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他再从恍惚中回神看去,却见那等候在夜色中的青年双眸澄澈, 目色纯然, 心中不知为何, 却有一种怅然若失了。
顾雪君敏锐地发现了此时宁老板的一丝不寻常,他忽然伸手拉住宁独秀那冰凉的指尖。相触的一瞬间顾雪君便皱起了眉:“好凉, ”他抱怨了一句。
宁独秀有些抱歉, 想要缩回手,刚往回一动, 指尖上便传来一股力道,将他整只手都圈住包裹起来。顾雪君皱着眉看他, 眼里是分分明明地不赞同。他心中一哂,眼风瞥到还有几步远的轿车,连忙道:“雪君怎么会在这里呢?”
“还不是叔叔么?”顾雪君语气中略有不满,“一句不说便出了远门去, 雪君坐等都不见叔叔回来——好怕叔叔不想要雪君了!”
“怎么会!”眼见自己的小朋友似乎要委屈得哭出来,理亏的宁独秀连忙否认。
“那叔叔也不能怪福爷爷!”
面对着顾雪君认真的眼神, 宁独秀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老老实实点头说好,心中却把那丝疑虑放下, 暗自思忖:我也真爱胡思乱想, 方才竟觉得雪君仿佛如正常人一般,看到他来了, 甚至还有些心虚。然而雪君毕竟还是孩子心性,不说话尚且有几分似模似样,一开口……果然还是那个我熟悉的雪君呀。
这么想着,宁独秀心中便带上些许似悲似喜的滋味,纵然雪君千好万好,然而终究……罢了,如今雪君比起从前时不时会有举止失常的重重阻碍,终究症状改善了许多,他不该再痴心妄想地抱着那虚无缥缈的奢望。
可人心终究是不足,若是千好万好的雪君当日平平安安,那如今又是怎样的一番风华呢?宁独秀悄悄一瞥眼,看着与自己一同靠坐在汽车后座上的青年,那张如玉的脸庞一半隐在黑沉的阴影中,此刻挨着玻璃,脸上映着窗外的灯光,闭目沉沉而睡。他从福伯处知晓自己的行踪后便扭着性子要跟来,长途奔波,自然劳累不堪,也难为他坚持要见到自己。
然而心头的一番波动终究在宁独秀静静的注视中消散了。他虽然希望有朝一日雪君能健健康康,但雪君终究是他的雪君,无论变成什么模样,都是他的雪君,他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自然他变成什么模样,他也都爱之如一。
难得顾雪君出了趟远门,宁独秀便也难免有过一瞬间考虑过第二日带人好逛一逛这近几十年间格外热闹的城市。
然后他就否决了自己这个胡来的想法:现在的上海可正在搞运动呢,他们瞎凑什么热闹。而顾雪君也是十分地乖巧懂事,似乎他出来当真只是为了寻宁独秀罢了。
于是两人便收拾了点东西,再度回到岳城。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一次来迎接他们的却不仅仅只有织月。
宁独秀在看到织月的时候便下意识松开了手,却发现掌心一紧,看过去,顾雪君神色丝毫没有波动,然而手下却是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雪君……”宁独秀唤了声。
顾雪君眨了下眼,应了声,那模样十分无辜,这时候宁独秀如果提出松手,却反而显得有些古怪了。罢了罢了,拉着一个孩子的手又有什么大不了?宁独秀叹了口气,忽然又有些好笑,他到底还是害怕雪君受到伤害,否则按照他的性子,又怎么会这样遮遮掩掩的呢?可是他这番煞费苦心,雪君却是不懂。
顾雪君强行不懂,发觉他不在挣扎了,反而转过头来,对着他的甜甜地笑了。这让宁独秀越发拿他没有办法,只觉得这样一直宠着他也是合该的。
而此时顾雪君却在心里对着六六道:“你确定她在里面?”
“确定,她们就要出来了。”
六六话音刚落,随着汽车驶入大门,屋门打开,走出一位穿着旗袍、肩批素色披肩、生得十分玲珑温婉的年轻女子,不是宁织月又是谁?而在她身后,却小碎步也似走出来另一个少女,一身白色蕾丝的西洋小裙子,发间点缀着珍珠事物,雪白的皮肤在阳光底下有些晃眼,一张清秀的面容,生得虽然不如宁织月那般俊俏秀美,却也清秀可人。若说宁织月是精心打磨雕琢出大家闺秀,那这少女便是清水芙蓉似的小家碧玉,二人各有一番美态。
看到汽车靠近,那原本跟出来的少女一下子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害怕地躲到了宁织月的身后,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好奇地探出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从车上下来的两个男人。
宁织月回头安慰地对她笑了下,下一刻却伸手将她温温柔柔地拉出来。被拉出来了的少女窘迫极了,害羞地底下脑袋,手指垂在下面不安地搅合着,后背微微佝起,因为整个人太瘦,蜷缩起来便是小小一团,让人忍不住地怜惜。
而与之相比显得十分落落大方的宁织月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踌躇忐忑,或者说,她也没心情去安慰——前后脚下来的两个男人具是身高腿长的风流人物,然而她的视线却忍不住被他们大喇喇交缠在一块的十指所吸引了。
注意,不是简单如大人牵着孩子似的手拉手,而是暧昧十分的十指相扣。
宁织月脸色有一丝丝僵硬,她也是挺久没有见到这么温存的拉手方式了——起码回国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在宁织月看来,这么“复杂”地姿势自然不可能是天真的雪君想出来的,那必然是父亲了。又见宁顾两人神色如常,仿佛全然不以为意,一时间也不知道父亲是彻底不打算遮掩了还是怎样,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很是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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