传开,只有谭家的人和钟天政几个知道。
这样这支队伍就有了六个人,还差一对师徒。
在钟天政看来,他们几个相较别的队实力有些偏弱,毕竟里面有三名新生,同他想要夺魁的目标差距很大。所以这最后两个人必须要好好选择。
chūn试尘埃落定之后,玄音阁的灰塔对新生开放。
乐者,天地之和也。这座矗立在丝桐殿之后高耸入云的灰塔,又名应天塔。
塔高十余层,里面存放着大梁所有可以公开的同音乐相关的书籍。
特别难得的是,玄音阁作为国学,还搜集了很多古书的拓本。
这些古书原本可能只有孤本传世。为皇室或是哪一位大家所珍藏。轻易不舍得示人,但冲着谭老国师的面子,再加上建昭帝的大力支持。在建阁之初,主人便将拓本送来,以供乐师们研究。
因为珍贵,所以应天塔的管理也非常严格。
新生第一次去应天塔要由师长领着。去了之后先找驻塔乐师登记入册,且只能借阅第一层的书籍。
塔内有专门的地方供乐师看书甚至抄录。但严禁将原本带出。
这些都还好说,最不近人qíng的是假如你这次借阅了一本《乐论》,下次要借旁的书,会有驻塔乐师专门就这本《乐论》考核你。若考核未过关,对方会认为你还没有将《乐论》研究明白,不允许你借阅下一本。
你就只有老老实实再回去接着研究《乐论》。直到补考过了为止。
而且补考相隔的时间也有规定,第一次是七天。第二次是十五天……如此越来越长,常常有学生卡在某一本书上,反复补考还不能过,以至提起应天塔来便两股颤颤,心慌气短。
塔内只第一层的书籍就有近千本,当登记显示已经借阅了其中至少十分之一之后,方能得到允许,进到第二层。
越往上,书籍越是罕有珍贵。
今年更有传闻,谭老国师会将全套的妙音八法放到应天塔的最顶层。
这便是谭瑶华之前所说的,妙音八法完全对阁里的乐师公开,只是你想看到它非下一番苦功不可。
驻塔乐师一般年纪都很大了,不属于南北任何一院,也不用想着他们会徇私。
像文笙这样学不了妙音八法,乐理指法都需要蹭课的学生,自是对应天塔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卞晴川带着她一大早就到塔外头排队。
这两日来的绝大多数都是新生,也就这几天应天塔才会这么热闹。
文笙师徒排在前面,很快轮到。
应天塔卞晴川虽然早有耳闻,也是第一次进,进门之后看到两边石墙上刻得密密麻麻都是塔规,不禁咋舌。
他到没有博览群书而后登顶的雄心壮志,一早便打定了主意,等文笙看中了哪一本,把书抄回去,师徒两个一起研究便是。
负责登记的是个白胡子老头,正在进门第一个屋子里等着他们。
老乐师看着慈眉善目十分好说话,可文笙打听到的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之前这位老乐师是chūn试团战的主考官之一,老生们私下里偷偷叫他“藏头猱”。
藏头猱本是古琴的指法,是猱的一种,未打弦先猱上,令声无头,他们用这个来暗指此老表里不一,脾气古怪难以琢磨。
登记的事项不外乎叫什么名字,师父是哪个,学什么乐器,什么时候入的学,家住哪里。
文笙一一答了,老乐师虽然多瞧了她两眼,到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有意为难。
登完记,文笙拿到了一块牌子,然后有侍者领着她去挑书。
一般到这时候,老师就可以走了,不过卞晴川也是头回来,看什么都新鲜,索xing跟着一起到书室去瞧瞧。
应天塔的一层共有十间书室,里边搭着高大的书架,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香樟木气味。
书放在架子上,一旁挂着木质的名牌,上面大字写着书名,下边蝇头小楷简单概括书的内容,至少通过这块牌子看得出书是关于哪方面,不至想学琴却借了本讲箫的。
这一间书室,陈列了近百本书。
书室里不得喧哗,文笙转了转,很快就选中了一部《新律》。
这是一部音律乐理方面的书,其中着重讲叙了以三分损益法算出来的十二律有哪些缺陷,huáng钟为什么不能还原以及因何不能旋宫转调,书名叫《新律》,确实说的都是文笙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
借到书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qíng就是抄录。
侍者将文笙引到了一间静室,里面有桌有椅,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已经有三四个人在她之前进来,埋头抄书。
文笙找地方坐下来,手脑并用,一边抄书一边想:这玄音阁到底是没白来,有这么多书随便抄录,不但自己学了,还可以把拓本带回去给师父和戚琴瞧瞧。
不用说别的,单是这部《新律》二老便肯定会感兴趣。
想当初文笙在青泥山拜师的时候,戚琴还专门给她讲过十二律和三分损益法,这是当今世上通用的定音准则,但师父王昔肯定是凭着经验,隐隐觉出其中尚有不足之处,他又说不出道理来,所以才教自己定了宫弦之后其它都全凭感觉,五音十二律出于自然。
只不知现在他老人家能看得懂这书,想明白其中的意思不能?
