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贼首招供,他们进入云中郡后,有贵人家僮找上门,出钱让其掠人。只是事情机密,除贼首及其心腹,多数贼人并不知情。”魏悦又递上两册木牍。
“依其提供的线索,在城内抓到三人,皆招认是太中大夫田蚡家僮,奉其命入云中郡,欲要寻机下手。因村寨难进,畜场日夜有青壮看守,三人苦候数日未能成事,便寻上为贼寇的同乡,同这伙恶徒有了联系。”
魏尚放下木牍,沉吟片刻,问道:“可还有同伙漏网?”
“尽数抓捕,无一遗漏。”魏悦道。
“田蚡……”
魏尚不在乎田蚡。
区区一个太中大夫,哪怕不在长安,他照样能踩进泥里。可田蚡不只是个太中大夫,他是皇后的同母弟,太子的舅父!
然而,就这样放过他?
这不是魏尚的行事作风。
“阿翁,我闻代国相同魏其侯交好。”
“代国相,魏其侯……田蚡?”沉吟片刻,魏尚突然笑了。
窦氏今日显赫,早年也曾被薄氏压得喘不过气。王氏、田氏背靠皇后,怎会没有力争上游之心。然宫中有窦太后,朝中有魏其侯,如其动作过大,势必会触碰到窦氏的逆鳞。田蚡家僮与掠卖人口的恶徒相交,攥在会用的人手里,可是个不小的把柄。
外戚相争,彼此倾轧,于天子而言并非坏事,非但不会阻止,或许还乐见其成。太子年少聪慧,如能因势利导,亦可为他日奠定基础。
至于把灌夫扯进来,只能说一报还一报,既然敢给魏太守添堵,就别指望不会被堵回去。
“遣心腹之人入代国,尽早将事情办妥。”
“诺!”
魏悦退出内室,站在廊下,眺望长安方向,微微勾起嘴角,眼底却透出几许冷意。
第二十三章
寒冬过去,春风吹暖长安, 景帝的身体也渐渐有了起色。在春耕伊始, 即令有司择定吉日, 往长安城南郊祭祀亲耕。
春耕,夏种, 秋收,冬藏。
周时起,天子常率公卿大夫在城郊祭祀亲耕, 祈求一整年的风调雨顺, 五谷丰登。西汉重视农桑, 自然也不例外。
每岁春始,籍田令都会在长安南郊恭迎天子到来。
天子车架出南城, 途经九卿官寺、府库以及贵族的甲第, 周围少有人声。木制车轮压过路面, 车身微微晃动, 景帝坐在车中,脊背始终挺得笔直, 犹如山岳一般。
刘彻坐在另一架车内。
在他身后是丞相周亚夫、御史大夫刘舍以及魏其侯窦婴。至于他的舅父田蚡和王信, 只能列在官员的第二梯队, 更在诸窦外戚之后。
其他的皇子中, 年长者多已就国, 还留在长安城的都是他的姨母王夫人所出,皆未封王。
王夫人去世之后,四个儿子由王皇后抚养, 同刘彻姐弟却不十分亲近。唯一和刘彻能说上话的刘寄,在被阳信欺负过几次之后,见到刘彻也会避开。
王皇后和王夫人是亲姊妹,刘彻本该有四个兄弟扶持。奈何现实总是和理想背道而驰,刘彻和刘寄几人之间总像是隔着什么,始终难以亲近。
时间长了,刘彻也不再纠结,他的学习任务越来越重,加上阳信两人犯错,险些连累到王皇后,他的压力不可谓不大。长公主被太后压着,不许同椒房殿过于亲近,未央宫内似有暗潮汹涌,即便刘彻再聪慧,也难免会心生不稳,感到难以言说的疲累。
队伍继续前行,很快出了长安。
抵达南郊之后,景帝将太子叫到身边,带他一同祭祀先农神。祀礼之后,又手把手教他扶起耒耜,在田中松土。
刘彻使用的耒耜是匠人特制,比寻常小了一圈,重量依旧不轻。对八岁的孩童来说,难度仍是不小。
“扶稳,莫要晃动。”
“诺!”
刘彻扶起耒耜,学着景帝的样子,将一端插入田中,用力翻起。
别说景帝父子,在场的公卿百官,基本都不是会下田的人。好在都有一身力气,就算是硬挖土,也能完成籍田,确保过程中不出差错。
亲耕完毕,景帝带着刘彻走到田边,重新换上赤舄。在公卿大夫继续耕田时,对刘彻说道:“农为天下之本,固本方国稳,国稳则天下太平,太子需牢牢记住。”
“遵父皇教诲!”
景帝握住刘彻的手腕,翻开他的掌心,看到新结的茧子,笑道:“我听太子舍人上禀,你最近开始习箭,过于勤奋,笔都握不稳,可有此事?”
“回父皇,是儿思虑不周。”
“无碍。”景帝放开刘彻的手,笑道,“读书固然重要,射御亦不能忘。这一点上,我不及你梁王叔。”
提到梁王,景帝神情微黯。
他和刘武是同母兄弟,自幼感情就很好。七国之乱爆发后,梁王坚定的站在景帝一边,死死拖住叛军主力,最危急时,连王府内的宦者和宫人都上了城头。
因为刘武的坚守,才使周亚夫抓准机会,率兵南下,断绝了叛军的粮道,最终取得大胜。
对于这个兄弟,景帝的感情很复杂,有感激,有提防,也有愧疚。
他知道阿母所想,也知道阿弟的心思,但事情牵涉到皇位,容不得半点心软。愧疚再多,他也必须硬下心肠,一如对他的长子和栗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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