这部《新律》不是很长,但文笙也是足足抄了两天才抄完,回去之后整理成册,以线绳订起来,这是她所拥有的第一部音律方面的书籍。
她在抄录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将这部书熟记于胸,回去之后同几位长者逐句探讨,详加研究,五天之后她来还书,当值的乐师不是“藏头猱”,换了另一位老先生。
此老对着《新律》问了文笙几个问题,文笙按自己的理解一一答了,老先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低头以笔在她的借书记录上添了一笔,示意她可以继续借下一本了。
文笙听到了不少传言,说应天塔借书容易还书难,里面的乐师有多么苛刻,没想到竟是这般顺利。
从此文笙就过上了学琴练鼓、蹭课借书这般较为平静的生活。
在应天塔借书的次数多了,也会发现一些有趣的人和事。
比如说文笙连着好几次都在抄书的静室看到一个三十出头的“小胡子”,文笙记xing本来就好,这个乐师又长得很有特色,所以她一见之下就认出来,对方也是南院的,今年参加过chūn试,大名现在还挂在宫榜上,总排名在二十几位。
此人名叫卓玄,所使乐器也是古琴。
宫榜排名二十几位,已经是很厉害的成绩了,按说依卓玄的实力不应该还在第一层出没。
而且连接几次都遇上,不会那么巧,每回都是两人一起来借书,只能说明这卓玄在不停地借书、抄书、还书,频繁出入应天塔。
大家都在为了能够一睹妙音八法的真容而拼命向上,一层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最叫文笙奇怪的是有一次她去应天塔正是半上午,当时南北两院的学生多在上课,应天塔里颇为冷清,文笙发现书架上少了一本名为《青山鼓语》的书,而静室里只有卓玄一个人在埋头抄录。
显然他在抄的,正是这部教人击鼓的书。
真是奇哉怪也!
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日文笙又去还书,还的书名叫《指法要录》,是一本详细讲叙古琴指法的书,里边图文并茂,还附着曲谱实例,对文笙非常实用。
文笙光抄这本书就花了三四天,这还是多亏了她擅长画画。
这已经是她借阅的第六本书了。
去了才发现,今日管还书的乐师正是那位“藏头猱”。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冤家路窄(粉120+)

今日还书的人不多,排在文笙前头的只有一人。
文笙在屋子外边等候。
就听里面“藏头猱”声音柔和,似乎还带着笑意:“这本书你可借了快有大半年了吧。我看看,你这是第几次补考了?一,二,三……啧啧,第五次了啊,你可要好好表现,这次若再打回去,就只能等四个月之后再来了。”
那可怜的学生不敢有怨言:“学生只差这一本书jiāo上去就可以上二层了。还望先生成全。”
“藏头猱”笑了一声:“好吧,我来检查一下。也要你对这本书的内容是真正掌握了,这是对你负责,并不是我们这些人有意为难你。”
“是,是,学生万不敢有如此想法,先生请问吧。”
“你这本书是《古平琴歌考》,那你跟我说说,你从这本书里学到了什么?对琴歌又有什么看法?”
那学生经过之前四次补考,这个问题几乎是每考必问,他回答了好几次,这回有备而来,侃侃而谈:“这《古平琴歌考》里搜集了前朝数位大家所作的琴歌十五首,尽皆有词有谱,作者对这些琴歌倍加推崇,由此可知,在前朝琴歌这种方式是很常见的,很多人喜欢以弦叙qíng,以歌咏志,好似一首琴曲没有词,大家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文笙不禁想起自己的前世,那些有名的大贤也十分喜欢载弹载咏,琴而复啸。
最有名的便是孔子,司马迁说他对《诗经》的三百零五篇,“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
但在这大梁。文笙还从未听人边弹琴边唱歌,乐师们对琴歌大都持排斥的态度。
这也难怪,妙音八法本身对技巧的要求已经达到极致,一心不能两用,歌与琴声若是做不到天人合一相得益彰,对乐师的技艺非但无法提高,反而要拖后腿。
琴歌在这音律已经成为杀人利器的大梁。逐渐没落乃至无人问津也就不足为奇了。
果然那学生接着又道:“自国师的妙音八法横空出世。证明音律可以远远地突破文字之局限,纯乐比琴歌更容易引导触及人心,私以为。这才是正道……”接下来他又从几个方面细讲了纯曲的好处,对谭老国师的妙音八法好生膜拜。
“藏头猱”不置可否,偶尔“嗯”上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那学生讲了差不多有一刻钟。口gān舌燥,到最后。他又补充了两句,使他这一番论述更加滴水不漏。
“不过学生想这世上若真有奇人妙解音律,诗词上又有建树,能使二者韵味相融。琴歌未必不可一试。像《古平琴歌考》里这些琴歌若是就此都失传了也是非常可惜的。”
“藏头猱”待他说完一时沉吟未语,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就这些了?”
“是,就这些。”
“好吧。那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四个月后再来,我在你这借书记录上写明了。下次补考还需找我。”
屋里一阵沉寂,停了片刻,文笙就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学生怒气冲冲自里面出来,与文笙擦身而过,带起了一阵风。
文笙吓了一跳。
这位学生明显之前是做足了准备的,“藏头猱”将他打回去也不说明原因,搞得跟有意为难他似的,难怪此人如此生气。
文笙想着自己就要面对屋里的老乐师,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忐忑。
好在文笙进屋之后,“藏头猱”脸上并无不虞之色。
侍者将文笙的借书记录找出来,他打开来扫了一眼,神qíng有些意外:“《指法要录》?只借了这么几天就弄懂记熟了?我记得你师父专jīng于鼓。”
文笙没有多解释她学琴以来所下的种种苦功,毕恭毕敬道:“还请先生考校。”
“藏头猱”便捡了平时大家不常用的指法抽查她,什么鸣蜩过枝、米分蝶浮花,文笙对答如流,不但能原样摆出书中的手势图,要旨也都说得清楚明白,她一边回答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借的这本书答案标准唯一,对方应该没有什么好发挥刁难之处。
“藏头猱”大约见难不住她,点了点头,意甚嘉许,手捻胡须道:“你且说一说猱。”
猱,单看这个字,是古琴诸多指法中最不可解的一种,猱的本意是长相像猕猴的怪shòu,但在指法中吟猱并称,猱是什么,向来众说纷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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